抵抗“心”型冠状病毒(刘诚龙)
作品欣赏
抵抗“心”型冠状病毒
我不知道武汉同胞如何度过这个春节,他们是什么心情呢?千里之外,感同身受。除夕那夜,我愁肠百结:去不去老家拜年?老弟与姐妹一个个电话打来,问我回不回家,我含糊应着,初一再说。初一了,咬了咬牙,有几分悲壮带几分侥幸,去!外甥们拖儿带女都来了,两三桌热热闹闹,我却吃得惊惊惧惧,中午在老弟家吃了饭,再赶姐姐家,姐姐霸蛮要留我吃晚饭,满屋子人,一桌吃饭,看那阵势,我坐了一时半刻,屁股着火似的,给他们甩下一句话:下次不准再到别地方去拜年。仓皇回家。
到了初二,还有岳父岳母家没去,去呢?不去呢?只有两老在那里过年啊,岳母一个个电话打来,岳父可以说得清道理,岳母真蛮犟的。那就去吧,电话约定,不吃饭。到了岳母家,怎么也讲不清,非要我吃饭。还有一个担心是,堂客她姐也在乡下过年,听说我们要去,说要往回赶,谁晓得他们在乡下接触什么人呢?九点在家里吃早餐,赶到岳父所居的县城是不到十点,岳母饭菜已摆上桌了,匆匆吃了几口,领了盛情,十一点来钟,夹着尾巴,逃回了家。
过的什么新年啊,活这么大岁数,如此恐慌过除夕与初一,是从来没有过的,不只是我,这也是十三亿中国人无法忘记的共同记忆吧。回到家,微信收到了单位“抗疫一号令”,看到了一条条措施,如一根根绳索,把我心勒得紧紧,透不过气来,其中有一句话,触我目,惊我心:凡是对湖北特别是武汉来的人,一律劝返。
这措施是很有力的,却让我感觉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我也不晓得问题在哪。看到各个微信群,这里堵门,那里堵路,还有很多乡村,为防止湖北来人,甚至把村道乡道县道,乃至省道国道都挖烂了。开始想,这也没什么不对,医疗格外脆弱的乡村,能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我们要保命,那么武汉那些回家的人,要不要保命?一律劝返,他们返到哪里去?武汉封城了啊。我们这个年过得心惊肉跳,他们过得不更加惊心动魄?若让他们四处奔窜,非但无益阻断疫情,更可能疫情扩散啊。
初三那天,坐在电烤炉边,我窜了起来,把老婆吓了一跳,我跑到电脑边,嗒嗒嗒嗒,敲键盘,写了一篇小东西《武汉人,一个都不能少》。核心意思是,不能对武汉来人一堵了之,应该由政府集中地方,统一安置,强制隔离。以前写东西,都是挤牙膏,老半天开不了头,这小东西,却是半小时就敲出来了。
投哪?以前,我文章不发表,便不做公众号。这篇能等发吗?发自己自留地吧。可是,我们这里是“一律劝返”,我这里写的却与本地政策相左,如何是了?纠结了一下午,辗转了一晚上。次日,我横着一条心,发自己公众号。
群里兄弟姐妹如何抵触我,没事,我最担心的,终于来了。初三晚上,我领导打了我电话,一看他电话,我心吓得蜷了起来。果然。老兄第一句话是:诚龙,新年好。第二句呢,噼噼啪啪,乒乒乓乓,把我骂开了。他是我领导,也是我兄长,跟他有二十多年交情,人特别正直,非常正派,心直口快,骂起人来,可不是温柔的。老兄骂:诚龙,你若缺钱,我掏腰包给你。这个真冤枉我,我把打赏都关了的。我理解老兄,他一是怕我给防疫添乱,二呢也是在保护我。
谢天谢地,到了初四,我们单位出了新的防疫令:所有湖北来人,一律隔离。一律隔离与一律劝返,完全不一样了。一律隔离,是统一安排到指定宾馆。我再看湖南官方新闻,有个题目是《湖北人,请接受湖南人民一份暖意》,湖南十四个地州市一百多个县市区,都是这样操作,我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一块石头落地。我之欢喜,不单是为自己那篇小东西暗合政策,更是不用担心湖北来人四处奔窜了。
也是这天,我在群里被一个湖北人给堵心了,她怼我:一律劝返就是对。我反问她:让他们返哪去?她说:出了湖北的让他们自生自灭,在武汉的让其物竞天择。这话真是把我给吓着了。好久,她说了一句:请理解我,我现在疫区。理解吧,她也许心是好的,她愿意自己吞下苦果,不愿全国人民再遭此难。
理解理解。我什么都理解。可是,若什么都可以理解,那么什么理,都无解了。
我无法理解的是,国难面前,有些同仁特冷漠,特自私,更有个别人居然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脸来。云南一位诗人写了一首《仰望天空》,中有诗句:还像伊朗担心无人机一样/随时仰望天空/看是否有九头鸟飞过。湖北人正经历着生死煎熬,他没一点同情心也就算了,居然如此侮辱悲痛中的湖北同胞。
国难面前,不只一个陈诗人。有个博士,摆出一副要给文坛立法的架势,要一律禁止诗人写诗,他不是要禁“陈诗人”,他要禁的是所有写诗者,明里理由是:非典期间生产了无数诗歌,没有一首流传。我在群里猛怼他:若是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才可以写文章,那么,本群所有的文学家请封笔,若是要写出《文心雕龙》才可以搞文学评论,那么,本群所有的文学评论家请闭嘴。
初四那天,我去办公室值班。同事告诉我,他除夕初一到现在,都在上班。这让我想起了那么多医务人员,那么多解放军战士,那么多村干部社区干部,那么多为战疫捐款捐物的各界人士,他们真值得我们歌颂。也许很多诗人,写不出有深度的诗来,但他们心是热的,他们上不了战疫一线,他们为一线战士鼓鼓劲,当啦啦队,这个没有罪。非典没写出好作品来,你平时写的都是好作品吗?我在群里怼:若说烂颂歌是病毒,那么烂嘲讽更是冠状病毒。
我相信,这次来势汹汹的新型冠状病毒,我们一定会战胜他。我却揪心,国难中,人性中暴露出来的“心”型冠状病毒呢,何时可以消灭?对,这些如冷漠如自私如幸灾乐祸以及各种变异的“心”型病毒,戴着很多高大上的词语帽子,真个桂冠状。
“心”型病毒如何歼没?是个问题啊。[1]
作者简介
刘诚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第十一届政协委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