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移栽進城市的一粒種子(涓涓細流)
作品欣賞
我是移栽進城市的一粒種子
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公示後一周後,我方讀到長篇小說《生命冊》。以前僅知李佩甫為我們河南作協之人,並無太多熟知。偶爾在《文學報》上讀之他的介紹,並無太過注意。這麼多年,我一直追着茅獎走,總會讀獲獎作品,《生命冊》也不例外,這本書的名字很是吸引我。我也為中原人士,《生命冊》是一本純正的中原鄉土文學,鄉村裡的塵土,城市裡的漂泊,恰如其分地演繹着生命不同的時段。
「我」是吳志鵬,出身鄉村,代表了那個時代的人。吃百家飯長大,在困鏡中掙扎,又被鄉親們推薦走出鄉村,紮根於城市,成了名副其實的漂泊者。無名望,無地位,錢袋乾癟。可在面朝黃土的村民看來,他是根「救」命的稻草,是無所不能的城市人。在他帶着鄉親們所有人的希望踏上省城之路的那一刻,他的人生軌跡也在潛移默化的發生着改變。有時他又覺得自己是一個楔子,強行嵌進城市裡,雖然滿身是芽,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水泥地紮下根來,長成一棵樹。要想在城市生活必須具備三個要素:身份、單位、關係,要不就是個漂泊者。可是他在追求理想的同時,還背負着自己的背景和關係。於是,村人追蹤而至,絡繹不絕,或是讓幫着買農藥,或是讓幫遞狀紙,或是幫忙看病……大事小事,於是處處用錢,志鵬處處借錢,時常奔波鄉人之事,錢成了尊嚴的象徵,「惑」 心而悲涼。有些事恨不起來,也愛不起來,本是應該回饋於鄉親,可此時卻有逃跑的念想。在多次的無奈交織中,他終於辭去大學教師的職務,開始北漂做了「槍手」,成了名副其實的漂泊者。表面上是遠離了鄉村之人,遠離了人情,可是真的能嗎?故鄉永遠拉着一條風箏,而我們無論如何飛,也掙脫不了那份線,志鵬也是。南下創業成功,財富滾滾而來,他終不忘鄉親,始終記得初心,終得回歸鄉村。錢是山,堆積着感情和愁緒,精神也在堆積的物質中開始迷茫。
面對愛情的他,因為貧窮,顯得那麼膽小,甚至覺得見不得人。當他實現了夢想,帶着阿比西尼亞玫瑰,卻再也找不到當年承諾送她的那個人的影子。現實早已物是人非,從此阿比西尼亞玫瑰在他心中盛開,也在他心中死去。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這樣美好的境界,或許只能出現在回憶里,或者是才女林徽因的世界裡吧!而我們每一個人又何嘗沒有自己的「執」呢?讓自己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我們勸解了別人,而在自己的漩渦里找不到出口。
駱駝是時代中另外一個形象,大膽,熱情,義氣,智商甚高,堅強,執着等,可以說是那個時代拼搏者的化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是勇者向前的氣概。要說是錢扒光了他們,不如說是他將錢一點點地剝得赤裸裸。他身上的氣魄是「我」永不及的,自己通過奮鬥成為時代的姣姣者。從最初創業時的一萬,到成功時的三十個億。財富,女人,呼風喚雨,那是一個時代成功者的聚集。終因太過貪慾,未能及時收手,跳樓自殺。那是那個時代,欲望導致生命終結的悲劇。
透過悲劇的文字,我的心開始潮濕。一句「我是一粒種子,我把自己移栽進了城市」,便引來了生命的變換和集結,在生命的道路上編輯着史冊,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跡。在時代的潮流中,我們的力量都只是一粒沙子,那麼微不足道。我們不能改變環境,只能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就算多拐幾個彎路又何妨,只要目標不變。又何必在意泥土中的淤泥呢?
一句話,引來了鄉村與城市的融合,這是怎樣的一部生命冊?而我也是一粒種子,在這生命冊中前行。
二十三年前,我走下長途汽車,背起行囊,站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裡,看自行車來往,沒有一輛是我的,那時連如何乘坐公交車竟不知。路上的人流涌動,他們都是有家,有方向的,我也有方向,那就是我的學校,可是學校在哪裡?我順着好心人指引的方向,沿着路邊,背着重重被子和書籍行走着。偶爾聽到公交車悅耳的汽笛聲,看着車裡坐着的乘客,也是崇拜地望一下,任他們超越於我。
全身汗淋淋地走了六公里的路程,站在學校的門前,讀着大門兩側閃亮的標識,一個人只想哭。但是更多的是喜悅和瘋狂,我狠狠地對自己說,我的生命從這裡一定輝煌!
畢業後,有了工作,每逢回家探親,村里人便前來囑託,或是讓打聽下市里蔬菜的回收價格,或是讓為某個病打聽下哪個醫院治療好,或是打聽下哪裡招工,我也是全都去做,穿行於街市。或是托人問之,全都要將信息帶回家鄉。記得剛上班後不久,村里國爺便讓我為他兒子在城裡找份工作,好像我是幾級官員似的,礙於鄉親面子,我便不能推辭。一個人雖也無助,依舊會騎着自行車,奔波於各廠門口,打聽是否招工,商妥後,便捎信讓鄉人前來。招待吃飯,安排住宿,想想那時就可怕,我那微薄的幾百元多是開銷此處。不論如何,安妥後,也會心安一些。那時候一個村里幾年出一個大學生,我也算是家鄉的孩子了,那個時代鄉村與城市相隔甚遠,我就如「我」一般,因錢而困惑,而我終沒有轉行,堅持着自己的信念前行。
我姨媽有五個兒子,知我在市里醫院上班,一有頭疼發熱,便會前來,那時沒有手機,聯繫不方便。他們起得很早,雞鳴時分,坐上五點多的長途車,風塵僕僕從鄉村而來。表嫂說身體不舒服,需要做B超檢查時,我便會笑臉對着醫生,以求免費檢查,嫂子高興地躺在檢查床上,聽醫生一一講給她。遠望不見了表哥表嫂的背影,我轉身去超市購些水果回饋醫生,以補人情。表嫂回家後,喜悅無以言說,不過時日,便會有二嫂或是三嫂來,每次家鄉來人,到了我這裡便已近午時,檢查後或是看病抓藥後,我會找個上好的餐館,以酒招待他們。雖是窘困,但心安於鄉鄰與親戚。
他們走了,我的口袋也會幹癟起來,那時好在人緣較好,拮据時便會有人相助。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如今鄉村與城市已經融合在一起,他們前來便再也不會勞煩於我,村里來市里工作的也更甚多,生產隊留守家者多是老人,年輕者也多在市里安家,便也少有了那些年的託付及人情。
生命就是這樣,誰都無法預料下十年的事情,那些年,誰能知道農村人大批駐進城市呢?又有通訊聯絡很是便捷的手機。時代的變換,生命的痕跡也隨之而延續。「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經融進了城市的隊伍,可是我依舊是一粒種子,只是被移栽來的。我只是一個城市裡的漫步者,讀着歷史,書寫着自己的生命。
我不是疏狂之人,而《生命冊》里的駱駝卻是,他是一個走進城市裡的一個代表,典型而又獨特,激進而有魄力,造就了他生命的悲劇,也是那個時代中一些拼搏者的悲劇。
去年的七月,我痛失一友,至今仍無能接受。他的自殺像極了駱駝的生命軌跡,民是來自農村,家境貧寒,大學畢業後留於我市一家銀行工作,他天賦極高,對數字極度敏感,智商卓越,善於投資理財。當基金那些年風靡時,他已經賺足了銀子,當我還沒有騎上電動車時,他已經駕駛着邁騰了。上帝太過偏愛他,股票也是紅紅火火。三年前,他不甘於一個分行的行長,辭職後,進了全國知名的一家股份制銀行,他拼搏而為,每月進賬十萬元以上,甚至幾十萬以上。消瘦的臉上鑲嵌着一雙精緻的眼睛,我們都說那是天才的慧眼。他也廣受資金,運營受益。欲望讓他一步步走進深淵,終因運轉上的資金問題自殺,他的年紀應與駱駝相仿。
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這是現實。同時社會就是這麼現實和殘酷,而且在其中特別容易迷失自己。所以應該時刻記住,不忘初心,這樣才不會在各種名利誘惑下而迷失自己。民的自殺是這個時代的悲哀,駱駝的自殺是生命冊里的悲哀,皆是悲劇。
我的淚浸在書頁上,洇成悲戚的花朵。無論是「我」,還是駱駝,皆是用生命書寫歷史,走着走着,便不見了,到那時,我去何處尋找自己的生命。
我喜歡鄉土文學,那是鄉下人特有的情感,散發着淡淡的故土氣息,帶有塵埃及玉米味道,就如我身上散發出的味道,使出渾身解數,也不會從衣服上抖落下來。
《生命冊》中集結了鮮活的人物,厚重的生活,對我來說,是一部我心靈歷程的集結,是我身邊人的史書,人人都有本生命冊,正因為生命不可複製,所以才彌足珍貴。心酸,悲哀,喜悅皆是淚。
茅獎授予《生命冊》的授獎詞是,「《生命冊》的主題是時代及人。在從傳統鄉土到現代都市的巨大跨越中……正如李佩甫所熱愛的大平原,寬闊深厚的土地上,誠懇地留下了時間的足跡。」
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也是一個行進的時代,我一如地行進在這個時代里。我是鄉村的一粒種子,只是被暫時移栽在城市裡,時而我會漫步那方寸土,懷念那些如「我」和駱駝的人,當我泯笑黃泉後,我依舊會葉落歸根,葬在鄉土裡,那時我才會發芽,再翻閱天堂里的《生命冊》。 [1]
作者簡介
涓涓細流,本名龐娟,醫務人員,河南汴梁人,用文字清澈靈魂,喜歡讀書和寫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