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鵰英雄傳·第05章 彎弓射鵰
射鵰英雄傳·第05章 彎弓射鵰出自《射鵰英雄傳》,《射鵰英雄傳》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最初連載於1957~1959年的《香港商報》,後收錄在《金庸作品集》中, 是金庸「射鵰三部曲」的第一部。 《射鵰英雄傳》以宋寧宗慶元五年(1199年)至成吉思汗逝世(1227年)這段歷史為背景,反映了南宋抵抗金國與蒙古兩大強敵的鬥爭,充滿愛國的民族主義情愫。
該小說歷史背景突出,場景紛繁,氣勢宏偉,具有鮮明的「英雄史詩」風格;在人物創造與情節安排上,它打破了傳統武俠小說一味傳奇,將人物作為情節附庸的模式,堅持以創造個性化的人物形象為中心,堅持人物統帥故事,按照人物性格的發展需要及其內在可能性、必然性來設置情節,從而使這部小說達到了事雖奇人卻真的妙境。 [1]
目錄
正文
一行人下得山來,走不多時,忽聽前面猛獸大吼之聲一陣陣的傳來。韓寶駒一提韁,胯下黃馬向前竄出,奔了一陣,忽地立定,不論如何催迫,黃馬只是不動。韓寶駒心知有異,遠遠望去,只見前面圍了一群人,有幾頭獵豹在地上亂抓亂扒。他知坐騎害怕豹子,躍下馬來,抽出金龍鞭握在手中,搶上前去,只見兩頭豹子已在沙上中抓出一具屍首。 韓寶駒踏上幾步,見那屍首赫然便是銅屍陳玄風,只是自咽喉鎖骨直至小腹一片模糊,似乎整塊皮肉給人割了去。他心中大奇:「昨晚他明明是給那孩子一匕首刺中肚臍練門而斃命,屍首怎會在這裡出現?而且人已死了,怎會有人這般作賤他屍體,不知是誰下的毒手?有何用意?莫非黑風雙煞在大漠中另有仇怨極深的對頭?」
不久朱聰等也已趕到,大家都想不出其中緣故,見到陳玄風的屍首兀自面目猙獰,死後猶有餘成,想起昨夜荒山惡鬥,如不是郭靖巧之又巧的這一匕首,人人難逃大劫,心下都是不寒而慄。 這時兩頭豹子已在大嚼屍體,旁邊一個小孩騎在馬上,大聲催喝豹夫,快將豹子牽走。他一轉頭見到郭靖,叫道:「哈,你躲在這裡。你不敢去幫拖雷打架,沒用的東西!」這孩子便是桑昆的兒子都史。 郭靖急道:「你們又打拖雷了?他在哪裡?」都史得意洋洋的道:」我牽豹子去吃他。你快投降,否則連你也一起吃了。」他見江南六怪站在一旁,心中有點害怕,不然早就縱豹去吃郭靖了。郭靖道:「拖雷呢?」都史大叫:」 豹子吃拖雷去!」領了豹夫向前就跑。
一名豹夫勸道:「小公子,那人是鐵木真汗的兒子呀。」都史舉起馬鞭,在那豹夫頭上刷的一鞭,喝道:「怕甚麼?誰叫他今天又動手打我?快走。」 那豹夫不敢違抗,只得牽了豹子。跟他走去。另一名豹夫怕闖出大禍,轉頭就跑,叫道:」我去稟報鐵木真汗。」都史待要喝止,那豹夫如飛去了。都史恨道:「好,咱們先吃了拖雷,瞧鐵木真伯伯來了又有甚麼法子?」揮鞭催馬馳去。 郭靖雖然懼怕豹子,們終是掛念義兄的安危,對韓小瑩道:「師父,他叫豹子吃我義兄,我去叫他快逃。」韓小瑩道:」你若趕去,連你也一起吃了,你難道不怕?」郭靖道:」我怕。」韓小瑩道:」那你去不去?」郭靖稍一遲疑,道:」我去!」撒開小腿,急速前奔。 朱聰因傷口疼痛,平臥在馬背上。見郭靖此舉甚有俠義之心,說道:「孩子雖笨,卻正是我輩中人。」韓小瑩道:「四哥眼力不差!咱們快去救人。」 全金髮叫道:」這個小霸王家裡養有獵豹,定是大酋長的子弟。大家小心了,可別惹事,咱們有三人身上帶傷。」 韓寶駒展開輕身功夫,搶到郭靖身後,一把將他抓起,放在自己肩頭。 他雖然身矮腳短,們雙腿移動快速已極,倏忽間已搶出數丈之外。郭靖坐在他肥肥的肩頭上,猶如乘坐駿馬一般,又快又穩。韓寶駒奔到追風黃身畔,縱身躍起,連同郭靖一起上了馬背,片刻間便搶在都史和獵豹的前頭,馳出一陣,果見十多名孩子圍住了拖雷。大家聽了都史號令,並不上前相攻,卻圍成了圈子不計他離開。 拖雷跟未聰學會了三手巧招之後,當晚練習純熟.次晨找尋郭靖不見,也不叫三哥窩闊台助拳,獨自來和都史相鬥。都史帶了七八個幫手,見他只單身一人,頗感詫異。拖雷說道,只能一個個的來打,不能一擁而上,都史哪把他放在心上,自然一口答應。哪知一動上手,拖雷三下巧招反覆使用,竟把都史等七八個孩子一一打倒。要知朱聰教他的這三下招數雖然簡易,卻是「空空拳」中的精微之着,拖雷十分聰明,這三下又無甚麼繁複變化,因此一學就會,使將出來,蒙古眾小孩竟是無人能敵。蒙古人甚守然諾,既已說定了單打獨鬥,眾小孩心中雖是氣惱,卻也並不一擁而上。
都史被拖雷連摔兩次,鼻上又中了一拳,人怒之下,奔回去趕了父親的獵豹出來,拖雷獨勝群孩,得意之極,站在圈子中顧盼睥睨,也不想沖將出來,哪知大禍已經臨頭郭靖遠遠大叫:「拖雷,拖雷,快逃啊,都史帶豹子來吃你啦!」拖雷聞言人驚,要待衝出圈子,群孩四下攔住,無法脫身,不多時韓小瑩等與都史先後馳到,跟着豹夫也率着兩頭獵豹到來。江南六怪如要攔阻,伸乎就可以將都史擒住,但他們不欲惹事,且要察看拖雷與郭靖如何應付危難,是以並不出手。 忽聽得背後蹄聲急促,數騎馬如飛趕來,馬上一人高聲大叫:「豹子放不得,豹子放不得!」卻是木華黎,博爾忽等四傑得到豹夫報信,不及稟報鐵木真,急忙乘馬趕來。 鐵木真和王罕、札木合、桑兄等正在蒙古包中陪完顏洪熙兄弟敘話,聽了豹夫稟報,大吃一驚,忙搶出帳來,躍上馬背。王罕對左右親兵道:「快趕去傳我號令,不許都史胡鬧。千萬不能傷了鐵木真汗的孩兒!」親兵接命,上馬飛馳而去。完顏洪熙昨晚沒瞧到豹子斗人的好戲,正自納悶,這時精神大振,站起來道:「大伙兒瞧瞧去。」完顏洪烈暗自打算:「要是桑昆的豹子咬死了鐵木真的兒子,他們兩家失和,若是從此爭鬥不休,打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實是我大金國之福!」 完顏兄弟、王罕、桑昆、札木合等一行馳到,只見兩頭獵豹頸中皮帶已經解開,四腿踞地,喉間不住發出低聲吼叫,豹子前面並排站着兩個孩子,正是拖雷和他義弟郭靖。 鐵木真和四傑把弓扯得滿滿的,箭頭對準了豹子,目不轉瞬的凝神注視。 鐵木真雖見幼子處於危境,但知那兩頭獵豹是桑昆心愛之物,在幼時捉來馴養教練,到如此長大兇猛,實非朝夕之功,只要豹子不暴起傷人,就不想發箭射殺。 都史見眾人趕到,仗青祖父和父親的寵愛,反而更恁威風,不住口的呼喝,命豹子撲上去咬人。王罕叫道:「使不得!」忽聽得背後蹄聲急促,一騎紅馬如飛馳到。馬上一個中年女子,身披貂皮斗篷,懷裡抱着一個幼女,躍下馬來,正是鐵木真的妻子、拖雷之母。 她在蒙古包中與桑昆的妻子等敘話,得到消息後忙帶了女兒華箏趕到,眼見兒子危險,又驚又急,喝道:」快放箭!」隨手把女兒放在地下。 她這時全神貫注的瞧着兒子,卻忘了照顧女兒。華箏這小姑娘年方四歲,哪知豹子的兇猛,笑嘻嘻的奔到哥哥身前,眼見豹子全身花斑,甚是好看,還道和二哥察合台所豢養的獵犬一般,伸手想去摸豹子的頭,眾人驚呼喝止,已經不及。 兩頭獵豹本已蓄勢待發,忽見有人過來,同時吼叫,猛地躍起。眾人齊聲驚叫。
鐵木真等雖然扣箭瞄準,但華箏突然奔前,卻是人人所意想不到,只一霎眼間,豹子已然縱起。這時華箏正處於鐵木真及兩豹之間,擋住了兩豹頭部要害,發箭只能傷及豹身,一時不得便死,只有更增兇險。四傑拋箭抽刀,齊齊搶出。卻見郭靖着地滾去,已抱起了華箏,同時一頭豹子的前爪也已搭上了郭靖肩頭。 四傑操刀揉身而上,忽聽得嗤嗤嗤幾聲輕微的聲響,耳旁風聲過去,兩頭豹子突然向後滾倒,不住的吼叫翻動,再過一會,已是肚皮向天,一動也不動了。 博爾忽過去看時,只見兩豹額頭上汩汩流出鮮血,顯是有高手用暗器打入豹腦,這才立時致命,他回過頭來,只見六個漢人神色自若的在一旁觀行,心知這暗器是他們所發。 鐵木真的妻子忙從郭靖手裡抱過嚇得大哭的華箏,連聲安慰,同時又把拖雷摟在懷裡。 桑昆怒道:「誰打死了豹子?」眾人默然不應,柯鎮惡聽着豹子吼聲,生怕傷了郭靖,發出四枚帶毒的鐵蒺藜,只是一揮手之事,當時人人都在注視豹子,竟沒人親眼見到是誰施放了暗器。鐵木真笑道:」桑昆兄弟,回頭我賠你四頭最好的豹子,再加八對黑鷹。」桑昆大怒,並不言語。王罕怒罵都史。都史在眾人面前受辱,忽地撤賴,在地下打滾,大哭大叫,王罕大聲喝止,他只是不理。 鐵木真感激王罕昔日的恩遇,心想不可為此小事失了兩家和氣,當即笑着俯身抱起都史。都史只是哭嚷,猛力掙扎,但給鐵木真鐵腕一拿,哪裡還掙扎得動?鐵木真向王罕笑道:「義父,孩子們鬧着玩兒,打甚麼緊?我瞧這孩子很好,我想把這閨女許配給他,你說怎樣?」王罕行華箏雙目如水,皮色猶如羊脂一般,玉雪可愛,心中甚喜,呵呵笑道:「那還有甚麼不好的?
咱們索性親上加親,把我的大孫女給了你的兒子朮赤吧?」 鐵木真喜道:「多謝義父!」回頭對桑昆道:「桑昆兄弟,咱們可是親家啦。」桑昆自以為出身高貴,對鐵木真一向又是妒忌又是輕視,和他結親很不樂意,但父王之命不能違背,只得勉強一笑。 完顏洪烈斗然見到江南六怪,大吃一驚:「他們到這裡幹甚麼來了?定是為了追我。不知那姓丘的惡道是否也來了?」此刻在無數兵將擁護之下,原也不懼這區區六人,但若下命擒拿,只怕反而招惹禍端,見六怪在聽鐵木真等人說話,並未瞧見自己,當即轉過了頭,縱馬走到眾衛土身後,凝思應付之策,於王罕、鐵木真兩家親上加親之事,反不掛在心上了。 鐵木真知道是江南六怪救了女兒性命,待王罕等眾人走後,命博爾忽厚賞他們皮毛黃金,伸手撫摸郭靖頭頂,不住贊他勇敢,又有義氣,這般奮不顧身的救人,別說是個小小孩子,就是大人,也所難能。問他為甚麼膽敢去救華箏,郭靖卻傻傻的答不上來,過了一會,才道:「豹子要吃人的。」鐵木真哈哈大笑。拖雷又把與都史打架的經過說了。鐵木真聽得都史揭他從前的羞恥之事,心下恚怒,卻不作聲,只道:「以後別理睬他。」微一沉吟,向全金髮道:「你們留在我這裡教我兒子武藝,要多少金子?」 全金髮心想:「我們正要找個安身之所教郭靖本事,若在這裡,那是再好也沒有。」當下說道:」大汗肯收留我們,正是求之不得。請大汗隨便賞賜吧,我們哪敢爭多論少?」 鐵木真甚喜,囑咐博爾忽照料六人,隨即催馬回去,替完顏兄弟餞行。
江南六怪在後緩緩而行,自行計議。韓寶駒道:」陳玄風屍首上胸腹皮肉部給人割了去,下手之人當然是他仇敵。」全金髮道:「黑風雙煞兇狠惡毒,到處結怨,原不希奇,只不知他的仇敵何以不割他首級,又不開胸破膛,卻偏偏割去他胸腹上的一大片皮?」柯鎮惡道:「我一直就在想這件事,其中緣由,可實在參詳不出。現下當務之急,要找到鐵屍的下落。」朱聰道,「正是,此人不除,終是後患。我怕她中毒後居然不死。」韓小瑩垂淚道:「五哥的深仇,豈能不報?」 當下韓寶駒,韓小瑩、全金髮三人騎了快馬,四下探尋,但一連數日,始終影跡全元。韓寶駒道:「這婆娘雙目中了大哥的毒菱,必定毒性發作,跌死在山溝深谷之中了。」各人都道必是如此。柯鎮惡深知黑風雙煞的厲害狠惡,心中暗自憂慮,忖念如不是親手摸到她的屍首,總是一件重大心事,但怕惹起弟妹們煩惱,也不明言。 江南六怪就此定居大漠,教導郭靖與拖雷的武功。鐵木真知道這些近身搏擊的本事只能防身,不足以稱霸圖強,因此要拖雷與郭靖只略略學些拳腳,大部時刻都去學騎馬射箭、衝鋒陷陣的戰場功夫。這些本事非六怪之長,是以教導兩人的仍以神箭手哲別與博爾忽為主。 每到晚上,江南六怪把郭靖單獨叫來,拳劍暗器、輕身功夫,一項一項的傳授。郭靖天資頗為魯鈍,但有一般好處,知道將來報父親大仇全仗這些功夫,因此咬緊牙關,埋頭苦練。雖然朱聰、全金髮、韓小瑩的小巧騰挪之技他領悟甚少,但韓寶駒與南希仁所教的紮根基功夫,他一板一眼的照做,竟然練得甚是堅實。可是這些根基功夫也只能強身健體而已,畢竟不是克敵制勝的手段。韓寶駒常說:「你練得就算駱駝一般,壯是壯了,但駱駝打得贏豹子嗎?」郭靖聽了只有傻笑。 六怪雖是傳授督促不懈,但見教得十招,他往往學不到一招,也不免灰心,自行談論之際,總是搖頭嘆息,均知要勝過丘處機所授的徒兒,機會百不得一,只不過有約在先,難以半途而廢罷了。但全金髮是生意人,精於計算,常說:「丘處機要找到楊家娘子,最多也只八成的指望,眼下咱們已贏了二分利息。楊家娘子生的或許是個女兒,生兒子的機會只有一半,咱們又賺了四分。若是兒子,未必養得大,咱們又賺了一分。就算養大了,說不定也跟靖兒一般笨呢。所以啊,我說咱們倒已占了八成贏面。」五怪心想這話倒也不錯,但說楊家的兒郎學武也如郭靖一般蠢笨,卻均知不過是全金髮的寬慰之言罷了。總算郭靖性子純厚,又極聽話,六怪對他人品倒很喜歡。
漠北草原之上,夏草青青,冬雪皚皚,晃眼間十年過去,郭靖已是個十六歲的粗壯少年,距比武之約已不過兩年,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緊了,命他暫停練習騎射,從早到晚,苦練拳劍。 在這十年之間,鐵木真征戰不停,併吞了大漠上無數部落。他統率部屬,軍紀嚴明,人人奮勇善戰,他自己智勇雙全,或以力攻,或以智取,縱橫北國,所向無敵。加之牛馬繁殖,人口滋長,駸駸然已有與王罕分庭抗禮之勢。 朔風漸和,大雪初止,北國大漠卻尚苦寒。 這日正是清明,江南六怪一早起來,帶了牛羊祭禮,和郭靖去張阿生墳上掃墓。蒙古人居處遷徙無定,這時他們所住的蒙古包與張阿生的墳墓相距已遠,快馬奔馳大半天方到。七人走上荒山,掃去墓上積雪,點了香燭,在墳前跪拜。 韓小瑩暗暗禱祝:「五哥,十年來我們傾心竭力的教這個孩子,只是他天資不高,沒能將我們功夫學好。但願五哥在天之靈保佑,後年嘉興比武之時,不讓這孩子折了咱們江南七怪的威風!」六怪向居江南山溫水暖之鄉,這番在朔風如刀的大漠一住十六年,憔悴冰霜,鬢絲均已星星。韓小瑩雖然風致不減,自亦已非當年少女朱顏。 朱聰望着墳旁幾堆骷髏,十年風雪,兀未朽爛,心中說不出的感慨。這些年來他與全金髮兩人踏遍了方圓數百里之內的每一處山谷洞穴,找尋鐵屍梅超風的下落。此人如中毒而斃,定有骸骨遺下,要是不死,她一個瞎眼女子勢難長期隱居而不露絲毫蹤跡,哪知她竟如幽靈般突然消失,只余荒山上一座墳墓,數堆白骨,留存下黑風雙煞當年的惡跡。 七人在墓前吃了酒飯,回到住處,略一休息,六怪便帶了郭靖往山邊練武。
這日他與四師父南山樵子南希仁對拆開山掌法。南希仁有心逗他儘量顯示功夫,接連拆了七八十招,忽地左掌向外一撒,翻身一招「蒼鷹搏兔」,向他後心擊去。郭靖矮身避讓,「秋風掃落葉」左腿盤旋,橫掃師父下盤。 南希仁「鐵牛耕地」,掌鋒戳將下來。郭靖正要收腿變招,南希仁叫道:「記住這招!」左手倏出,拍向郭靖胸前。郭靖右掌立即上格,這一掌也算頗為快捷,南希仁左掌飛出,拍的一聲,雙掌相交,雖只使了三成力,郭靖已是身不由主的向外跌出。他雙手在地下一撐,立即躍起,滿臉愧色。 南希仁正要指點隴這招的精要所在,樹叢中突然發出兩下笑聲,跟着鑽出一個少女,拍手而笑,叫道:「郭靖,又給師父打了嗎?」郭靖脹紅了臉,道:「我在練拳,你別來囉唣!」那少女笑道:「我就愛瞧你挨打!」 這少女便是鐵木真的幼女華箏。她與拖雷、郭靖年紀相若,自小一起玩耍。她因父母寵愛,脾氣不免嬌縱。郭靖卻生性戇直,當她無理取鬧時總是衝撞不屈,但吵了之後,不久便言歸干好,每次總是華箏自知理屈,向他軟言央求。華箏的母親念着郭靖曾捨生在豹口下相救女兒,是以也對他另眼相看,常常送他母子衣物牲口。 郭靖道:「我在跟師父拆招,你走開吧!」華箏笑道:「甚麼拆招?是挨揍!」
說話之間,忽有數名蒙古軍士騎馬馳來,當先一名十夫長馳近時翻身下馬,向華箏微微躬身,說道:「華箏,大汗叫你去。」其時蒙古人質樸無文,不似漢人這般有諸般不同的恭敬稱謂,華箏雖是大汗之女,眾人卻也直呼其名。華箏道:「幹甚麼啊?」十夫長道:」是王罕的使者到了。」華箏立時皺起了眉頭。怒道:「我不去。「十夫長道,「你不去,大汗要生氣的。」 華箏幼時由父親許配給王罕的孩子都史,這些年來卻與郭靖很是要好,雖然大家年幼,說不上有甚麼情意,但每一想到將來要與郭靖分別,去嫁給那出名驕縱的都史,總是好生不樂,這時撅起了小嘴,默不作聲,挨了一會,終究不敢違拗父命,隨着十夫長而去。原來王罕與桑昆以兒子成長,要擇日成婚,命人送來了禮物,鐵木真要她會見使者。 當晚郭靖睡到中夜,忽聽得帳外有人輕輕拍了三下手掌,他坐起身來,只聽得有人以漢語輕聲道:」郭靖,你出來。」郭靖微感詫異,聽聲音不熟,揭開帳幕一角往外張望,月光下只見左前方大樹之旁站着一個人。 郭靖出帳近前,只見那人寬袍大袖,頭髮打成髻子,不男不女,面貌為樹影所遮,看不清楚。原來這人是個道土,郭靖卻從來沒見過道士,問道:「你是誰?找我幹甚麼?」那人道:「你是郭靖,是不是?」郭靖道:「是。」 那人道:「你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呢?拿來給我瞧瞧!」身子微晃,驀地欺近,發掌便往他胸口按去。
郭靖見對方沒來由的出手便打,而且來勢兇狠,心下大奇,當下側身避過,喝道:「幹甚麼?」那人笑道:「試試你的本事。」左手劈面又是一拳,勁道甚是凌厲。 郭靖怒從心起,斜身避過,伸手猛抓敵腕,左子拿向敵人肘部,這一手是「分筋錯骨手」中的「壯士斷腕」,只要敵人手腕一給抓住,肘部非跟着被拿不可,前一送,下一扭,喀喇一聲,右腕關節就會立時脫出。這是二師父朱聰聽授的分筋錯骨功夫。 朱聰言語行止甚是滑稽,心思卻頗縝密,他和柯鎮惡暗中計議了幾次,均想梅超風雙目雖中毒菱,但此人武功怪異,說不定竟能治癒,她若不死,必來尋仇,來得越遲,布置必定越是周密,手段也必越加毒辣。是以十年來梅超風始終不現蹤影,六怪卻非但不敢怠懈,反更加意提防。朱聰每見手背上被梅超風抓傷的五條傷疤,心中總生栗然之感,想她一身橫練功夫,急切難傷,要抵禦「九陰白骨爪」,莫如「分筋錯骨手」。這門功夫專在脫入關節、斷人骨骼,以極快手法,攻擊對方四肢和頭骨頸骨,卻不及胴體。朱聰自悔當年在中原之時,未曾向精於此術的名家請教,六兄弟中又無人能會。 後來轉念一想,天下武術本是人創,既然無人傳授,難道我就不能自創?他外號「妙手書生」,一雙手機靈之極,加之雅擅點穴,熟知人身的穴道關節,有了這兩大特長,鑽研分筋錯骨之術自不如何為難,數年之後,已深通此道的精微,手法雖與武林中出自師授的功夫不同,卻也頗具威力,與全金髮拆解純熟之後,都授了郭靖。
這時郭靖斗逢強敵,一出手就是分筋錯骨的妙着,他於這門功夫拆解甚熟,熟能生巧是生不出的,熟極而流卻也差相仿佛。那人手腕與手肘突然被拿,一驚之下,左掌急發,疾向郭靖面門拍去。郭靖雙手正要抖送,扭脫敵人手腕關節,哪知敵掌驟至,自己雙手都沒空,無法抵擋,只得放開雙手,向後躍出,只覺掌風掠面而過,熱辣辣的十分難受。一轉身,明暗易位,只見敵人原來是個少年,長眉俊目,容貌秀雅,約莫十七八歲年紀,只聽他低聲道:「功夫不錯,不枉了江南六俠十年教誨。」 郭靖單掌護身,嚴加戒備,問道:「你是誰?找我幹嗎?」那少年喝道,」 咱們再練練。」語聲未畢,掌隨身至。 郭靖凝神不動,待到掌風襲到胸口,身子略偏,左手拿敵手臂,右手暴起,捏向敵腮,只要一搭上臉頰,向外急拉,下顎關節應手而脫。這一招朱聰給取了個滑稽名字,叫做「笑語解頤」,乃是笑脫了下巴之意。但這次那少年再不上當,右掌立縮,左掌橫劈。郭靖仍以分筋錯骨手對付。轉瞬間兩人已拆了十多招,那少年道士身形輕靈,掌法迅捷瀟灑,掌未到,身已轉,瞧不清楚他的來勢去跡。 郭靖學藝後初逢敵手便是個武藝高強之人,斗得片刻,心下怯了。那少年左腳飛來,拍的一聲,正中他右胯。幸而他下盤功夫堅實,敵人又似未用全力,當下只是身子一晃,立即雙掌飛舞,護住全身要害,盡力守御,又拆數招,那少年道士步步進逼,眼見抵敵不住,忽然背後一聲音喝道:「攻他下盤!」
郭靖聽得正是三師父韓寶駒的聲音。心中大喜,挫身搶到右首,再回過頭來,只見六位師父原來早就站在自己身後,只因全神對付敵人,竟未發覺。 這一來精神大振,依着三師父的指點,猛向那道上下三路攻去。那人身形飄忽,下盤果然不甚堅穩,江南六怪旁觀者清.早已行出他的弱點所在,他被郭靖一輪急攻,不住倒退。郭靖乘勝直上,眼見敵人一個踉蹌,似在地下絆了一下。當下一個連環鴛鴦腿,雙足齊飛。哪知敵人這一下正是誘敵之計,韓寶駒與韓小瑩同聲呼叫:「留神!」 郭靖畢竟欠了經驗,也不知該當如何留神才是。右足剛踢出,已被敵人抓住。那少年道士乘着他踢來之勢,揮手向外送出。郭靖身不由主,一個筋斗翻跌下來,篷的一聲,背部着地,撞得好不疼痛。他一個「鯉魚打挺」,立即翻身躍起,待要上前再斗,只見六位師父已把那少年道士團團圍住。 那道士既不抵禦,也不作勢突圍,雙手相拱,朗聲說道:「弟子尹志平,奉師尊長春子丘道長差遣,謹向各位師父請安問好。」說着恭恭敬敬的磕下頭去。 江南六怪聽說這人是丘處機差來,都感詫異,但恐有詐,卻不伸手相扶。 尹志平站起身來,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雙手呈給朱聰。
柯惡鎮聽得巡邏的蒙古兵逐漸走近,道:「咱們進裡面說話。」尹志平跟着六怪走進蒙古包內,全金髮點亮了羊脂蠟燭。這蒙古包是五怪共居之所.韓小瑩則與單身的蒙古婦女另行居住。尹志平見包內陳設簡陋,相見六怪平日生活清苦,躬身說道:「各位前輩辛勞了這些年,家師感激無已,特命弟子先來向各位拜謝。」柯鎮惡哼了一聲,心想:「你來此若是好意,為何將靖兒跌一個筋斗?豈不是在比武之前,先殺了我們一個下馬威了?」 這時朱聰已揭開信封,抽出信箋,朗聲讀了出來: 「全真教下弟子丘處機沐手稽首,謹拜上江南六俠柯公、朱公、韓公、南公、全公、韓女俠尊前:江南一別,忽忽十有六載。七俠千金一諾,間關萬里,雲天高義,海內同欽,識與不識,皆相顧擊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俠之風,復見之於今日也。」 柯鎮惡聽到這裡,皺着的眉頭稍稍舒展。朱聰接着讀道:「張公仙逝漠北,尤足令人扼腕長嘆,耿耿之懷,無日或忘。貧道仗諸俠之福,幸不辱命,楊君子嗣,亦已於九年之前訪得矣。」 五怪聽到這裡,同時「啊」了一聲。他們早知丘處機了得,他全真教門人弟子又遍於天下。料想那楊鐵心的子嗣必能找到,是以對嘉興比武之約念茲在茲,無日不忘,然而尋訪一個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遺腹子息,究是十分渺茫之事,生下的是男是女,更是全憑天意,若是女子,武功終究有限,這時聽到信中說已將孩子找到,心頭都不禁一震。 六人一直未將此事對郭靖母子說起,朱聰望了郭靖一眼,見他並無異色,又讀下去:
「二載之後,江南花盛草長之日,當與諸公置酒高會醉仙樓頭也。人生如露,大夢一十八年,天下豪傑豈不笑我輩痴絕耶?」讀到這裡,就住了口。 韓寶駒道:「底下怎麼說?」朱聰道:「信完了。確是他的筆跡。」當日酒樓賭技,朱聰曾在丘處機衣袋中偷到一張詩箋,是以認得他的筆跡。 柯鎮惡沉吟道:」那姓楊的孩子是男孩?他叫楊康?」尹志平道:「是。」 柯鎮惡道:「那麼他是你師弟了?」尹志平道:「是我師兄。弟子雖然年長一歲,但楊師哥入門比弟子早了兩年。」 江南六怪適才見了他的功夫,郭靖實非對手,師弟已是如此,他師兄當然是更加了得,這一來身上都不免涼了半截;而自己的行蹤丘處機知道得一清二楚,張阿生的逝世他也已知曉,更感到己方已全處下風。 柯鎮惡冷冷的道:「適才你與他過招,是試他本事來着?」尹志平聽他語氣甚惡,心中頗為惶恐,忙道:「弟子不敢!」柯鎮惡道:「你去對你師父說,江南六怪雖然不濟,醉仙樓之會決不失約,叫你師父放心吧。我們也不寫回信啦!」 尹志平聽了這幾句話,答應又不是,不答應又不是,十分尷尬。他奉師命北上投書,丘處機確是叫他設法查察一下郭靖的為人與武功。長春子關心故人之子,原是一片好意,但尹志平少年好事,到了蒙古斡難河畔之後,不即求見六怪,卻在半夜裡先與郭靖交一交手。這時見六怪神情不善,心生懼意,不敢多耽,向各人行了個禮,說道:「弟子告辭了。」
柯鎮惡送到蒙古包口,尹志平又行了一禮。柯鎮惡厲聲道:「你也翻個筋斗吧!」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了他胸口衣襟。尹志平大驚,雙手猛力向上一格,想要掠開柯鎮惡的手臂,豈知他不格倒也罷了,只不過跌一個筋斗,這一還手,更觸柯鎮惡之怒。他左臂一沉,將尹志平全身提起,楊聲吐氣,「嘿」的一聲,將這小道士重重摔在地下。尹志平跌得背上疼痛如裂,過了一會才慢慢掙紮起來,一跛一拐的走了。 韓寶駒道:「小道士無禮,大哥教訓得好。」柯鎮惡默然不語,過了良久,長長嘆了一口氣。五怪人同此心,俱各黯然。 南希仁忽道:」打不過,也要打!」韓小瑩道:「四哥說得是。咱們七人結義,同闖江湖以來,不知經過了多少艱險,江南七怪可從來沒有退縮過。」 柯鎮惡點點頭,對郭靖道:「回去睡吧。明兒咱們再加把勁。」 自此之後,六怪授藝更加督得嚴了。可是不論讀書學武,以至彈琴弈棋諸般技藝,若是極盼速成,戮力以赴,有時反而窒滯良多,停頓不前。六怪望徒藝成心切,督責綦嚴,而郭靖又絕非聰明穎悟之人,較之常人實更蠢鈍了三分,他心裡一嚇,更是慌了手腳。自小道士尹志平夜訪之後,三月來竟是進步極少,倒反似退步了正合了「欲速則不達」、「貪多嚼不爛」的道理。
江南六怪各有不凡藝業,每人都是下了長期苦功,方有這等成就,要郭靖在數年間盡數領悟練成,就算聰明絕頂之人尚且難能,何況他連中人之資都還夠不上呢。江南六怪本也知道若憑郭靖的資質,最多只能單練韓寶駒或南希仁一人的武功,二三十年苦練下來,或能有韓南二人的一半成就。張阿生若是不死,郭靖學他的質樸功夫最是對路。但六怪一意要勝過丘處機,明知「博學眾家,不如專精一藝」的道理,總不肯空有一身武功,卻眼睜睜的袖手旁觀,不傳給這傻徒兒。 這十六年來,朱聰不斷追憶昔日醉仙樓和法華寺中動手的情景,丘處機的一招一式,在他心中盡皆清晰異常,尤勝當時所見。但要在他武功中尋找甚麼破綻與可乘之機,實非己之所能,有時竟會想到:「只有銅屍鐵屍,或能勝得過這牛鼻子。」 這天清晨,韓小瑩教了他越女劍法中的兩招。那招「枝擊白猿」要躍身半空連挽兩個平花,然後回劍下擊。郭靖多扎了下盤功夫,縱躍不夠輕靈,在半空只挽到一個半平花,便已落下地來。連試了七八次,始終差了半個平花。韓小瑩心頭火起,勉強克制脾氣,教他如何足尖使力,如何腰腿用勁,哪知待得他縱躍夠高八卻忘了劍挽平花,一連幾次都是如此。 韓小瑩想起自己七人為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五哥張阿生更葬身異域,教來教去,卻教出如此一個蠢材來,五哥的一條性命,七人的連年辛苦,竟全都是自送了,心中一陣悲苦,眼淚奪眶而出,把長劍往地上一擲,掩面而走。 郭靖追了幾步沒追上,呆呆的站在當地,心中難過之極。他感念帥恩如山,只盼練武有成,以慰師心,可是自己儘管苦練,總是不成,實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怔怔出神,突然聽到華箏的聲音在後叫道:」郭靖,快來,快來!」 郭靖回過頭來,見她騎在匹青騁馬上,一臉焦慮與興奮的神色。郭靖道:「怎麼?」華箏道:」快來看啊,好多大雕打架。」郭靖道:「我在練武呢。」 華箏笑道:「練不好,又給師父罵了是不是?」郭靖點了點頭。華箏道:「那些大雕打得真厲害呢,快去瞧。」
郭靖少年心情,躍躍欲動,但想到七師父剛才的伸情,垂頭喪氣的道:「我不去。」華箏急道:「我自己不瞧,趕着來叫你。你不去,以後別理我!」 郭靖道:」你快去看吧,回頭你說給我聽也是一樣。」華箏跳下馬背,撅起小嘴,說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也不知道是黑雕打勝呢,還是白雕勝。」 郭靖道:「就是懸崖上那對大白雕和人打架嗎?」華箏道:「是啊,黑雕很多,但白雕厲害得很,已啄死了三四頭黑雕……」 懸崖上住有一對白雕,身形奇巨,比之常雕大出倍許,實是異種,雕羽白色本已稀有,而雕身如此龐大,蒙古族中縱叢年老之人,也說從所未見,部說是一對「神鳥」,愚魯婦人竟有向之膜拜的。 郭靖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牽了華箏的手,一躍上馬,兩人共乘一騎,馳到懸崖之下。果見有十七八頭黑雕圍攻那對白雕,雙方互啄,只打得毛羽紛飛。白雕身形既大,嘴爪又極厲害。一頭黑雕閃避稍慢,被一頭白雕在頭頂正中一啄,立即斃命,從半空中翻將下來,落在華箏馬前。餘下黑雕四散逃開,但隨即又飛回圍攻白雕。 又斗一陣,草原上的蒙古男女都趕來觀戰,懸崖下圍聚了六七百人,紛紛指點議論。鐵木真得報,也帶了窩闊合和拖雷馳到,看得很有興味。 郭靖與拖雷、華箏常在懸崖下遊玩,幾乎日日見到這對白雕飛來飛去,有時現行雙鵰捕捉鳥獸為食,有時將大塊牛羊肉拖上空中,白雕飛下接去,百不失一,是以對之已生感情,又見白雕以寡敵眾,三個人不住口的為白雕吶喊助威:「白雕啄啊。左邊敵人來啦,快轉身,好好,追上去,追上去!」
酣斗良久,黑雕又死了兩頭,兩頭白雕身上也傷痕累累,白羽上染滿了鮮血,一頭身形特大的黑雕忽然高叫幾聲。十多頭黑雕轉身逃去。沒入雲中,尚有四頭黑雕兀自苦鬥。眾人見白雕獲勝,都歡呼起來。過了一會,又有三頭黑雕也掉頭急向東方飛逃。一頭白雕不舍,隨後趕去,片刻間都已飛得影蹤不見。只剩下一頭黑雕,高低逃竄,被餘下那頭白雕逼得狼狽不堪。眼見那黑雕難逃性命,忽然空中怪聲急唳,十多頭黑雕從雲中猛撲下來,齊向白雕啄去。鐵木真大聲喝彩:「好兵法!」 這時白雕落單,不敵十多頭黑雕的圍攻,雖然又啄死了一頭黑雕,終於身受重傷,墮在崖上,眾黑雕撲上去亂抓亂啄。郭靖與拖雷、華箏都十分着急,華箏甚至哭了出來,連叫:「爹爹,快射黑雕。」 鐵木真卻只是想着黑雕出奇制勝的道理,對窩闊合與拖雷道:「黑雕打了勝仗,這是很高明的用兵之道,你們要記住了。」倆人點頭答應。 眾黑雕啄死了白雕,又向懸崖的一個洞中撲去,只見洞中伸出了兩隻小白雕的頭來,眼見立時要給黑雕啄死。華箏大叫。「爹爹,你還不射?」又叫:「郭靖,郭靖;你瞧,白雕生了一對小雕兒,咱們怎地不知道?啊喲,爹爹,你快射死黑雕!」 鐵木真微微一笑,彎硬弓,搭鐵箭,嗖的一聲,飛箭如電,正穿入一頭黑雕的身中,眾人齊聲喝彩。鐵木真把弓箭交給窩闊台道:」你來射。」窩闊台一箭也射死了一頭。侍拖雷又射中一頭時,眾黑雕見勢頭不對,紛紛飛逃。 蒙古諸將也都彎弓相射,但眾黑雕振翅高飛之後,就極難射落,強弩之末勁力已衰,未能觸及雕身便已掉下。鐵木真叫道:「射中的有賞。」 神箭手哲別有意要郭靖一顯身手,拿起自己的強弓硬弩,交在郭靖手裡,低聲道:「跪下,射項頸。」
郭靖接過弓箭,右膝跪地,左平穩穩托住鐵弓,更無絲毫顫動,右手運勁,將一張二百來斤的硬弓拉了開來。他跟江南六怪練了十年武藝,上乘武功雖然未窺堂奧,但雙臂之勁,眼力之准。卻已非比尋常,眼見兩頭黑雕比翼從左首飛過,左臂微挪,瞄準了黑雕項頸,右手五指鬆開,正是:弓弩有若滿月,箭去恰如流星。黑雕待要閃避,箭杆已從頸對對而過。這一箭勁力未衰,接着又射進了第二頭黑雕腹內,一箭貫着雙鵰,自空急墮。眾人齊聲喝彩。餘下的黑雕再也不敢停留,四散高飛而逃。 華箏對郭靖悄聲道:「把雙鵰獻給我爹爹。」郭靖依言捧起雙鵰,奔到鐵木真馬前,一膝半跪,高舉過頂。 鐵木真生平最愛的是良將勇士,見郭靖一箭力貫雙鵰,心中甚喜。要知北國大雕非比尋常,雙翅展開來足有一丈多長,羽毛堅硬如鐵,撲擊而下,能把整頭小馬大羊攫到空中,端的厲害之極,連虎豹遇到大雕時也要迅速躲避。一箭雙鵰,殊屬難能。 鐵木真命親兵收起雙鵰,笑道:」好孩子,你的箭法好得很啊!」郭靖不掩哲別之功,道:「是哲別師父教我的。」鐵木真笑道:「師父是哲別.徒弟也是哲別。」在蒙古語中,哲別是神箭手之意。 拖雷相幫義弟,對鐵木真道:「爹爹,你說射中的有賞。我安答一箭雙鵰,你賞甚麼給他?」鐵木真道:「賞甚麼都行。」問郭靖道:「你要甚麼?」 拖雷喜道:「真的賞甚麼都行?」鐵木真笑道:「難道我還能欺騙孩子?」 郭靖這些年來依鐵木真而居。諸將都喜他樸實和善,並不因他是漢人而有所歧視。這時見大汗伸色甚喜,大家望着郭靖,都盼他能得到重賞。
郭靖道:「大汗侍我這麼好,我媽媽甚麼都有了,不用再給我啦。」鐵木真笑道:「你這孩子倒有孝心,總是先記着媽媽。那麼你自己要甚麼?隨便說罷,不用怕。」 郭靖微一沉吟,雙膝跪在鐵木真馬前,道:「我自己不要甚麼。我是代別人求大汗一件事。」鐵木真道:「甚麼?」郭靖道:王罕的孫子都史又惡又壞,華箏嫁給他後一定要吃苦。求求大汗別把華箏許配給他。」 鐵木真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道:「真是孩子話。那怎麼成?好罷,我賞你一件寶物。」從腰間解下一口短刀,遞給郭靖。蒙古諸將嘖嘖稱賞,好生艷羨。原來這是鐵木真十分寶愛的佩刀,曾用以殺敵無數,若不是先前把話說得滿了,決不能輕易解賜。 郭靖謝了賞,接過短刀。這口刀他也時時見到鐵木真佩在腰間,這時拿在手中細看,見刀鞘是黃金所鑄,刀柄盡頭處鑄了一個黃金的虎頭,猙獰生威。鐵木真道:「你用我金刀,替我殺敵。」郭靖應道:「是。」 華箏忽然失聲而哭,躍上馬背,疾馳而去。鐵木真心腸如鐵,但見女兒這樣難過,也不禁心中一軟,微微嘆了口氣,掉馬回營。蒙古眾王子諸將跟隨在後。 郭靖見眾人去盡,將短刀拔出鞘來,只覺寒氣逼人,刃鋒上隱隱有血光之印,知道這口刀已不知殺過多少人了。刀鋒雖短,但刀身厚重,甚是威猛。 把玩了一會,將刀鞘穿入腰帶之中,拔出長劍,又練起越女劍法來,練了半天,那一招「枝擊白猿」仍是練不成,不是躍得太低,便是來不及挽足平花。他心裡一躁,沉不住氣,反而越來越糟,只練得滿頭大汗。忽聽馬蹄聲響,華箏又馳馬而來。 她馳到近處,翻身下馬,橫臥在草地之上,一手支頭,瞧着郭靖練劍,見他神情辛苦,叫道:「別練了,息一忽兒吧。」郭靖道:「你別來吵我,我沒功夫陪你說話。」華箏就不言語,笑吟吟的望着他,過了一會,從懷裡摸出了一塊手帕,打了兩個結,向他拋擲過去,叫道:「擦擦汗吧。」郭靖嗯了一聲,卻不去接,任由手帕落地;仍是練劍。華箏道,「剛才你求懇爹爹,別讓我嫁給都史。那為甚麼?」郭靖道:「都史很壞,從前放豹子要吃你哥哥拖雷。你嫁了給他,他說不定會打你的。」華箏微笑道:「他如打我,你來幫我啊。」郭靖一呆,道:「那……那怎麼成?」華箏凝視着他,柔聲道:「我如不嫁給都史,那麼嫁給誰?」郭靖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華箏「呸」了一聲,本來滿臉紅暈,突然間轉成怒色。說道:「你甚麼都不知道!」
過了一會,她臉上又現微笑,只聽得懸崖頂上兩頭小白雕不住啾啾鳴叫.忽然遠處鳴聲慘急,那頭大白雕疾飛而至。它追逐黑雕到這時方才回來,想是眾黑雕將它誘引到了極遠之處。雕眼視力極遠,早見到愛侶已喪生在懸崖之上,那雕晃眼間猶如一朵白雲從頭頂飛掠而過,跟着迅速飛回。 郭靖住了手,抬起頭來,只見那頭白雕盤來旋去,不住悲鳴。華箏道:「你瞧這白雕多可憐。」郭靖道:「嗯,它一定很傷心!」只聽得白雕一聲長鳴,振翼直上雲霄。 華箏道:「它上去幹甚麼……」語聲未畢,那白雕突然如一枝箭般從雲中猛衝下來,噗的一聲,一頭撞在岩石之上,登時斃命。郭靖與華箏同聲驚呼,一齊跳了起來,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忽然背後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可敬!可敬!」 兩人回過頭來,見是一個蒼須道士,臉色紅潤,手裡拿着一柄拂麈。這人裝束十分古怪,頭頂梳了三個髻子,高高聳立,一件道袍一塵不染,在這風沙之地,不知如何竟能這般清潔。他說的是漢語,華箏不懂,也就不再理會,轉頭又望懸崖之頂,忽道:「兩頭小白雕死了爹娘,在這上面怎麼辦?」 這懸崖高聳接雲,四面都是險岩怪石,無可攀援。兩頭乳雕尚未學會飛翔,眼見是要餓死在懸崖之頂了。 郭靖望了一會,道:「除非有人生翅膀飛上去,才能救小白雕下來。」
抬起長劍,又練了起來,練了半天,這一招「枝擊白猿」仍是毫無進步,正自焦躁,忽聽得身後一個聲音冷冷的道:「這般練法,再練一百年也是沒用。」 郭靖收劍回顧,見說話的正是那頭梳三髻的道士,問道:「你說甚麼?」 那道士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忽地欺進兩步,郭靖只覺右臂一麻,也不知怎的,但見青光一閃,千里本來緊緊握着的長劍已到了道士手中。空手奪白刃之技二師父本也教過,雖然未能練熟,大致訣竅也已領會,們這道士剎那間奪去自己長劍.竟不知他使的是甚麼手法。這一來不由得大駭,躍開三步,擋在華箏面前,順手抽出鐵木真所賜的金柄短刀,以防道士傷害於她。 那道士叫道:「看清楚了!」縱身而起,只聽得一陣嗤嗤嗤嗤之聲,已揮劍在空中連挽了六七個平花,然後輕瓢飄的落在地下,郭靖只瞧得目瞪口呆,楞楞的出了神。 那道士將劍往地下一擲,笑道:「那白雕十分可敬,它的後嗣不能不救!」 一提氣,直往懸崖腳下奔去,只見他手足並用,捷若猿猴,輕如飛鳥,竟在懸崖上爬將上去。這懸崖高達數十丈,有些地方直如牆壁一般陡峭,但那道士只要手足在稍有凹凸處一借力,立即竄上,甚至在光溜溜的大片石面之上,也如壁虎般遊了上去。 郭靖和華箏看得心中怦怦亂跳,心想他只要一個失足,跌下來豈不是成了肉泥?但見他身形越來越小,似乎已鑽入了雲霧之中。華箏掩住了眼睛不敢再看,問道:「怎樣了?」郭靖道:「快爬到頂了……好啦,好啦!」華箏放下雙手,正見那道士飛身而起,似乎要落下來一般,不禁失聲驚呼,那道士卻已落在懸崖之頂。他道袍的大袖在崖頂烈風中伸展飛舞,自下望上去,真如一頭大鳥相似。
那道士探手到洞穴之中,將兩頭小雕捉了出來,放在懷裡,背脊貼着崖壁,直溜下來,遇到凸出的山石時或是手一鈎,或是腳一撐,稍緩下溜之勢,溜到光滑的石壁上時則順瀉而下,轉眼之間腳已落地。 郭靖和華箏急奔過去。那道士從懷裡取出了白雕,以蒙古語對華箏道:「你能好好的餵養嗎?」華箏又驚又喜,忙道:「能、能、能!」伸手去接。 那道士道:「小心別給啄到了。雕兒雖小,這一啄可仍是厲害得緊。」華箏解下腰帶,把每頭小雕的一隻腳縛住,喜孜孜的捧了,道:「我去拿肉來餵小雕兒。」 那道士道:「且慢!你須答應我一件事,才把小雕兒給你。」華箏道:「甚麼事?」那道士道:「我上崖頂抓雕兒的事,你們兩個可不能對人說起。」 華箏笑道:「好,那還不容易?我不說就是。」那道士微笑道:「這對白雕長大了可兇猛得很呢,餵的時候得留點兒神。」華箏滿心歡喜,對郭靖道:「咱們一個人一隻,我拿去先給你養,好嗎?」郭靖點點頭。華箏翻上馬背,飛馳而去。 郭靖楞楞的一直在想那道士的功夫,便如傻了一般。那道士拾起地下長劍,遞還給他,一笑轉身。郭靖見他要走,急道:「你……請你,你別走。」 道士笑道:「幹麼?」郭靖摸頭搔耳,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撲翻在地,砰砰砰不住磕頭,一口氣也不知磕了幾十個。道士笑道:「你向我磕頭幹甚麼?」 郭靖心裡一酸,見到那道士面色慈樣,猶如遇到親人一般,似乎不論甚麼事都可向他傾吐,忽然兩滴大大的眼淚從臉頰上流了下來,硬咽道:「我我……我蠢得很,功夫老是學不會,惹得六位恩師生氣。」那道士微笑道:「你待怎樣?」郭靖道:「我日夜拚命苦練,可總是不行,說甚麼也不行……」
道士道:「你要我指點你一條明路?」郭靖道:「正是!」伏在地下,又砰砰砰的連磕了十幾個頭。 那道士又是微微一笑,說道:「我瞧你倒也誠心。這樣吧,再過三天是月半,明日中天之時,我在崖頂上等你。你可不許對誰說起!」說着向着懸崖=指,飄然而去。郭靖急道:「我……我上不去!」那道士毫不理會,猶如足不點地般,早去得遠了。 郭靖心想:「他是故意和我為難,明明是不肯教我的了。」轉念又想: 「我又不是沒師父,六位師父這般用心教我,我自己愚笨,又有甚麼法子? 那伯伯本領再高,我學不會,也是枉然。」想到這裡,望着崖頂出了一會神,就撇下了這件事,提起長劍,把「枝擊白猿」那一招一遍又一遍的練下去,直練到太陽下山,腹中飢餓,這才回家。 三天晃眼即過。這日下午韓寶駒教他金龍鞭法,這軟乓刃非比別樣,巧勁不到,不但傷不到敵人,反而損了自己。驀然間郭靖勁力一個用錯,軟鞭反過來刷的一聲,在自己腦袋上砸起了老大一個疙瘩。韓寶駒脾氣暴躁,反手就是一記耳光。郭靖不敢作聲,提鞭又練。韓寶駒見他努力,於自己發火倒頗為歉然,郭靖雖接連又出了幾次亂子,也就不再怪責,教了五招鞭法,好好勉勵了幾句,命他自行練習,上馬而去。
練這金龍鞭法時苦頭可就大啦,只練了十數趟,額頭、手臂、大腿上已到處都是烏青。郭靖又痛又倦,倒在草原上呼呼睡去,一覺醒來,月亮已從山間鑽了出來,只感鞭傷陣陣作痛,臉上給三師父打的這一掌,也尚有麻辣之感。 他望着崖頂,忽然間生出了一股狠勁,咬牙道:「他能上去,我為甚麼不能?」奔到懸崖腳下,攀藤附葛,一步步的爬上去,只爬了六七丈高,上面光溜溜的崖陡如壁,寸草不生,哪裡能再上去一步? 他咬緊牙關,勉力試了兩次,都是剛爬上一步,就是一滑,險險跌下去粉身碎骨。他心知無望,吁了一口氣,要想下來,哪知望下一瞧,只嚇得魂飛魄散。原來上來時一步步的硬挺,想從原路下去時,本來的落腳之點已給凸出的岩石擋住,再也摸索不到,若是涌身向下一跳,勢必碰在山石上撞死。 他處於絕境之中,忽然想起四師父說過的兩句話:「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心想左右是個死,與其在這裡進退不得,不如奮力向上,當下拔出短刀,在石壁上慢慢鑿了兩個孔,輕輕把足搬上,踏在一孔之上,試了一下可以吃得住力,於是又把右足撇上,總算上了數尺,接着再向上挖孔。這般勉力硬上了一丈多高已累得頭暈目眩,手足酸軟。 他定了定神,緊緊伏在石壁之上,調勻呼吸,心想上到山頂還不知要鑿多少孔.而且再鑿得十多個孔,短刀再利,也必鋒摧刃折,但事已至此,只有奮力向上爬去,休息了一會,正要舉刀再去鑿孔,忽聽得崖頂上傳下一聲長笑。 郭靖身子不敢稍向後仰,面前看到的只是一塊光溜溜的石壁,聽到笑聲,心中只感奇異。卻不能抬頭觀行。笑聲過後,只見一根粗索從上垂下,垂到眼前就停注不動了。又聽得那三髻道人的聲音說道:」把繩索縛在腰上,我拉你上來。」郭靖大喜,還刀入鞘,左下伸入一個小洞,手指緊緊扣住了,右手將繩子在腰裡繞了兩圈,打了兩個死結。
那道人叫道:「縛好了嗎?」郭靖道:「縛好了。」那道人似乎沒有聽見,又問:「縛好了嗎了」郭靖再答:「縛好啦。」那道人仍然沒有聽見,過了片刻,那道人笑道:「啊,我忘啦,你中氣不足,聲音送不到這麼遠。 你如縛好了,就把繩子扯三下。」 郭靖依言將繩子連扯三扯,突然腰裡一緊,身子忽如騰雲駕霧般向上飛去。他明知道人會將他吊扯上去,但決想不到會如此快法,只感腰裡又是一緊,身子向上飛舉,落將下來,雙腳已踏實地,正落在那道人面前。 郭靖死裡逃生,雙膝點地,正要磕頭,那道人拉住了他臂膀一扯,笑道:「三天前你已磕了成百個頭了,夠啦,夠啦!好好,你這孩子很有志氣。」 崖頂是個巨大的平台,積滿了皚皚白雪。那道人指着兩塊石鼓般的圓石說道:「坐下。」郭靖道:「弟子站着侍奉師父好了。」那道人笑道:「你不是我門中人。我不是你師父,你也不是我弟子。坐下吧。」郭靖心中惶然,依言坐下。 那道人道:「你這六位師父,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我和他們雖然素不相識,但一向聞名相敬。你只要學得六人中恁誰一人的功夫,就足以在江湖上顯露頭角。你又不是不用功,為甚麼十年來進益不多,你可知是甚麼原因?」郭靖道:「那是因為弟子太笨,師父們再用心教也教不會。」那道人笑道:「那也未必盡然,這是教而不明其法,學而不得其道。」郭靖道:「請師……師……你的話我實在不明白。」那道人道:「講到尋常武功,如你眼下的造詣,也是算不錯的了。你學藝之後,首次出手就給小道士打敗,於是心中餒了,以為自己不濟,哈哈,那完全錯了。」
郭靖心中奇怪:「怎麼他也知道這回事?」那道人又道:「那小道士雖然摔了你一個筋斗,但他全以巧勁取勝,講到武功根基,未必就強得過你。 再說,你六位師父的本事,也並不在我之下,因此武功我是不能傳你的。」 郭靖應道:「是。」心道:「那也不錯。我六個師父武功很高,本來是我自己太蠢。」 那道士又道:「你的七位恩師曾與人家打賭。要是我傳你武功,你師父們知道之後必定不快。他們是極重信義的好漢子,與人賭賽豈能占人便宜?」 郭靖道:「賭賽甚麼?」那道人道:「原來你不知道。嗯,你六位師父既然尚未與你說知,你現今也不必問。兩年之內,他們必會和你細說。這樣吧,你一番誠心,總算你我有緣,我就傳你一些呼吸、坐下、行路、睡覺的法子。」 郭靖大奇,心想:「呼吸、坐下、行路、睡覺,我早就會了,何必要你教我?」 他暗自懷疑,口中卻是不說。
那道人道:「你把那塊大石上的積雪除掉,就在上面睡吧。」郭靖更是奇怪,依言撥去積雪,橫臥在大石之上。那道人道:「這樣睡覺,何必要我教你?我有四句話,你要牢牢記住:思定則情忘,體虛則氣運,心死則神活,陽盛則陰消。」郭靖念了幾遍,記在心中,但不知是甚麼意思。 那道人道:「睡覺之前,必須腦中空明澄澈,沒一絲思慮。然後斂身側臥,鼻息綿綿,魂不內盪,神不外游。」當下傳授了呼吸運氣之法、靜坐斂慮之術。 郭靖依言試行,起初思潮起伏,難以歸攝,但依着那道人所授緩吐深納的呼吸方法做去,良久良久,漸感心定,丹田中卻有一股氣漸漸暖將上來,崖頂上寒風刺骨,卻也不覺如何難以抵擋。這般靜臥了一個時辰,手足忽感酸麻,那道人坐在他對面打坐,睜開眼道:「現下可以睡着了。」郭靖依言睡去,一覺醒來,東方已然微明。那道人用長索將他縋將下去,命他當晚再來,一再叮囑他不可對任何人提及此事。 郭靖當晚又去,仍是那道人用長繩將他縋上。他平日跟着六位師父學武,時時徹夜不歸,他母親也從來不問。 如此晚來朝去,郭靖夜夜在崖頂打坐練氣。說也奇怪,那道人並未教他一手半腳武功,然而他日間練武之時,竟爾漸漸身輕足健。半年之後,本來勁力使不到的地方,現下一伸手就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巧勁:原來拚了命也來不及做的招術,忽然做得又快又准。江南六怪只道他年紀長大了,勤練之後,終於豁然開竅,個個心中大樂。 他每晚上崖時,那道人往往和他並肩齊上,指點他如何運氣使力。直至他無法再上,那道人才攀上崖頂,用長索縋他上去。時日過去,他不但越上越快,而且越爬越高,本來難以攀援之地,到後來已可一躍而上,只在最難處方由那道人用索吊上。 又過一年,離比武之期已不過數月,江南六怪連日談論的話題,總離不開這場勢必轟動天下豪傑之士的嘉興比武。眼見郭靖武功大進,六怪均覺取勝極有把握,再想到即可回歸江南故鄉,更是喜悅無已。然而於這場比武的原因,始終不向郭靖提及。 這天一早起來,南希仁道:「靖兒,這幾個月來你盡練兵器,拳術上只怕生疏了,咱們今兒多練練掌法。」郭靖點頭答應。
眾人走到平日練武的場上,南希仁緩步下場,正要與郭靖過招,突然前面塵煙大起,人聲馬嘶,一大群馬匹急奔而來。牧馬的蒙古人揮鞭約束,好一陣才把馬群定性。 馬群剛靜下來,忽見西邊一匹全身毛赤如血的小紅馬猛衝入馬群之中,一陣亂踢亂咬。馬群又是大亂,那紅馬卻飛也似的向北跑得無影無蹤。片刻之間,只見遠處紅光閃動,那紅馬一晃眼又沖入馬群,搗亂一番。眾牧人恨極,四下兜捕。但那紅馬奔跑迅捷無倫,卻哪衛抓得住?頃刻間又跑得遠遠地,站在數十丈外振鬣長嘶,似乎對自己的頑皮傑作十分得意。眾牧人好氣又好笑,都拿它沒有法子。待小紅馬第三次衝來時,三名牧人彎弓發箭。那馬機靈之極,待箭到身邊時忽地轉身旁竄,身法之快,連武功高強之人也未必及得上。 六怪和郭靖都看得出神。韓寶駒愛馬如命,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神駿的快馬,他的追風黃已是世上罕有的英物,蒙古快馬雖多,卻也少有其匹,但與這匹小紅馬一比,卻又遠遠不及。他奔到牧人身旁,詢問紅馬來歷。 一個牧人道:「這匹小野馬不知是從哪處深山裡鑽出來的。前幾天我們見它生得美,想用繩圈套它,哪知道非但沒套到,反而惹惱了它,這幾日天天來搗亂。」一個老年牧人神色嚴肅,道:「這不是馬。」韓寶駒奇道:「那是甚麼?」老牧人道:「這是天上的龍變的,惹它不得。」另一個牧人笑道:「誰說龍會變馬?胡說八道。」老牧人道:「小伙子知道甚麼?我牧了幾十年馬,哪見過這般厲害的畜生?……」說話未了,小紅馬又衝進了馬群。 馬王神韓寶駒的騎術說得上海內獨步,連一世活在馬背上的蒙古牧人也自嘆勿如。這時見紅馬又來搗亂,他熟識馬性,知道那紅馬的退路所必經之地,斜刺里兜截過去,待那紅馬馳到。忽地躍起,那紅馬正奔到他的胯下,時刻方位扣得不差分匣。韓寶駒往下一落,準擬穩穩噹噹的便落在馬背之上,他一生馴服過不知多少兇狠的劣馬,只要一上馬背,天下更沒一匹馬能再將他顛下背來。豈知那紅馬便在這一瞬之間,突然發力,如箭般往前竄了出去,他這下竟沒騎上。韓寶駒大怒,發足疾追。他身矮腿短,卻哪裡追得上? 驀地里一個人影從旁躍出,左手已抓住了小紅馬頸中馬鬣。那紅馬吃了一驚,奔跑更快,那人身子被拖着飛在空中,手指卻只是緊抓馬鬣不放。 眾牧人都大聲鼓譟起來。
江南六怪見抓住馬鬣的正是郭靖,都不禁又是驚奇,又是喜歡。朱聰道:「他哪裡學來這般高明的輕身功夫?」韓小瑩道:「靖兒這一年多來功力大進,難道他死了的父親真的在暗中保佑?又難道五哥……」 他們怎知過去兩年之中,那三髻道人每晚在高崖之頂授他呼吸吐納之術,雖然未教他半點武藝,但所授的卻是上乘內功。郭靖每晚上崖下崖,其實是修習了極精深的輕身本領「金雁功」。他自己尚自渾渾噩噩,那道人既囑他每晚上崖,也就每晚遵命上崖睡覺。他內功日有精進,所練的「金雁功」 成就,也只在朱聰、全金髮和韓小瑩所教的輕功中顯示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知,六怪自也只是時感意想不到的欣慰而已,絕未察覺其中真相。這時郭靖見那紅馬奔過,三師父沒有擒到,飛身躍出,已抓住了馬鬣。 六怪見郭靖身在空中,轉折如意,身法輕靈,絕非朱聰和全金髮,韓小瑩所授輕功,定是另有所師。六人面面相覷,無不詫異之極。 只見郭靖在空中忽地一個倒翻筋斗,上了馬背,奔馳回來。那小紅馬一時前足人立,一時後腿猛踢,有如發瘋中魔,但郭靖雙腿夾緊,始終沒給它顛下背來。 韓寶駒在旁大聲指點,教他馴馬之法。那小紅馬狂奔亂躍,在草原上前後左右急馳了一個多時辰,竟是精神愈來愈長。 眾牧人都看得心下駭然。那老牧人跪下來喃喃祈禱,求天老爺別為他們得罪龍馬而降下災禍,又大聲叫嚷,要郭靖快快下馬。但郭靖全神貫注的貼身馬背,便如用繩子牢牢縛住了一般,隨着馬身高低起伏,始終沒給摔下馬背。 韓小瑩叫道:「靖兒,你下來讓三師父替你吧。」韓寶駒叫道:「不成!
一換人就是前功盡棄。」他知道凡是駿馬必有烈性,但如被人制服之後,那就一生對主人敬畏忠心,要是眾人合力對付,它卻寧死不屈。 郭靖也是一股子的倔強脾氣,被那小紅馬累得滿身大汗,忽地右臂伸入馬頸底下,雙臂環抱,運起勁來。他內力一到臂上,越收越緊。小紅馬翻騰跳躍,擺脫不開,到後來呼氣不得,窒息唯當,這才知道遇了真主,忽地立定不動。 韓寶駒喜道:「成啦,成啦!」郭靖怕那馬逃去,還不敢跳下馬背。韓寶駒道:「下來吧。這馬跟定了你,你趕也趕不走啦。」郭靖依言躍下。 那小紅馬伸出舌頭,來舐他的手背,神態十分親熱,眾人看得都笑了起來。一名牧人走近細看,小紅馬忽然飛起後足,將他踢了個筋斗。郭靖把馬牽到槽邊,細細洗刷。 他累了半天,六怪也就不再命他練武,各存滿腹狐疑。 午飯以後,郭靖來到師父帳中。全金髮道:「靖兒,我試試你的開山掌練得怎樣了。」郭靖道:「在這裡嗎?」全金髮道:「不錯。在哪裡都能遇上敵人,也得練練在小屋子裡與人動手。」說着左手虛揚,右手出拳。 郭靖照規矩讓了三招,第四招舉手還掌。全金髮攻勢凌厲,毫不容情,突然間雙拳「深入虎穴」猛向郭靖胸口打到。這一招絕非練武手法,竟是傷人性命的殺手絕招,雙拳出招狠辣,沉猛之極。郭靖急退,後心已抵到蒙古包的氈壁。他大吃一驚,危急中力求自救原是本性,何況他腦筋向來遲鈍,不及轉念,左臂運勁迴圈,已搭住全金髮的雙臂,使力往外猛一甩。這時全金髮拳鋒已撞到他的要害,未及收勁,已覺他胸肌綿軟一團,竟如毫不受力,轉瞬之間,又被他圈住甩出,雙臂酸麻,竟爾盪了開去,連退三步,這才站定。 郭靖一呆之下,雙膝跪地,叫道:「弟子做錯了事,但憑六師父責罰。」
他心中又驚又懼,不知自己犯了甚麼大罪,六師父竟要使殺手取他性命。 柯鎮惡等都站起身來,神色嚴峻。朱聰道:「你暗中跟別人練武,幹麼不讓我們知道?若不是六師父這麼相試,你還想隱瞞下去,是不是?」 郭靖急道:「只有哲別師父教我射箭刺槍。」朱聰沉着臉道:「還要說謊?」郭靖急得眼淚直流,道:「弟子……弟子決不敢欺瞞師父。」朱聰道:「那麼你一身內功是跟誰學的?你仗着有高人撐腰,把我們六人不放在眼裡了,哼!」郭靖呆呆的道:「內功?弟子一點也不會啊!」 朱聰「呸」的一聲,伸手往他胸骨頂下二寸的「鳩尾穴」戳去。這是人身要穴,點中了立即昏暈。郭靖不敢閃避抵禦,只有木立不動,哪知他跟那三髻道人勤修了將近兩年,雖然心不自知,其實周身百骸均已灌注了內勁,朱聰這指戳到,他肌肉自然而然的生出化勁,收緊反彈,將來指滾在一旁,這一下雖然仍是戳到了他身上,卻只令他胸口一痛,並無點穴之功。朱聰這一指雖是未用全力,但竟被他內勁化開,不禁更是驚訝,同時怒氣大盛,喝道:」這還不是內功嗎?」 郭靖心念一動:「難道那道長教我的竟是內功?」說道:「這兩年來,有一個人每天晚上來教弟子呼吸、打坐、睡覺。弟子一直依着做,覺得倒也有趣好玩。不過他真的沒傳我半點武藝。他叫我千萬別跟誰說。弟子心想這也不是壞事,又沒荒廢了學武,因此沒稟告恩師。」說着跪下來磕了個頭,道:「弟子知錯啦,以後不敢再去跟他玩了。」 六怪面面相覷,聽他語氣懇摯,似乎不是假話。韓小瑩道:「你不知道這是內功嗎?」郭靖道:「弟子真的不知道甚麼叫做內功。他教我坐着慢慢透氣,心裡別想甚麼東西,只想着肚子裡一股氣怎樣上下行走。從前不行,近來身體裡頭真的好像有一隻熱烘烘的小耗子鑽來鑽去,好玩得很。」六怪又驚又喜,心想這傻小子竟練到了這個境界,實在不易。
原來郭靖心思單純,極少雜念,修習內功易於精進,遠勝滿腦子各種念頭此來彼去、難以驅除的聰明人,因此不到兩年,居然已有小成。 朱聰道:「教你的是誰?」郭靖道:「他不肯說自己姓名。他說六位恩師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因此他不能傳我武功,並非是我師父。還要弟子發了誓,決不能跟誰說起他的形狀相貌。」 六怪愈聽愈奇,起初還道郭靖無意間得遇高人,那自是他的福氣,不由得為他歡喜,但那人如此詭秘,中間似乎另有重大蹊蹺。 朱聰揮手命郭靖出去,郭靖又道:「弟子以後不敢再跟他玩了。」朱聰道:「你還是去罷,我們不怪你。不過你別說我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郭靖連聲答應,見眾位師父不再責怪,高高興興的出去,掀開帳門,便見華箏站在蒙古包外,身旁停着兩頭白雕。這時雙鵰已長得十分神駿,站在地下,幾乎已可與華箏齊頭,華箏道:「快來,我等了你半天啦。」一頭白雕飛躍而起,停上了郭靖肩頭。 郭靖道:「我剛才收服了一匹小紅馬,跑起來可快極啦。不知它肯不肯讓你騎。」華箏道:「它不肯嗎?我宰了它。」郭靖道:「千萬不可!」兩人手攜手的到草原中馳馬弄雕去了。 [2]
主題思想
金庸武俠小說擺脫了舊有模式,以歷史題材編織武俠小說,大多以歷史上的民族矛盾與鬥爭為背景,反映戰亂及暴政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和痛苦,鞭笞上層統治者的橫徵暴斂,歌頌威武不屈的民族英雄,高揚愛國主義主旋律。 首先,《射鵰英雄傳》盡情頌揚了質樸厚道的平民英雄郭靖。在蒙古長大的漢人郭靖,不願做大將軍、大元帥和金刀駙馬,而冒險出走南歸,並與黃蓉共同死守襄陽重鎮,協力擊退蒙古的圍攻。在《射鵰英雄傳》的結尾,郭靖與成吉思汗有過一段對話,很明確地表達了金庸的觀點。雖然成吉思汗一生縱橫天下、滅國無數、功業蓋世,然而卻並不是真正的英雄,並不是真正的可以為當世敬仰並為後世追慕的大英雄。反而是郭靖這位出身草莽、行走江湖的布衣,才是一位真正為民造福、愛護百姓的大英雄。用一部武俠小說來進行這樣的歷史思辨,才使得這部《射鵰英雄傳》格外的沉重深刻、意義非凡。
其次,嚴厲痛斥了南宋權相秦檜、韓侂胄、史彌遠之流私通外敵、禍國殃民的罪行,讚揚了岳飛抗金保江山的高風亮節。《射鵰英雄傳》第一回的文字就浸透着一種悲憤的激情,為全書奠定了基調。「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最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暴政下的平民的痛苦生活,鞭撻了貪官酷吏賣國賊的橫徵暴斂,謳歌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氣節。《射鵰英雄傳》是一部武俠小說,然而,它與一般的武俠小說的不同之處是它有着其他武俠小說所不具備的歷史真實感及憂國憂民之情懷。小說的開頭與結尾就充滿了一種「亂世之苦難」及「英雄之真義」的歷史真實感及其深刻的思想性。小說的開頭是寫一位說書人在臨安牛家村說一段「葉三姐節烈記」的故事,於是引起了楊鐵心、郭嘯天、曲三等人的不同反應。從而把北方人民的苦難生活情景與南方君臣「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奢靡生活情景兩相對照,引得人既憤懣又擔心。小說這樣開頭,既交代了一個極為鮮明的時代背景,又製造了一種使人憤懣憂思的歷史氛圍。愛民之心、喪國之恥、亂世之痛、英雄之思充斥着整部小說。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