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音乐家(李景宽)
作品欣赏
小城音乐家
我的家乡是个县级市,属于小城,坐落在松嫩平原上,中东铁路必经之地,距离哈尔滨站63千米,很近的。哈尔滨是音乐之城,我家乡受其影响也到处充满歌声。小城有位音乐家马俊山,1931年出生于黑龙江木兰,父亲大学毕业后经商。他于东北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1957年分配在黑龙江省教育厅,后来被肇东师范学校要去任音乐教员。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调到家乡文工团担任作曲,兼任音乐指挥。
1974年我调到家乡文工团担任编剧,就跟马先生共事了,他大我十八岁,是我长辈。可能是当过教员的缘故,他始终穿戴整洁,注意修边幅,脸上很光洁,梳着背头一丝不乱,高鼻梁上卡着一幅近视镜,显得很文静。他家住在六道街挨着剧团家属大院,两间低矮的平房,室内整洁,一架钢琴置放在较明亮的地方,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的味道。马先生的夫人是妇幼保健院妇科大夫,医道高明,许多孕妇临产时都找她接生,经她手接生的婴儿无计其数。夫妇育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四个孩子都爱好音乐,长子和小女儿在剧团担任演奏员。
马先生刚直不阿,身怀音乐作曲绝技,在剧团不大爱说话,一旦说起话来,直来直去,有板有眼,还挺幽默,但这样的时候极少,平常少言寡语。当他作曲时,就像换了一个人,激情澎湃,弹奏钢琴,大声地试唱,然后用笔在纸上迅速地记录乐谱。在那一时刻,把周围的一切全都忘在了脑后。我曾多次去他的小屋求教,他说,我对住的无所求,只要能放下这架钢琴就行;我对吃的也无所求,只要能吃饱就行。
马先生不光对评剧唱腔有研究,对东北二人转、吉剧等地方音乐也都有研究。1974年他为北大高材生、我团编剧艾群的小戏曲《天外天》谱成吉剧、小戏曲《饭店内外》谱成评剧;还为我的二人转《八月十五》《快马加鞭》、单出头《二分之争》、小评剧《演出之前》等谱曲;还为我团编剧、我的恩师王浴海先生的小评剧《浪卷潮头》、剧团演奏员孙殿富和华云起合作的小评剧《乡邮姑娘》等作曲。这些戏剧作品相继参加绥化地区文艺调演,都获得好评。
1980年我在黑龙江省艺术学校编剧大专班毕业,分配到齐齐哈尔市戏剧创作评论室任编剧,马先生还在家乡剧团作曲。1995年至1996年,我受家乡剧院特邀,相继创作了两部纪实话剧《师魂》《生命之光》,为了好看,我让这两部戏载歌载舞,全是请已退休的马先生作曲,其中《师魂》的主题歌《牛的承诺》,由马先生的长子马大明作词、马先生作曲,均收到了非常好的演出效果。省委组织部电教处把《生命之光》摄制成电视报告剧制成了盒式带全省发行,因此留下了马先生谱曲的带有东北地方音乐特色的十几首歌曲。
1997年,我调到了黑龙江省戏剧工作室主办的《剧作家》杂志社编辑部当剧本编辑,由于不坐班,便把家安置在家乡。那时,马先生已经退休了,家住在正阳街高级知识分子楼。2002年,我受福建电台文艺部特邀,根据漳州市音乐家、修锁匠林蔡冰的传奇事迹创作广播剧《修锁匠的音乐情结》,里面涉及到一些音乐方面知识,我便去向马先生请教。
他家住在“高知楼”4楼,是退休前作为有突出贡献的高级知识分子市里分给的楼宅,马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这回室内宽敞了,明亮了,还有客厅。那架钢琴就放在客厅里。他回答了我提出的音乐方面的一些问题。闲聊时,他向我提出了几个敏感的政治问题,比如:你对西方的民主怎么看?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政治体制会怎么改?让一部分人富起来是哪部分人?我向来不爱谈政治问题,但这次我俩敞开心扉交换了各自的看法。我发现老先生有主见,只是轻易不表达,可能也是因为身边没有能和他在这些方面对话的人,可见老先生很孤独。
谈兴正浓,我听到“咕咕咕”的叫声,马先生看我好奇,便领我上阳台,原来阳台上有几只鸽子在啄食,阳台一扇窗子开着。这时,又飞进来几只鸽子。其品种有灰鸽、白鸽、花鸽。我说,马老师,您还养着这么鸽子呢。他说,都不是我养的,最初,有一只鸽子从阳台开着的窗子飞进来找食吃,我便拿出苞米粒喂它,还给它提供了水。它吃饱了,喝足了,就飞走了。第二天,它又飞来了,还领来一只鸽子。既然来做客,我便热情招待。这下可好,这两只鸽子又领来几只鸽子,有的来了,就不走了。吃饱喝足了,就飞出去,饿了就飞进来,晚上住在阳台。我是来者欢迎,走者欢送,来去自由,我只给它们提供中转站。他说完开心的笑了,笑得脸上出现了一圈羞赧的红润。
马先生退休后,在社区一个乐队当指挥,和蔼可亲,从来不耍大牌。凭他的才能,年轻时到省歌舞剧院当作曲绰绰有余。退休的老团长程功曾经说,马先生这辈子把自己耽误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为自己包装,一脸抹不开的肉。其实,早在六十年代,省内好几家歌舞、戏曲院团曾经要调他去当作曲,皆因为家庭成分是富商,而没有去成。
马先生心里很纯净,也很平静,没有怀才不遇的感觉,随遇而安,一辈子酷爱音乐,他只有沉浸在音乐里,孤寂的心灵才能得到慰藉。七十七岁,他因病安详地离去了。从此,家乡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