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東坡好榜樣(甚荒堂)
作品欣賞
學習東坡好榜樣
從今天起，決定在我的博客里建一個學習蘇東坡的欄目，寫些與蘇軾有關的文字。本文算第一篇
題目自然是襲用學習雷鋒好榜樣的套子。做人但肯見賢思齊，值得學習的人物多多。古人有所謂做人最高境界的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在傳統語境中，立德就是做聖人，為後世立道德行為的示範；立功就是做大官，出將入相，干成驚天動地的大事；立言是以文章傳世而博得美名，亦即三國時曹丕所謂的「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三不朽當然都是我輩的楷模，近人梁啓超說，立德最須一種非凡的毅力和堅持；立功更仰賴上天眷顧機遇，立言則主要是靠個人的才智（大意）。比較來看，立德者最受敬重，但從古至今，最不易的便是做聖人；立功者最讓人艷羨，但成功的機遇可遇而不可求，倒是以文字立言者，其才智雖也為凡俗望塵莫及，卻令人最有佩服的理由，也最有追隨和效仿的心情。蘇東坡就是這樣的立言者，我宣示學習蘇東坡，也就是一個當代粉絲，對一位以詩文顯出卓越才智的古代偶像的由衷佩服。
當然，儘管聖人不易學，時下為政者樹雷鋒為民眾榜樣，雖然自有政治用意，大多數人還都是作為道德楷模來看的。我們也真應隨時努力，令自己的德行儘可能好些，但只要一想到，早上一睜開眼睛，便須四處去找好事做，還都一一記在日記里，不僅身子累，心也太累了。所以我於此道的認知是，善良人立身處世，但能憑着良心認真做事，也就可以了，既積極做自己喜歡的業事，也便利做能力所及，不做則良心不安的善事，但不刻意積德，相信德行自在其中，如花開之絢爛，湧泉之清澈，或者更借東坡的詩境，鴻爪踏在雪泥上，爪痕已是自足的存在，能到什麼境界，得什麼善果，都是勉強不得的事。
回頭還說學東坡，一部幾千年中華文化史，以善於詩文而令人佩服的人，可以拉出長長的單子，而我偏愛東坡，固然有自己的考量，卻也不是個人的卓識。曾見有人搞的古代文人排行榜，十大散文家和十大詩人，蘇軾都位列其中，這裡說的是廣義之詩人，如將詞人單列，蘇軾無疑第一。再看與詩文關係密切的書畫，蘇軾的書法列宋四家第一，畫也自成一家，有作傳世。評價古人對於中華文化的貢獻，設若單項之外，還推一位全能冠軍，絕對非蘇軾莫屬。
蘇軾的歷史名頭固然多賴文學，考其一生功業，夠不上轟轟烈烈，也不算一事無成。自二十出頭離蜀赴京科考入仕，至六十六歲辭世，四十餘年宦海沉浮，做地市級的州官，先後知密州、徐州、湖州、登州、杭州、潁州、揚州、定州等地，做正部級的京官，為翰林學士，先後出掌過禮部和兵部。只看這份履歷，刻在墓碑上，讓一般過客看了，也是亮眼的成就，更難得蘇軾無論何處做官，官聲都不錯，知徐州時，洪水困城，率領軍民築堤嚴防死守，也有過家門而不入的事跡，這一點，宋史列傳的文字也算生動，礙於篇幅不引。知杭州時，組織百姓淘浚西湖，建成蘇堤，用今天的話說，更是標準的形象工程，列傳對於蘇軾知杭的記載是：「有德於民，家有畫像，飲食必祝，又作生祠已報。」
但蘇軾雖然一輩子做官，也算會做官，是好官，卻遠不算官運亨通，反而屢遭厄運，中年因言獲罪下獄，只差未死，貶謫到黃州，幾乎就是半囚禁狀態，晚年更是流放蠻荒海南，辭世前一年才得赦免回到中原。總其一生，也合我們縱覽歷史，但凡志士賢人，大多不免生涯坎坷的識人定式。
說到根本，我們品讀古人，無論是立德的聖人，立功的將相，還是立言的文人，越是對他們的品格、心性、志趣、學識、才情等情況了解越多，便越能整體性地把握一個大寫的人，而當這人從歷史的深處來到我們面前，我們又往往大而化了許多細節，只關注他身上凸顯出的某種特質，並將這種特質作為一種符號，來標記和定義他是什麼樣的人。由是觀之，在眾多古代傑出人物中，蘇軾不是形象最高大的一位，卻一定是性情最討人喜歡的一位；精神也不是最光輝的一位，風采卻一定是讓人最樂意效仿，也最易學有所獲的一位。
不妨將一些同樣以文字獲得令名的人物與蘇軾作些對比，比如陶淵明，五柳先生的詩才與品格都為蘇軾仰慕，但早早棄官歸田，好處說是不肯同流合污，壞處說是消極避世，至少，不如蘇軾見識了那麼多世事風雲和大好河山；再比如李白，此君固然大才，且恃大才而輕狂不羈，但我想這位青蓮居士真要官運亨通，一定不如東坡居士從政的從容幹練；又比如韓愈，同樣作為詩文雙棲的文豪，我的判斷是昌黎先生的詩文都遜東坡一籌，唯多出來的是一身迂闊和道學。相比之下，柳宗元的文章不輸蘇軾，但其字裡行間的幽冷、淒寂，鬱鬱寡歡，未免讓人跟着心情沉重。同樣的道理，杜工部的試筆沉鬱頓挫，反映時代生活廣闊而深刻，為蘇軾所不及，但是我不喜歡那副一如既往的苦瓜臉，真是更喜歡蘇軾雖也遭罪，也受苦，也一肚子不合時宜，卻總能滿紙都笑出聲來的呵呵。至於三閭大夫屈原，詩作固然為後代詩人樹立了標杆，做人卻實在不能做標杆，只因遭讒言被君王疏遠就投水自盡，同樣屢遭打擊的蘇軾也想不開，不僅有長江可投，大海也可蹈個來回了。
總起來說，對於蘇軾，坦蕩、熱情、瀟灑、風趣、幽默、豁達……很多富於陽光的詞兒都用上，還覺不能充分形容其人格氣質的陽光，更不用說還有一方人見人愛的東坡肉了。為人與為文成功如此，要是蘇軾都不能做榜樣，我想不起誰還能做榜樣。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