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父親的意願(蘇小桃)
作品欣賞
帶着父親的意願
參加工作的那一年,我來到鄉下一個陌生的村莊,去尋訪一位老奶奶。
這是很多年前一段人生經歷留給父親的回憶,也是父親未完成的意願。
父親多次向我講述過一件事和一個人。這件事實在很平常,平常如你坐車時有人讓你一個座位,生病時女兒給你倒水遞藥;這個人也實在很平常,說來說去卻是一個叫父親模糊、我更加模糊的老人。
但父親從未忘掉記憶中的這件事和這位老人。
我努力地去記憶,將父親講述的這件事情儘可能清晰化。
三十多年前,剛參加工作的父親二十歲出頭,被分配到海原縣的一個小山村里教書。小學校坐落在山腳下,是一處沒有圍牆的院落。有一個很大的土窯,土窯的前部分是教室,後部分是宿舍。學校條件極其艱苦,沒有灶,父親只好學着生火做飯,時常被煙嗆得直流眼淚,只好時不時就着從家裡帶去的鹹菜啃乾糧解決吃飯問題。缺水,父親又沒有大點的盛水器具,時常喝不到水。但父親教書育人嚴謹細緻、任勞任怨,責任心極強,對附近的村民友善而關心,大人孩子都喜歡他。
一個冬天的午後,天氣異常寒冷,土爐里的火滅了,父親受寒患了感冒,又缺吃少喝的,在冰涼的土窯炕上爬了兩天,連課也未能上。後來一位頭戴白蓋頭、約莫四十歲的婦女在孩子的帶領下,端着熱騰騰的洋芋和饃饃來到了父親的土窯里。她看到父親病得不輕,趕忙幫父親生爐火,從家裡拿來一張狗皮褥子給父親取暖,又熬來生薑湯讓父親喝。在她悉心地照顧下,父親的病情很快好轉。後來她主動提出要父親上她家去吃飯,父親答應了,並要給她付飯錢,但她不肯接受,義務要給父親做飯吃。
這一做,就是一年。
她的丈夫和她一樣,對父親善良而友好。他們有兩個子女,大點的兒子在外地讀書。來往時間長了,父親也主動幫他們挑水、劈柴火,也常常幫他們的孩子輔導功課。在父親的記憶中,在他人生剛起步時,面臨着很多困難。那熱騰騰的飯菜,那清亮亮的水,那暖融融的家,那友善祥和的一家人,給予父親的不僅僅是驅除了飢餓和寒冷,還有給他精神上的安慰和支持,以及留在他心靈深處的觸動和感激。
一年後,父親被調回西吉工作,離開那裡後就再也未見過老奶奶和她的家人。父親後來轉至平涼、西吉一帶教書,曾經去海原尋訪過老奶奶,但聽說她的丈夫去世後,她搬遷走了,誰也說不上她去哪裡了。儘管記憶都淡薄了,但父親沒有忘記老人,也沒有放棄到所有可能留下老人足跡的地方去尋找她。幾經周折,父親終於打聽到老人跟隨兒子從海原遷至西吉,住在我工作的這個鄉里的一個小村子裡。父親欣喜萬分,徒步去尋找。但父親找遍了他所聽到的與這位老人有關的地方,仍沒有找見老人。因為父親實在說不上她的學名,誰也不知道有個「海原口音」的老奶奶具體住什麼地方。父親很失望,但仍沒有放棄。他說既然老人已經到了西吉,就一定能找到的。在我剛被分配到這個鄉工作的時候,父親就將這件事情很鄭重地交給了我,要我一定找見那位老奶奶,他要去看望她老人家。
於是,帶着父親的意願,在鄉下工作期間,我時時跟別人講起這件事,打問着這樣一位老人。
「你們村子裡有沒有一個海原口音的老奶奶?」
「她有七十多歲了,中等個頭。」
「她戴着白蓋頭。」
……
我的話語簡單明了。因為我再也沒有與老奶奶有關的信息,而且這也是父親留給我的唯一要找尋老奶奶的特徵了。
大約一年後,我在一個村子裡,跟村幹部又打問起老人時,終於有人說村裡有戶外地人,很早就住這裡了,老奶奶外地口音很濃,但她沒有兒子沒有媳婦,她和孫子生活着。孫子已經有妻有子了。
我決定在村幹部的帶領下去探個究竟。
一個午後,我敲開了一扇半掩着的大門,大門上搭滿了青翠繁茂的穿枝蓮。一位戴着雪白蓋頭、身着青色衣服的老奶奶側着身子坐在院子裡的花欄邊,眯着眼睛,神情專注而默然,仿佛沉思在一個遙遠的世界裡。陽光正灑滿院落,一個小孩在院裡玩。
聽到院子裡有聲音,老奶奶還沒轉過頭,就問:「誰啥?」我一下就聽出了她的海原口音。
陪同我的村幹部說:「老奶奶,有稀客了,專門來看你的!」
「看我的?!」老奶奶用袖子拭了一下眼睛,疑惑地朝我們望了望,順手摸起身邊的拐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拄着拐棍向我們走近。她個頭中等,身體略顯臃腫,但穿着整潔。
「奶奶,您好啊,我看您來了。」我毫無含糊地向老人問好。我確信,眼前的這位老奶奶就是父親找了多年的那位老人。
「看我的?!我在這裡生活有二十多年了,是個離鄉人,沒幾個親戚,咦,你誰啥?」聽得出,老奶奶在這裡生活已經有年頭了。
「老奶奶,讓她慢慢說給你聽吧。」村幹部說。
老奶奶將我們讓進上房。房內的布設簡單而整潔,牆的正中央掛着一幅經書畫,筆跡莊重而雋永。一處大的炕鋪很是清靜,看得出,老人在這裡生活得十分祥和。
作者簡介
蘇小桃,回族,寧夏西吉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