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故事二十七(居仁堂主)
作品欣賞
小鎮故事二十七
臘月初二早上,是離開裁縫店回家途中的第二天。
清早,睡意正濃時,被父親叫醒:「起來了,都起來。吃了飯趕路。」
掀開被子,冷氣唰地一下直入身體內部。機靈靈打個冷顫。不由得拉起被子再次蒙着頭。而後,慢慢把被子拉開一條縫,再加大縫的尺度。就在找衣裳這一小段時間內,牙齒不由自主地咬架。還是帶着毛衣睡的。麻利地穿上衣裳。姐正在做飯,鋁鍋里冒着熱氣。
和大毛一起,跑到路邊的水塘邊上,用手捧起清水洗臉。呵,好傢夥。涼呀,涼得渾身一抖。水一沾臉,覺得臉上的肌肉一緊,嘴裡情不自禁地吸溜一下。馬馬虎虎地洗把臉,趕快擦淨手,立即把手插進棉襖的袖子裡。
「狗日的,好冷。大毛,你冷不冷。」我問大毛。
大毛手插進水裡,馬上就抽出來了,「太冷了。不洗臉了,老子不洗臉了。」說着用手把眼角的眼屎抓了抓。
數九寒天,用野外的涼水洗臉,在我不足十三年的人生中幾乎沒有。在家裡時,每在早上,母親會燒熱一大鍋水,讓我們刷牙洗臉。此時真正感覺到在家的好。冬天,媽媽老早就起床,等做好飯喊我們起床,我們還賴在床上不起來。嫌棉褲太涼了,媽媽就會拿着棉褲,到灶間,倒提着棉褲,用灶門口前面冒出來的火舌,烤暖棉褲,然後快步走過來。
「快點,快點。一會涼了。」一聽媽媽這話,趕緊伸出光腿來。褲腿裡面是溫暖的,等媽媽的手插進我的胳肢窩裡,舉我起來系褲帶和系扣子裡,感覺到媽媽的手是這樣的涼,涼得身子一扭。驚叫一聲,接着笑起來。
行前,媽媽蒸一大袋子饃,讓帶上路上吃。現在稀飯做好了,饃也餾好。從小在江陵長大,一直是吃米飯,對麵食是沒有一絲的興趣。現在掰一塊,放在嘴裡干嚼也咽不下去。沒有菜,更是難咽,肚子裡雖餓還是吃不進去。自己蒸的饃不甜。小鎮人過早吃的饅頭,是小小的,一兩重一個,裡面放有糖精,吃起來好咽。雖然媽媽們說,南方的饃吃不成,我們卻覺得好吃。雖然饅頭用手一捏,不會彈起來,可胃適應。
不吃不要緊。要緊的是,要走路。把被子行李包好,放在車子上一一捆好後,依然是父親駕轅,長青舅、姐姐和我拉稍。大毛甩着手跟在車前車後。
這是荊州通往荊門、襄樊、河南南陽的路。是荊州以南通往北方的主要公路。路是磚碴鋪就的。路依地形而高低起伏。有山則是大坡,大坡過後則是大下坡。通往荊門的地形是丘嶺加小山。上坡後,不抬頭就可遠望,向前看,路如一條黃白色的布,用手抖動着形成的波浪,只看見一段一段,而下坡時的那一段則是看不見。直覺得這條路是斷斷續續,被無形的手截為一節一節的。而下坡站在車子後拖腳上,下到坡底後,向前看,只能看見上坡這一段了。直覺得路直上雲端,一用力必彎腰低頭,看到的只是腳下的被凍得硬綁綁的磚碴路面。磚碴之間是用沙土填實,此時也凍得如鐵般堅硬。穿着黃色球鞋,由於走路的原因,加上出腳汗,黃球鞋鞋幫與橡膠連接處,滲出一圈濕濕的印漬。
開始走的時候,還不停地東張西望看風景,還與大毛談論着路邊的稀奇事。漸漸地,就不想說話,不想走路了。板車總是催着你,不走不行。只盼不斷的有大坡下,好站在車子拖腳上少走一段路。
餓了。走有二十來里路,還不到吃飯時間,肚子就開始咕咕地叫,叫聲透過棉襖直撲耳朵眼裡。
「姐,肚子餓了。你聽見我的肚子叫喚沒有?」我問姐姐。
「我聽不見。你餓就吃饃吧。」姐幫我想辦法。
「我不想吃。那饃我吃不進去,太難吃了。餓死都不想吃。」我小聲嘟囔着。
「你要是不吃白饃。回家可要餓死你的喲。」長青舅聽後笑着對我說。
「為啥不吃饃,就得餓死呢。」我不明白。我一直吃的米飯,不吃饃沒有被餓死呀。
「咱家裡都吃麵。白饃只有過年時才有吃的。平時吃的就紅薯面窩窩頭。白饃咱家裡的娃兒們當餅乾吃的。」長青舅這樣對我說。這時我也想起了大春叔帶着他的大兒子從唐河老家回來後,他的大兒子說的事。
大春叔是唐河人。那年他回老家,帶着他的大兒子──國子回去。一個多月後,他們回來了。
一進家門,國子的外婆一把把他摟在懷裡說:「我的伢呀,想死奶奶了。狗日的,哪麼搞的,把我的國子搞瘦了。」老太太仔細看看外孫,一下就發現瘦了。老太太是湖北人,沒有去過河南。
國子向奶奶匯報說:「我到河南這麼多天,一直就沒有吃過飯。」國子說這話時嘴委屈的咧着。
「這怎麼活呀,我的伢喲。他們不叫你吃飯,不是要餓死人了。」老太太聽完這話,氣得渾身發顫。手上的拐棍,直搗得地下咚咚響,「他們都是死人呀,不讓我的伢兒吃飯。我們回去是客呀。」
國子一看奶奶心疼成這樣子。這才說:「奶奶,他們天天吃麵。「
「狗日的國子,嚇死我了。河南就是吃麵。那裡只產麥子。「老太太聽完這話,才笑起來了。
荊州人只管吃米飯叫吃飯,麵條也好,饅頭也罷,通通稱為吃麵,正餐不吃這個。麵食只用於早上過早或晚上宵夜。
又走了一截路。真餓了。餓得腰直不起來,肚子叫得更響了,咕嚕嚕地如打雷。腸子好象擰勁兒了,有些疼感。
得吃東西。不管好吃不好吃也得吃了。
「姐,真餓了。拿塊饃吧。」我對姐說。
車子沒有停。姐姐在車子上拿出一個饃來。「大毛,吃不吃?」
「吃一點。」大毛也說吃。姐姐把饃掰開,一半給我,一半給大毛。在掰這饃的時候。姐姐好費勁才弄斷了。天冷,饃凍得綁硬。
饃塞到嘴裡,咬一口。又涼又硬。啃下來一塊。在嘴裡嚼半天,借用唾沫的溫度,把它溫暖過來。餓了,嘴裡有點東西咀嚼着比空着嘴巴好受,肚子隨即也似乎有希望了,有期待了,叫得也輕多了。
吃着干饃。想起那天晚上。
那是一個溫暖的冬夜。外面的溫度是零度以下,寒風依然是寒風,剌骨依然還是剌骨。不同的是,我早早鑽進了被窩。姐姐和大弟弟沒有睡,在火盆邊上烤火。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堂屋的火還在,姐姐和弟弟還沒有睡。突然,聞到了一陣香味。這是用火烤包子的味道。小時候,不吃饅頭,但對肉餡的包子還是來者不拒。
夜晚,火盆里已是暗火。姐用火鉗棚着包子放在火盆上烤着。包子皮一會兒就烤得焦黃。
見此情形,我大喊道:「姐,我也吃包子。給我也烤一個。」
姐姐聽此話後,來到我的跟前,把烤好的黃焦的包子放在我的鼻子前說:「香不香?」
「香。」我咽口唾沫。
「想吃不想吃?」
「想吃。」
「想吃,想吃,自己起來烤。」姐姐一點也不友好。
我伸手,想奪過來。她早就看透我的計謀,早把手收回去了。外面還是冷啊。重新把手縮進被窩裡去。
「給我烤一個吧。姐。我想吃呀。」我哀求她了。
姐姐不為所動,好狠心的姐姐。她一邊掰着包子皮,慢騰騰地往嘴裡填着說着:「黃黃的,焦焦的,香香的,焦香焦香的包子……」 說着,給大弟弟一口,自己吃一口。咬一口包子餡。「香噴噴的包子,真好吃喲。來文潮,吃一口。我也吃一口……」
紅紅的火,映紅了姐和大弟弟的臉,看着他們吃着念道着,自己感覺着滿屋子的焦香味。眼饞得不行,可自己就是不想爬起來。
看着他們吃着,不理我,故意逗我,氣得我哭了。
多麼溫暖的冬天,多麼溫馨的冬天。可眼下的冬天為何如此的無情,寒風陣陣吹來,冷氣無處不在。上坡用力直冒汗,可拉梢的繩一松下來就涼。臉也讓風吻出可愛的紅。好的是不斷地行走,腳雖穿的是黃球鞋,卻不感覺到凍腳。嘴裡咀嚼着涼饃,兩條腿機械地交換着,一步不拉地往前挪着。
作者簡介
劉文俊。一九五六年生人,文學愛好者。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南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珠海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