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理收破爛兒(馬進思)
作品欣賞
爾理收破爛兒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七月,隨着高考結束,爾理一下子覺得無所事事。
爾理覺着得想辦法掙點兒錢了。他覺得,自己收破爛兒應該行吧,聽說也挺能掙錢的。
說干就干,他從屋子裡找出了家裡的小桿秤,又從院子裡找到原來賣水果時的兩個鐵筐,讓奶奶找了幾個裝過尿素的空尼龍袋子。奶奶笑着問他:「你能拉下那臉嗎?」爾理也笑了「先試試,只要能掙錢,臉就不重要的了。」「你說的也是,你兩個哥哥都單過了,你爹和你媽只能用糧食換點兒零花錢,手裡都緊啊!」奶奶說的有些悲楚。
晚上,父母從地里疲憊的回來,爾理對父親說「明天我想去縣城裡收破爛兒,你看行嗎?」父親還沒有點頭,母親就搶着說「你行嗎,要不歇一天,明天去地里一起鋤草。」爾理還沒有回答,父親慢騰騰的來了句:「去吧,今天晚上給你找些零錢,去試試。」
這時外邊打工的大哥閒着沒事來串門了,看了爾理準備的家當笑着說:「你收破爛兒行嗎,得張嘴喊啊。走街串巷,嘴裡不停的喊,『收爛鐵爛銅酒瓶子來』。」並說了一些破爛兒的大概價格,以便讓爾理心裡有底。曾經收過的破爛的大哥也一再的叮囑爾理,「見到收破爛兒的同行,嘴要甜。問他們今天在什麼地方收破爛兒了,他們去過的地方,你就不能去。如果他們問你收的價格,你也別告訴他們。」說到這裡,原本一臉憨厚的大哥,眼睛裡竟表現出一種從沒有的狡黠。
秋天的夜晚很是涼爽,一家人坐在院子的樹下,聊着一天的見聞,顯得從沒有的溫馨。父親站了起來,對母親說:「你去柜子里給爾理拿二百塊錢,再多給五塊錢,讓他明天晚上回來時,買點兒韭菜,咱們吃頓餃子。」
村子裡的清晨是在此起彼伏的雞叫聲中到來的。母親起了個大早,做了麵條,特意給爾理撈了一大碗。不知道什麼原因,爾理竟覺得沒有一點餓意。母親叮囑爾理:「把錢裝好,別弄丟了,能收就收點兒,不能收就早點回來。」
路上,爾理試着好幾次想喊出收破爛兒的叫聲,但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回去。離人家遠點了,爾理才幹呵了好幾次,喊出聲來,不過聲音大的有點兒嚇人,驚的不遠處的一群麻雀唿的一聲,從路邊的樹上飛起來。
縣城對爾理來說,熟悉而陌生。熟悉是因為他在這裡上了四年的學,在這裡擺過水果攤兒。說是陌生,主要是因為那時的他對縣城基本上是一個過客,很少停下來仔細的打量每一座建築,每一條巷道。現在自己有時間了,得好好看看,走走。
還是先從村子裡開始收吧!爾理想着,騎車子拐進了離主街最近的一個村子,村子裡的人家,也都是雜亂的居住着,通往每戶人家的小道,曲曲折折,時寬時窄。爾理推着車子,大聲的喊着,可是每家的門都閉着,唯一呼應的就是狗的狂吠和主人的訓斥聲。
爾理邊走邊喊,瞪大了眼睛竭力的張望着,過了好半天,才有一扇藍色的大門吱咯咯的響了,走出來一位老太太。問:「你收舊鞋嗎」?他忙不迭的回答着:「收,收」!。「那你過來一下。」爾理推着車過去了,老太太見爾理還戴着眼睛,有些疑惑的笑着說,「看來書沒念成,只能收破爛了,多不容易啊!」進了院子,爾理髮現,這家人院子特大。老太太指着靠近裡邊的一間小屋裡說,「那裡有一大堆鞋,你就收了吧」。
爾理只收了硬塑料底的鞋,並用鉗子把鞋幫和鞋底撕扯着分開。至於幾雙球鞋,爾理知道破爛攤上一般都不收。老太太嘴裡嘮叨着也就在沒有說什麼。並從一個筐子裡撿出幾個罐頭空瓶,一個二分錢收了,爾理知道交的一般是五分錢。給完錢,正要推車走時,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有幾節鋼筋,收不收?」爾理當然求之不得,都不用老太太動手,重新立好車,就跟着過去,有十多節手指頭粗的舊鋼筋,像是從工地上撿來的,這意外的收穫讓爾理喜出望外。一秤,足有30多斤,收的價格一般是1角錢,去收破爛站交的是3角錢。粗略的一算,差不多有7元多錢進帳,這讓爾理很是興奮。
出了院子,順着小道突然一拐彎兒,竟是上坡。爾理把車推上了坡,那裡坐落着四五戶人家,爾理髮現,差不多都被人收過。帶着一種失落的心情推着車子快要從巷道里走出時,他聽到有人叫,回過頭發現沒人,又有人叫了一聲,爾理巡聲望去,原來是一家的高房上,有一個梳頭的女人在喊:「收破爛的,你過來,我家有些破爛兒。」
高房是這裡建築的一個特點,就跟簡易的二層小樓一樣,有錢的人家,一般是磚木結構;沒錢的人家,一般是土木結構的。其實就是在平屋頂的上面,再蓋一間屋子,這樣在高房上不僅可以看到巷道里來來往往的人,更能通過高房給外人顯示自家的富有。
爾理剛走到這戶人家的大門口,一扇綠色的大門打開了,剛才梳頭的女人頭髮已紮成了馬尾巴,手裡邊還拿着梳子。顯得端莊而秀麗。她有些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爾理,「你是學生吧!」爾理點了點頭,
「你在哪個學校上學?」女人又追問了一句。「在一中。」「你上高几啊?」「高三,畢業了。」兩人的一問一答,都很簡潔。「考的怎麼樣」?女人有些關切的問。「不知道,應該還行吧!」「那就是考的不錯!」女人肯定的回答着。「那你怎麼想起收破爛兒了」女人好奇的問道。「反正放假閒着也沒事,想掙點兒零花錢。」 女人似乎明白似的應了聲。她把爾理引到一間小屋子說:「這裡邊有些拖拉機上拆下來的破軸承什麼的,你看能收嗎?我好騰了這間屋子裝點別的東西。」爾理進了屋,發現這間屋子其實也很乾淨,一盤磚砌的炕占據了屋子的大部分地方,在炕的四周,都用一種彩色的牆圍護着,在靠近裡邊的地方,堆着足有百十斤亂七八糟的廢鐵爛銅。有鐵管、軸承、鐵鏵等。爾理拿了個尼龍袋子,一件一件的向裡邊裝着。直到感覺自己提不動了,又拿出另一個袋子裝。可能是見爾理是學生吧,那女人沒有讓爾理秤,只說:「你的秤太小,也都打不起來。你看着估摸一下就行」。爾理一想也是,就說「有五十斤吧」。「五十就五十,寧多不少」女人爽快的說。爾理按一斤2毛錢給了,因為在破爛站,一般交的都是5毛錢。
爾理給這位賢惠而幹練的女人給了一張嶄新拾元錢。並讓她扶着車子,自己先把一個袋子裡的鐵塊什麼的放進鐵筐里。然後把最後的一袋子口用繩子捆緊了,挺吃力的抱起來,平放在後架上,再用一繩子捆緊了。邊道謝邊推着車子出了門。
村口就是公路,只是車子上的東西太沉,爾理已經沒辦法騎了,只好推着。他要做的就是到廢品收購點兒把自己收的東西交了,再去別的地方收。
廢品收購點兒是一個外地人辦的,寬大的院子裡,各種廢品都堆的小山似的,在磅秤前,已經站着幾個交破爛的人。看樣子,他們跟有點謝頂的老闆很熟,一邊熟練的過秤,一邊開着玩笑。爾理吃力的推着車子到了跟前,這幾個人一起轉過頭來有點兒驚訝的看着爾理,有一個兒矮的小伙子眼裡甚至射出不友好的目光。不過其中有個中年人爾理認識,那是隔村初中同學的父親。他有些驚訝又有些讚許的看着爾理。當老闆從這位同學的父親那裡知道爾理剛參加完高考時,竟表現出一種從沒有的熱情,「哈哈,我女兒今年也參加高考,聽說題挺難的,你考的怎麼樣?」爾理點了點頭說「還行吧。」「哈哈,看來你收的破爛比他們幾個的值錢多了,以後別的點就別去了,直接交我這裡,我這裡一定給你個好價錢。」老闆指着爾理要交的鋼筋鐵塊什麼的說。同學的父親幫着爾理過了秤。讓爾理沒想到的是那估算50斤的鐵,竟差不多一百多斤了,難怪他推着那麼吃力。老闆熟練的點着計算器,還沒等爾理把過完秤的東西擱到指定的位置,就說:「總共76元,你第一次來,那幾個罐頭瓶我就不數了,給你80元,說好了,下次還交我這兒來,絕不讓你吃虧。」
爾理一邊卷着空尼龍袋子,一手接過了錢,又細心的數了一遍。當確定無疑時,就小心翼翼的裝進上衣口袋,並用手在外邊按了按。同學的父親問爾理「你是從哪兒收的,你比我們這些常收破爛的都收得多。」爾理如實的說在那個村,剛才有點敵意的小伙說「我昨天剛從那裡收的,除了幾雙膠鞋,什麼都沒收着啊!」表現出很不理解的樣子。爾理收拾利落自己的東西,跟老闆和同學的父親打了聲招呼,推着車走出廢品收購點。
爾理估計附近的幾個單位都有人收過了,就騎着車順着一條土路,向縣城二中旁邊的一個村落里奔去。爾理知道,這個村落里的人都比較富,因為靠緊挨縣城,不是做賣買的,就是有工作的,甚至縣城的很多離家遠的職工就在這個村里買一塊地皮,蓋上房子。把鄉下的家人接過來,過上了城裡人的生活。
爾理推着車子,邊走邊喊。可除去狗叫驢叫聲外,人們好像沒有反應。順着忽上忽下曲曲折折的村道,爾理慢慢的走着。他發現這裡每一戶人家的院落前都有一個菜園。裡邊種着蔥蒜、西紅柿、西葫蘆、苞菜、豆角什麼的。每一家的菜地里或是牆頭上,不是堆着就是搭放着長長的塑料管子。
幾乎跟任何一個村落一樣,爾理第一聲喊完後,呼應的先是狗叫聲。順着村道,爾理來到幾戶院落前,剛立好車子,就見一中年漢子從一堵牆後走過來,大聲的說「小伙子,你過來吧,我家這兒有些破爛兒。」爾理答應着走了過去。原來是四五個破井蓋兒,有的已經分成了好幾半,都堆在門道的角落裡。每一個井蓋足有二十多斤,爾理拿的秤最多只能打三十斤。中年漢子一定得讓他秤,並說:「如果你不秤,我就不賣了。」 「那大叔,能不能用你家的秤秤呢?」 爾理說。中年漢子一邊熟練的站在那裡卷着旱煙一邊說「我家沒有秤啊,要不算了,說不定一會兒還有收的,你走吧。」爾理不甘心。就說「大叔,要不咱估算下行嗎?」「那不行,誰估的有準啊?」中年漢子頭搖的撥浪鼓似的。正在這時,有個村幹部模樣的人進了院子,中年漢子滿臉陪笑的說:「喲,今什麼風把主任刮來了」。「嗬嗬,西北風吧。聽電工說,你家的電費半年都沒交了,人家供電所準備鉸你家的電線呢?」「主任,哪能呢!我一定繳,只是最近手頭有點兒緊。」估計村主任也看出中年漢子要賣那一堆破井蓋兒,笑着:「這些井蓋兒不會是你偷來的吧,別再讓派出所找你了。」「那能呢,誰還能偷破井蓋兒呢,那是犯法的,我怎麼會幹呢。」「不干最好」!村主任話說的乾脆。
爾理又問了一句「大叔,咱估算行嗎?」「不行,你不稱怎麼行呢!」村主任打量了一下爾理,又看看中年漢子道「那有什麼不算的,你賣了,說不定夠繳電費的了。」中年漢子只好說:「主任,那你估算一下吧!」「一百斤,不少了,小伙子你裝吧!」中年漢子還想說什麼,見爾理都開始裝了,再也沒說什麼。只是對爾理說:「聽主任的,不過你得給我一盒煙錢!」爾理邊裝邊說「大叔,那就給你一盒黃金葉吧。」爾理知道一盒黃金葉也就一元多錢。
爾理按每斤三角錢收的,加上煙錢,總共給了三十一元錢。爾理結賬時,中年漢子還沒有來得及拿錢,已經讓村主任拿走了。中年漢子後悔不迭,一個勁兒的央求,村主任給了中年漢子十一元錢。嘴裡還嘮叨了一句:「看你那點兒出息!」背着手就走了。
來回幾趟,等爾理把井蓋兒全裝好時,已經累的滿頭大汗。推着車子有些吃力,爾理根據上午收破爛的情況,估計怎麼也得一百二三十斤。
爾理再次回到廢品收購點時,老闆一個人正在那裡擺放着空啤酒瓶子。爾理的咳嗽聲打斷了他手裡的活兒,用手捋了下遮在眼前的幾根長頭髮,見又是爾理。笑着說:「又收到什麼好東西了,看來你比他們老收破爛的還能幹,下午他們還沒有一人回來呢。」當老闆幫着爾理拿下袋子裡的膠鞋,看到的是銹色斑斑的井蓋兒,大喜過望。「哈哈,看來念書人就是幹活兒也比沒念書的人會幹,瞧!這東西多重,價格還高,哪像他們老收些瓶瓶罐罐的,掙不了幾個錢兒,還老占地方!」「只能說是我今天兒運氣比他們好點。」爾理說着,跟老闆一起把井蓋兒放在磅秤上,足有140多斤,老闆給了他45元錢。
爾理想已經收了兩回了,就不打算再收了。他騎車來到菜市場,這裡已經是人滿為患。小商小販的吆喝,成堆成筐的蔬菜,斤斤計較的賣主,挑剔挑撿的買主。飄香的水果味,彌散的膻氣味,腐爛的菜葉味,使得這條南北向的市場,顯得擁擠不堪而又熱鬧非凡。
爾理來到一攤前,買了韭菜和蔥頭,又到旁邊的攤上挑了兩個大西瓜,準備回家。忽然覺得應該割幾斤牛肉,讓家裡改善改善生活,也算是對今天勞動的一種獎賞。他推着車子來到肉攤前,還沒等爾理張口,攤主已經熱情的問道:「你看這多好的牛肉,你要燉着吃的,還是炒着吃的,要肥一點的,還是瘦一點的,要帶骨頭的還是不帶骨頭的,要這一塊還是要那兒。」他一邊說着,一邊用刀子在肉上比劃着。
爾理兒要了五斤牛肉,40元錢就沒了,不過看着很鮮嫩的肉,爾理覺得也值。
爾理買的東西,大大出乎家裡人的意料,這讓父親對爾理有點兒另眼看待。當奶奶和母親把牛肉剁餡,捏成餃子出鍋時,肉的香味讓全家人都喜出望外。
後來,在那收破爛兒的那些天,雖說每天的收入都不一樣,但只要每天收着,總是沒多有少。也許生活往往就是這樣,當你覺得有可能收穫時,卻往往讓你失望;而當你覺得一無所獲的時,卻又往往讓你感到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等地里的豌豆黃了時,爾理決定不收破爛了。
在收完破爛兒的最後一天晚上,爾理不僅把父親借給自己的本錢還了,還多給了三百元。
豌豆割完了,爾理收到了大學通知書。但收破爛的日子,時常出現在爾理的夢裡,成了他走過的生活中最銘心的記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