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舍記(洪忠佩)
作品欣賞
天舍記
一樹樹紅嘟嘟的楊梅,宛如間生在天舍河坑尖山上的燈盞,而這樣令人生津的夏日只能持續半個月左右,大多的日子,是漫山遍野的綠把天舍村吞沒了。
天舍的周圍,有河坑尖、平峰尖、雞公尖、大南培一起環抱着,共同組成了村莊的秘境。在遙遠的年月里,從段莘梧村去項山村,甚至去石佛、東山、萬擔源,天舍是必經之地,遺存的青石板驛道就是最好的明證。
大焰兄第一次告訴我天舍的村名時,我覺得那應是一個富有詩意的地方。我去天舍,起碼比他遲到了五年。天舍村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背靠青山,開門見湖,松風鳥語,只有隱居的人,才有機會享受這樣的境地。
往往,歷史與現實有一條甬道貫通。在二百七十多年前的天舍村,曾與段莘一位未卜先知的神秘人物有緣——汪紱是清代名儒,當地人稱他「雙池先生」。相傳,汪紱造訪古樹參天的天舍時,一直戀戀不捨,萌生了隱居的想頭,可惜身不由己,最後還是未能如願。意想不到的是,汪紱臨終前讓親友鄉人將他安葬在天舍側面下首的山坳口處,好看着段莘「三百年後水汪汪,三百年又小蘇州」,「埋上三尺浴陽光,埋下三尺遭水湯」。當時,汪紱的遺言讓處理後事的土夫們摸不着頭腦,左右為難,只好將他的墓碑立在「上三尺」位置,將他的墓冢埋在了「下三尺」處。誰也不會想到,汪紱一語成讖——二百多年後,小橋流水的村莊成了高山平湖,他的墓冢連年受湖水浸潤,而那青石墓碑經年「浴陽光」,面對一湖「水汪汪」。汪紱一生著述豐厚,遺憾的是我還沒有在故紙中找到他為天舍留下的詩文。
天舍村的青山遮蔽了許多事物,而村莊的過往就像一位時間老人,記憶在不斷遺忘。我在早年的《婺源縣地名志》上,只找到了天舍茶場,而天舍村既沒有文字註解的名分,地圖上也沒有標記。歷史上二十幾戶的天舍村,村莊規模雖然小,為何在久遠的年月進行了整體搬遷,我至今還沒有找到答案。據說,天舍村人姓詹,早年從浙源廬坑遷入,村民的血脈里與「鐵路之父」詹天佑同祖。
沒有村民的村莊,還能夠稱得上村莊嗎?大焰兄不管不顧,首先從縣城把鋪蓋安在了天舍。山蕨、竹筍、茶葉、金銀花、皇菊、檉籽(山茶油),成了他在天舍安身立命的山貨。或許在幾年前,他稱得上是天舍唯一的村民吧。類似於這樣的選擇,沒有勇氣是做不到的。
比起段莘的高山平湖,天舍湖的海拔還要高出數百米。與項山村的詹時女老人聊天,她告訴我說,天舍湖的湖底,就是原來天舍村的村址。在天舍湖堤壩邊下坎的地方,有一片殘基,那是當年村莊泗洲廟的遺址。我知道,所謂的泗洲廟,供奉的是泗洲大聖,那是婺源鄉村的地方菩薩,經年護佑着一方山鄉的平和與安寧。而曾經慰藉天舍村人心靈的地方,我看到已是一片荒蕪。慶幸的是,我在綿延的青山,不息的澗水,蜿蜒的驛道,還有附件村民的俚語中找到了山村原生的氣息,還有生命的延續。
在天舍,山水能夠給人寧靜,青磚黑瓦亦是如此。村莊的底片沒有了,我只好從茶場老屋出發,走窯棚進楓林塢上山,想去尋找村莊過往的一些蹤跡。而天舍的任何一個山塢,任何一道山樑都宛如迷宮,我在徒步前必須記住出發的方向。這樣的方向,是以一棵上了年紀的免梘(檵木)、香楓、樅樹(松樹)、櫧樹,抑或一座矗立的山峰作為標記的。
山霧裡帶着雨意,迷濛,飄忽,濕漉。往魚塘上丘走,一位老人正在扶犁耕田,他嘿嘿的趕牛聲格外親切。按照山下的農事活動,節氣過了小滿,已經進入插秧了,許是天舍山高水冷,農事較山下也慢了半拍。山路上,是滿地的腐葉,路邊還有魚腥草、苦薺(敗醬)、一包針、香薷、酸米筒(虎杖)、石林珠(鐵角蕨)、絡石藤(絡石)。山路與叢林,離山尖竟是那樣的遙遠。
一路上,我所想的是,山是天地的,而天舍村也應是如此。想必,當年天舍村的先人為村莊起名時,亦是基於這樣的想頭。只是,我沒有機會看到天舍村最初的表情。
作者簡介
洪忠佩:江西婺源人,魯迅文學院結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