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夢(莊清遠)
作品欣賞
我的夢
離開這間宿舍,向南行走,遠離這座斷斷續續待了三年的城市。走過沙洲小島,又是另一座城市。其實差別不大。一樣南瘴之地,水土濕潤,河流破碎。只是這頭下雨,那頭便晴天。這是我後來慢慢發覺的。中間的小沙洲天氣又如何?是否陰晴不定,冷暖無常,誰能知道。
六點多,睡到該醒的時候了。此刻,是時間令人睜開眼來,還是我決定放棄虛幻,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追究,更無從追究。終究是醒來了。然而最後的幾分鐘結束得實在匆忙——夢境是醒來前幾分鐘的事,落下理由於那時那地。急於知道答案的人努力回憶個中的零碎影像,夢卻早已落幕,加上剛剛睡醒,不免有些恍惚了。臉上三分醉意揮之不去,想繼續躺下,繼續做夢,繼續享受屬於自己的溫暖。在冬天,誰願意遠離溫床,暴露在凜冽的寒風之下。被單糾纏着手腳,欲望總是如此強烈,你還是翻身下床,去做該做的事。學習,上課下課,上班下班。
今天幾號了?懶得去翻日曆了,看了又如何,一天又一天,總是一樣的面孔,重複一樣的情節和經歷。外面灰暗的天空翻滾着雷鳴,雨水沒有方向地飛濺着。升騰的霧氣像一層淺長的嘆息覆蓋天地,漫開後一味泛濫,把呼吸浸透。鳥兒鳴唱,叫聲清晰、急切而稀疏,想是被淫雨打得找不到自己的巢穴,無處安身了吧。微薄的生命,一下起雨來立時慌了,沒了陣腳。刷牙洗臉完畢,人精神多了,此後一天的安排得以正常展開。如何度過一天呢?不能利物元元,成就功業,但也不允許過得渾渾噩噩。每個人處在不同階段、不同年齡、不同背景,會被要求去做自己職分範圍內的事。作為學生,現在的我應該拿起紙筆和書本到教室學習,看我的教材,複習預習,好好學習,好好考試。越俎代庖的事也是有的。可惜時間太少,事務太多,自己自由分配的時間極其有限。幾天沒練書法了,覺得有點手生,便連忙擺好筆墨,計劃揮毫一番。其實很多事情本身沒有多少對錯,只是樂意就去做了,反倒沒什麼顧忌和束縛。然而每天畢竟有太多瑣事,導致天天練習有了難度。洗漱完畢,煮水,整理着裝——不能太花,不能隨意搭配,要得體。如果突發奇想還得用文字記錄內心的感受。再想練字,時間已然消磨一半。無奈,索性收了未沾墨的紙筆去教室。
3月8號。婦女節。我在潮州。幾個星期沒有回家了,倒是有點掛念家裡人了。當然必要的電話總是有的。前幾天母親發來信息說,姐姐誕下一名男孩。剎那間,頓感流年擁擠,世界擁擠。原來人已長大,伴之而來的是當仁不讓的承擔和責任。之後姐姐讓我幫孩子取個名字。我問她希望他將來如何,她說了出人頭地的話。最後想到的名字仍舊不能滿足她的心愿,遭到否定。事後,心中分明想起以前的事。因為我們要上學的關係,母親每天都要早起做飯。印象中最深刻的影像是半夜醒來,常看到她在燈下淘米。我一言不發,呆呆地傻看着。天還沒亮,小小的節能燈下,母親移開水缸的鐵蓋,舀了水,倒進鍋中。手放進去,來回攪拌。再半傾着身,把水倒了。如此重複三次後,放在鍋上煮。有時看到一半就睡着了。小孩子不會考慮那麼多,總想着睡覺做夢和玩耍。醒來時,我們兄弟姊妹三個坐在桌前等着母親上菜。母親就是這樣,一直很忙,從小到大,常看她風裡來雨里去,沒幾次是閒坐着的。更小的回憶尋不到了。尋到了也是枉然,不過該是大同小異吧,有媽媽還有關心我的人。
1月22號。我在汕頭。昨日回店裡吃完飯,媽媽就催着我去家裡看看奶奶,說是這幾天一直提到我。應了一聲隨便披了件外套便出門了。到了家裡,看到她坐在庭院裡和兒孫媳婦及鄰里聊着天。老人家分明老了,慢慢地說着話。開口便能看見口中稀鬆可數的牙齒。她的視力減弱了許多,並沒有看到我到了大門口。聽了旁人說明,才伸出腦袋努力地張望。直到走到她面前,她才辨認出我的輪廓,但沒能確切地叫出我的名字。
大嫂最近坐月子。 大媽去東莞幫忙照顧打理。回來後家中便多了一個侄女--於我,孫女--於大媽,曾孫女--於奶奶。大哥在外面實在太忙,只得托大媽幫忙,就像以前母親讓奶奶帶我們兄弟姊妹幾個。老了反倒閒不下來。照顧孩子,擔心在外的子女,還有道不完的話。據說老人嘮叨是因為他們記性不好,猶恐有一天忘了我們。有時想想他們太孤單了,為家打拚一世,孩子長大離家留他們一個人生活。晚景淒涼,誰給他們天倫的溫暖呢?如今家裡多了三個孩子,增添了熱鬧的氣息。談笑中他們多是大人話題的源頭。沒說幾句,不知摸了多少遍粉嫩的小臉。聊他們像父親還是像母親,將來會變好變壞。結果把小孩弄哭了,周遭驚慌失措,極力擠着好話哄着。小孩見狀。非但不領情,反嚎得更起勁了。 母親說,人來到世界以前,今世的因果是和神明商量好了的。得到什麼,捨棄什麼,都是自己決定的。如果全知道了,豈不是一件極其有趣的事?然而事實卻是我們都無從預知未來。凡物如此,你我都不知下一秒屬於誰,那麼人們應該高興或者傷悲?生命的來龍去脈都知曉了是否就會安心過好自己的日子?還是不如早知道這樣倒不如什麼都是一個解不開的謎?
這幾天雨下個不停,時驟時歇,鎖着這座城市,也被反鎖在這裡。一草一木一花,無聲息地伏在千萬層的雲叢之下空度時日。遠山望成了一片迷茫,藏掖了聲響和生趣,靜語無聲。唯見那一塊塊昆玉被轟碎,凝成一把東麗湖上的如沙細雨。人們呢,出入不方便,帶把傘卻能減少一二煩惱。但也漸漸想見空翠平湖、極目四野的和煦日子,心中生髮遺憾和惆悵,任其越發清晰、沉重。衣服開始難干。有一塊地方要騰出來晾乾濕漉漉的雨傘。日常的空間被占據,開始縮小。濕潤的腳印和氣息進進出出。擁擠的樓道開始瀰漫散不去的陰沉,地上鋪着粘稠且薄的水,人走過,就把影子遺落在裡面。人是最排斥水的,到現在也琢磨不出確切可信的理由。興許他提醒我們只能乘着時光的船,從東到西,等待遺忘;興許與水靠得太近了吧。每天我們總要和水打交道,衣食住行都離不開它,幾乎與它形影不離。於是水成了生命必不可少的陪伴。結果我們便厭倦了。簡單的東西總是美好的,值得推崇,只需要一個模糊的輪廓,而他們與我們常常是有距離的。反之近在眼前的東西易讓人反感,不論時空,不論生死。且說說這雨。古來愛雨的人不少。若說賞雨,最好是隔着欄杆或者珠簾之類的屏障。不必手捧香茗與書卷,只是交出了閒暇,氛圍便閒適、靜謐,顯得餘味無窮,種種愜意盡在不言中了。聽着它站在面前唱着古老的歌,聲音比得上齊歌,節奏追得上趙舞,卻不喧鬧,自有一番悠然。退一步想,若賞雨的人不帶雨具,站在雨中淋濕了,怕是多少有罵爹罵娘的衝動了,哪來讚嘆的雅致和閒情呢?春天是萬物生長的季節。草木生根發芽,亟需雨露來滋養。水從來不計自身得失。普及天下,皆受恩施,不分貴賤和善惡,卻不求回報。經人使用後身軀污濁不堪。儘管如此,終究會回歸自然,找回本質。藉助風霜雨雪的形象回到這個紛擾的世界,於漫山遍野中留下生命的痕跡。道家有「上善若水」的說法,意思大概如此,於片刻有形,於百代乏骸,護潤天地,不失自己。
那麼我們呢?
作者簡介
莊清遠,平時寫點文字,記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