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偉棠
廖偉棠,男,1975年出生於廣東新興,後移居香港。香港作家,現代派詩人、攝影師,自由撰稿人。曾任書店店長及雜誌編輯,1991年開始詩歌寫作,其後涉獵散文、小說、戲劇、評論等範疇。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詩組及散文組冠軍,香港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詩組及小說組季軍;台灣中國時報文學獎詩組首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組大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及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獎,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現旅居北京。
廖偉棠 | |
---|---|
出生 | 1975年 |
逝世 | - |
國籍 | 中國 |
職業 | 詩人 |
目錄
所獲獎項
1991年開始詩歌寫作,其後涉獵散文、小說、戲劇、評論等範疇。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詩組及散文組冠軍,香港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詩組及小說組季軍,台灣中國時報文學獎詩組首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組大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及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獎,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
個人作品
曾出版詩集有《永夜》﹑《隨著魚們下沈》﹑《花園的角落,或角落的花園》、《手風琴里的浪遊》、《波希米亞行路謠》、《苦天使》、《少年游》、《黑雨將至》、《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遊》,小說集《十八條小巷的戰爭遊戲》,攝影集《孤獨的中國》、《我屬貓》、《巴黎無題劇照》,評論集《我們在此撤離,只留下光》,批評合集《波希米亞中國》等。
媒體採訪
你什麼時候成為香港人的?
1997年8月15日,我是港人內地所生子女001號,我弟、妹分別是002號和003號。
十年來,你賺到錢沒有?
一點點吧。剛好夠我前後買了十幾台相機(不是同時哦),然後付了裝修費。
現在,你快樂嗎?
我快樂,但是越來越憤怒。我剛來的那幾年沒有想那麼多,但是這兩年回來以後,對香港看得多了。比如,香港至今還沒有最低工資的規定,也沒有最高工時的限定,這一點連有些內地城市都不如。
十年之後,你還會在香港嗎?你覺得香港是你的家嗎?
很可能不會,我可能在香港呆個四五年,然後就會去北京啊或者去台北啊。我不太喜歡在一個地方呆太久,因為你一直在那裡看着反而看不到它的變化。
你認為最能代表香港的人是什麼?
九龍皇帝曾灶財。我覺得他很有香港草根的那種躁動和生命力,不顧一切,自己有自己的那套準則。但是香港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
十年之前和十年之後的這段時間,廖偉棠都在不斷接受媒體採訪,他被香港媒體稱作"001號回歸詩人",這是有緣故的--他是回歸後香港新移民政策的第一個獲益者。
當年,歌手艾敬那一句"他可以來北京,我不能去香港",唱的其實就是廖偉棠的苦況。雖然有個香港爸爸,但是因為媽媽是內地人,他與弟弟妹妹只能生活在內地,一家人不能團聚。廖偉棠10歲起開始排隊申請赴港,一排就排了15年,從小學生變成大學生又工作2年之後,才因為"回歸"新政,以港人內地所生子女的身份成為001號獲准來港者,他的弟、妹分別是002號和003號。
"到香港後,全家吃的第一頓飯是我請客的。"廖偉棠說起這個有點自豪也有點好笑,"因為我知道爸爸不捨得花錢嘛"。他帶了一萬多塊錢存款來香港,一個月內就全部花光了。"當然不是為我自己花的。主要是帶弟弟妹妹到處去玩,因為他們很不適應。"
在珠海,廖偉棠的生活頗令同齡人羨慕,電視台的工作輕鬆,收入也不錯,業餘時間他盡可以一心寫詩。"到香港後一開始沒找到工作,每天去的最多的是圖書館。後來工作人員都認得我了,每次看到我都問工作找到沒有?"他驟然感受到了生活的壓力。最明顯的莫過於生活空間的窘迫。在珠海他家住三房兩廳,來香港後還沒有過去一半大,三兄妹硬是要擠在一間屋裡。父親月薪一萬塊,如果在珠海那非常好花啊,但是在香港只算平平。母親去酒樓當侍應,每月工資將夠付房租。即使這樣,"提起這事我至今還是非常感動",廖偉棠說,"因為父親平時是個非常節儉的人,但他為我們租了兩房一廳。當時有很多像我們一樣的新移民,都是只租一間房住的"。廖偉棠本來只跟電視台請假一個月,並不準備在香港住下去的。"可是沒有辦法,以家裡這個經濟狀況,必須在香港工作才能幫上家裡的忙。"試過了電視台、影樓種種工作,廖偉棠選定在書店打工,就因為這個工作有時間看書。"面試的時候我回答完所有問題,老闆問我有沒有問題,我就問:工作人員買書能打多少折扣?"
在香港做人不容易,做詩人更不容易。當家裡經濟狀況好轉以後,已頗有詩名的廖偉棠決定到北京流浪。經過四年的文藝生活,2005年,他厭倦了北京再次返回香港。
如今,伴隨廖偉棠詩人生涯的還有他攝影師的世界,他也已經成家立業。對目前的狀況他挺滿意的:"我覺得一個寫詩的人能夠活着就挺不容易了,還能買相機還能
裝房子,那真是太僥倖了。"
作為新移民,廖偉棠說,"香港不是我的家,我不覺得任何地方是我的家"。但他並不認為這與他的移民身份有必然的聯繫,"即使我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或者北京人,可能也會有這種感受。因為這個現實、這個城市還是有太多太多不順人意的地方,這種不順人意不是能夠改良的,而是一種徹底的不適應之感,或者說是對當代社會的不適應之感"。
精品詩選
沃羅涅日情歌
感謝你。我又彎身潛入
一個清涼如水的夜晚漫遊,
仿佛星星落滿你身上的河流。
那是夏天、秋天還是春天?
一片小樹葉代替我的手在你背上紋身。
夜晚在我們緊貼的肋骨上
展開一個不存在的北京城:
春燈初上,才子佳人,隔江猶唱的戲
──奈何天和誰家園。
我又翻騰起伏,空中浣洗一隻水袖。
小樹葉的紋理,在舌尖的水滴中渙散。
搖一搖,我的樹幹上刻了一顆箭傷的心,
我也曾經愛過那個格魯吉亞女人。
我已不再問我落下的那朵花怎麼了,
鑼聲鏘鏘,繞着春天的樹
祭祀的戲班伸向花蕊的手在撥弦,
我又呼吸,流逝去,一部分芳香的聲音。
感謝你,划動你的睫毛,游進我的眼睛。
我閉上眼夢見沃羅涅日,一片大荒原,
一個人像蠟燭一樣獨行,為了被風吹散。
夏天,神秘主義的失敗之歌
夏天,神秘主義者應否開始藏匿?
(在哪裡?)在那個光的斑點遺失的地方
兒童們青梅竹馬,少女們眩耀肉體
神秘主義者應否再度合上他的書?
世界的陰影……是一個太黑暗的夢
今天的雨水屬於更光明的人們
更光明的雙手,更光明的打不開的種實
夏天,神秘主義者把身上的聲音全部抖落
蟬的聲音,夜蘭花開的聲音 1999年10月,與王樂元在廣州某詩歌朗誦會上 1999年10月,與王樂元在廣州某詩歌朗誦會上 甚至夏天破裂的聲音,
懷孕的聲音,神秘主義者他太孤獨,他應該沉默
酒與夜的苦澀浸泡着他的胃
火焰在空白的書頁上奔跑,呼叫
他太黑暗,他應該被夏天消滅
他應該挫敗於開朗的青春一代﹗
兒童們青梅竹馬,少女們眩耀肉體
神秘主義者的迷醉應該更深地掩埋
盲目的時代,陽光下沒有陰影的存在
草莓果園 --獻給Beatles
因為他的"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
讓我在印第安的夏夜開花吧
讓我變成一個嬰兒,躺在灰鸛的嘴裡
因為我要去那永恆的草莓果園
因為我要去那草莓果汁染紅的年月
把我的臉畫成彩色的雨,我的歌聲
就會飛起來,變成舞蹈的虹
那麼我的雙手將會把長發當琴弦撥響
那麼我的心將會是一面跳蕩的搖鈴
因為我要去那小丑站立的山上
讓我變成那四隻醉醺醺的甲蟲吧
讓我們邊走邊唱,漫遊印度的花芯
我們的翅膀,碰落了西塔琴上的流星
讓我們在花蜜中一起下沉,下沉
讓我們放下樂器,把唱片倒放
因為我要去那永恆的草莓果園
因為我要去那魔笛手吹奏的仙鄉
回家 --獻給Jannis Joplin
因為她說:"我在舞台上
和十萬人作愛,然後獨自回家。"
Jannis Joplin,我神秘的女友
那一夜你吻我萬籟俱寂的耳朵,你吻我
啞默屏息的嘴唇,琴弦糾纏的雙手
然後你去為十萬嬉皮歌唱
然後你在風中微笑,你的花瓣零亂
你說我們應該瘋狂,在這盛夏陽光
但你說落向我升向我,你說哭泣的寶貝
你的淚水打濕了聖佛蘭西斯科的襯衫
當你關了燈,在黑暗中只為我歌唱
你的嗓音破裂了,飄着落葉的澀香
不再是夏日了,但你的珍珠仍在閃亮
你說燃燒我熄滅我,你說哭泣的年代
你說我將獨自走完六九年所有的路
當你在舞台上,和十萬朵紅番花作愛
我一個人坐在烈焰熊熊的家中
我燒毀了整個世界,在廢墟中等你回來
你淺淺幽藍的眼睛 --獻給The Velent Endergroud,
因為他們的"Pale Blue Eyes"
穿越絲絨地道,像迷失的潛行者
穿越塔克夫斯基黃金閃爍的水域
穿越Lou的吉他,穿越John的鋼琴
還是看見了你淺淺幽藍的眼睛
縱然隔着紐約三百層沉落的濃霧
縱然隔着弦上的簫,鼓槌的散斷
眼睛中沒有歡樂,也沒有悲傷
每天穿越絲絨地道,安睡在核桃的中心
遠離月球三百萬公里,還是夢見你
流浪天涯的聲音,獨自盈缺的聲音
絲絨這麼濕潤,眼睛這麼明亮
我願赤裸着播下我黑暗如種子的身體
穿越Andy的泥土,穿越Nico的礫石
還是長出了你罌粟盛放的眼瞼
遠離世界三千年,我們的靈車已經失控
天堂被雨水打濕,潛行者醉倒在
雲朵邊上
還是呼吸到露珠中的陽光
還是看見了你淺淺幽藍的眼睛
穿越絲絨地道,不再敲響世界的門
十年 --獻給Joy Division
因為他們的"Decades"
十年,然後又是十年,十年有多久?
影子的遊戲,陽光的分裂,快樂的困獸
是誰在你的每一喘息後面步步追逐?
是誰走過自己的墓地,說我茫無記憶
猝然像死神起舞--孔雀的華羽交纏
你在黎明時睡下,在曙光中隱沒
永恆又有多短?請細聽--
在千潯水底,你的翅翼掀起黑暗的波浪
低音,低音,低音,永恆是一片低音
低音的弦迴轉,簧管的風飛旋
烏雲已經不能等待,死神的雨衣已經穿上
我們要跳十字架的舞,喪鐘的舞,掘墓人的舞
我們要跳一把匕首和十五杯朗姆酒
"十年,"在血液中下沉,"我已深深厭倦"
隨着歌聲,群山在黑暗中起伏
波動以後就是夜的關閉,水的乾涸。
鄉間來信 --獻給少紅
第一封 H, 我在故居的廢園中給你寫信,
有風吹過我手中的筆,吹掉了信紙,
那是有像樹葉般的潮汐,潮汐般的言語的風。
然而落葉層積,吸走言語。只是瞬間,
樹葉落滿了我的四周。只是十年。
當年我離開時的落葉,已變成了家宅的根,
包圍着像四散的磚瓦一樣凌亂的心。
H, 這個園子,它的孤寂猶如你的記憶,
絕不喧譁哭泣,只是在一地的枯枝
和灰燼中等待……它的呼吸在泥土裡
散開,在樹幹中變成泉水。
於是今天我回來。從老房中搬出塵封的老椅,
坐在廢園的一片片落葉中間,
讀讀舊書,然後為你重寫一首首舊詩。
第二封 H, 我剛剛從田間歸來,衣服上
還沾着村邊河灘的細沙。花園中
天色漸暮。我在信紙上書寫,我的筆就熄了。
熄了,像十年前在我窗前飄搖的一枝蠟燭。
我不敢說,是它仍指引着我回家的路。
就像剛才田間的那條小路:從河畔
通到竹林,繞過農田,再通到村莊;
兩邊長滿青草,遠方總有農人在彎腰辛勞。
H, 這條路如今也在我腳下瓦礫的青苔間,
也在這張漸漸暗黃髮灰的信紙上,
我把雙手舉到眼前:它們熄了。
花園請繼續沉默吧,黑暗着,不要為我發光。
我的眼睛仍能看見,雖然它們瞎了;
我的耳朵仍能聽見,雖然只有寒蟬的聲音。
第三封 H, 如今燕子不再來我屋瓦下作窩。
如今我的閣樓上只有陽光與陰影交替
靜謐。一陣風帶着我童年的腳步把門關上,
另一陣風又帶着我童年的笑聲把門打開。
有一雙腳邁過結苔的門檻走出花園,
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掇拾傾倒的磚瓦,
撥開蛛網,又撿起地上的葉子;
他搬椅子出來坐着,坐着坐着就流淚。
H, 如今這花園已不再有紫藤花、香蘭花;
只有無邊的落葉,在天上,在地上,
在他的眼睛中轉着,轉着,燒一點點黃的火。
天氣冷了。牆頭除了荒草,就是一方灰的天。
我從園子的這一角走到那一角,
對着天空小聲地念:"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第四封 雨水在我的屋檐上淌滴,H,雨水
今天打濕了故鄉的小鎮、村莊。我喜歡的
落葉堆也都濕了,像一首詩所寫:"黑暗、寒冷。"
我再不能讓它們圍着,靜靜的坐上一會。
只有我的信紙是乾的,一片空白;雨水
潔淨,不認得字。在雨里,只有久閉的木門下
朽爛的木樞,不怕寒冷,長着幾點白花。
H, 因為我的手摸過那白花,我的手也濕了,
我的手也帶着香氣。當我走過陰暗的街巷,
一些和我擦肩而過的人都回頭看我。
這些和我在同一條街上走的人
都沒有打傘,在雨霧茫茫中眯着澀澀的眼。
而我,我懷抱着寫給你的信,在人群中走過,
像一個被拋棄的女子,不知道有雨點落在自己頭上。
第五封 H, 今天早上風聲又把我喚醒,
我夢見你們的城市,在水中泛着白光,
遠離塵囂。我醒來,陸續聽到鳥聲、自行車聲、
我外婆開門的聲音。還有你的腳步聲。
我推開木窗,就看見鄰居的黃磚、青瓦。
你們的城市已經在我的記憶中消失,
我放眼遠望--我已經不是這個世界的客人。
那瓦片在朝露中沾濕,冬天
在我的腳印深處結霜。H,我的腳印深處,
那自行車清晨走過的小路已經崩壞。
我仿佛不曾離開,也不曾與任何人認識。
二十多年,蟄居在這地圖上找不到的角落,
淹沒在鄉村小池塘的綠藻下。世界不知道
我的故事,我也不知道世界的消息。
第六封 如果我真的是一個鄉村的詩人,H,
我將為你寫甚麼?稻草?夕陽?溪流?阡陌?--
那些都只是一個旅行者享有的奢侈品。
而我的懷抱中只有灰:梁木上落下的灰,
樹皮燒剩的灰,爐膛中冰冷的灰,嘴裡嘗到、
歌里唱出的灰。我將沾着它們的烏黑
給你寫一封短短的信,信里沒有詩--
"秋收的農忙完了,土地已經龜裂。
冬天隨着一個半夜驚醒的夢來臨,
夢見城裡的你,扎着辮子的你,默不作聲的你。
冬天的風已經吹着,河水乾涸,坦露着沙石。
一張你以前的照片已經枯黃、褪色,
我不能再看……讓我把蠟燭吹熄,
夜深了,月光從窗口照進,我的妻子已經熟睡。"
第七封 有風從村莊的東邊升起,一陣陣吹來,
然後滿園的葉子都響動。
然後下起了雨。雨打落枯草上,我聽見
時間在水中折斷的聲音,遠方雪地里的聲音。
群鳥掠過,盤旋,再盤旋。
冷風又再輕揚起我的長髮。滿園的蕭瑟
都響動。鄰家的小孩們從我的園門前跑過,
從時間的一端,跑到時間的另一端。
雨點斷續,我把椅子挪到廊台下。
雨點消停。現在,從園子的四個角漂來了寂靜,
只聽見鋼筆在白紙上寫劃的聲音。
我的身旁是以前母親種薔薇的花圃;
我的背後,是我空無一人的家宅。
風從村莊的東邊升起,H,我已經忘記了你的名字。
第八封 二十年來,我只是坐在屋子的南牆下、
廢園中,聽高高的樹梢上的風。捧着多年前
從遠方帶來的詩集,看空房子在風中變老、變黃。
遠方,遠方意味着一張白信箋、一枝掉在
枯井裡的筆。還有一個沒有地址的人:H。
冬天的下午,鄰居的砍柴聲,在身邊
層層的落葉中消失。遠方,自行車鈴聲叮噹
在我的心中拉長、中斷。我抬頭看見屋頂,
煙囪上冒出了炊煙,那是我去世多年的祖母
又在冰冷的廚房裡作飯。我們將圍着火交談,
我們將在火里燒掉一些舊信。
二十年來,一些樹葉、一些飛蟲的屍體
已在我的腳下腐爛。寫完一首詩,又下起了雨,
鄰居的砍柴聲,清脆,漫長。
第九封 老樹身上的刻痕。窗台上乾枯的
薔薇花瓣。凹陷的石門檻、地磚。
在半掩的木門與牆壁之間飄蕩的蛛網。
被遺忘的院宅沉默了,一如我們。
房間天窗照下的陽光中,除了塵埃
還有一個被你在信上抹去的名字。
在旋轉,在消失。園門吱嘎作響,
但再沒人揮着汗水,帶着稻香從農田裡歸來。
在母親昔日的房中,我找到我們的大衣櫃。
櫃裡有我小時候的光環、羽翼,
還有一張照片:父親、母親、一個天使般的小孩。
我坐在廊台下看着,暮色亦已燦爛如天使。
被遺忘的院宅聽不到你的叫聲。二十年了,
我與世界背道而馳,在勝利中輸光了自己。
第十封 H, 我翻開每一片落葉尋找你的名字,
然後我像落葉下的泥土一樣靜寂。
花園中的老椅,已經去無一人,只剩下樹影。
夜色漸漸籠罩故居,今夜我又要離去,
但沒有方向與路途。天空又將繁星密布,花園
眾樹又將晝伏夜息。風仍然吹搖,
雨仍然下下停停,太陽仍然曬乾我們的心。
H, 我們的忘卻或者思念,也許都毫無意義:
在這顆星星的一個角落邊上有一座小城,
在小城西南的江邊有一個村莊,我的家園
就在村莊的曲徑小巷裡。
它也隨着星星旋轉,和我們各自的城市一起。
愛推動着日月星辰,也推動我們
這葉落葉長的花園,這草枯草榮的記憶。
98.12.13-16.初稿於廣東新興縣橋亭村
12. 23.終稿於香港
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
如果我木立不動像一支路標你會帶我走嗎?
如果我吹起笛子像一個男孩在哭泣你會帶我走嗎?
你會帶我走嗎?鈴鼓手先生,如果你忘記了所有的歌。
你的聲音沙啞而快樂就像一面真正的鈴鼓,
它曾經在藍波的非洲跳躍,美麗如瞪羚的舞。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除非你敲響,除非你敲響。
我將會是只被你忘記的醉舟,在旋轉,在旋轉。
如果我敲破了自己沉下了水底你會帶我走嗎?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印第安人的高速公路插滿了我全身。
2
"射他!快樂的印第安孩子們。"上帝對你的吉他說。
如果我能在哪裡睡下,做一個夢,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
整夜我聽見我的回憶呼嘯而過,我的愛人們像星星墜落。
鈴鼓手先生,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說他是我的兒子
可以跟隨在我的斗篷後面,為我的歌伴唱。
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在公路盡頭,拔出了我的槍。
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一隻黑鳥落在我的帽沿,變成了一個女孩,咬破了我的嘴唇。
我殺了一個人,一顆染血的石子向我滾來。
3
是的,我曾經美麗而且唱着異鄉人的歌那又怎麼樣呢?
我曾經是一隻暹羅貓,在樹枝上留下我的笑,
那又怎麼樣呢?她就像一塊滾石滾來,磨滅了我的名字。
我曾是那向她乞討愛情的乞丐,也是那騎着紅馬
忘記了自己要去的國度的外交家。
她就像一塊滾石磕碰出火花,是的,那又怎麼樣呢?
她現在是個大女孩了,就像牆上的一塊磚,
那又怎麼樣呢?我走在斷牆的下面,等待着黑雨降臨。
當子彈擊穿我的傘,黑雨充滿了我的心,像純潔的血流淌。
4
別擔心,媽媽,我只不過是在流血,呵呵呵……
你看我還能笑得這麼響!他們逮捕了我用更多的笑聲,
他們折斷了我的吉他,黑雨將把他們的手洗乾淨。
那是一個卡夫卡的早晨他們把我在高速公路上叫醒,
那是一個甲蟲的早晨,他們把我無用的翅膀折斷。
別擔心,媽媽,我看見妹妹在她夢中的列車上歡笑。
我只不過在用監獄的烈火修補我的琴弦,
當他們把我像一個影子扔到角落時,我還能唱我影子的歌。
別擔心,媽媽,他們剝光了我的衣裳,卻為我打開了伊甸園的門。
5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果實在裡面,果實有沒有蟲子在裡面?
我只不過想找一條暗渠靜靜的死去,他們卻為我打開了你的門,
好讓我去回憶,去品嘗,血紅果實的滋味。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天使在裡面,天使有沒有尾巴在後面?
我的審判被禁止旁聽,我的傷口被禁止申辯,
我只能為你唱一首麻雀之歌,那麻雀是一個天使被擊落。
現在我被獨自拋棄在黑雨下,我自由了。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生命樹在裡面,生命樹有沒有墓穴在下面?
黑雨撲熄着我唇邊的呼吸,仿佛一個雨天吻我的女人……
1999.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