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留影(王长英)
作品欣赏
天堂留影
一 这天下午,福贵从废品收购站蹬着三轮车往天堂返。天色灰蒙蒙的,街上路灯亮得早,酷似一排瞌睡人的眼;车流正稠,像网着的鱼来回蹿。今天比往常有些累,背心几度被汗水湿透又被体温温干,不过心里很充实。卖了几趟废纸,收入竟有150多元,这怕是收破烂以来最多的一天。榆树街的十多户的居民搬迁,把所有的废纸都给了他,且不收他一分钱。
从收购站往天堂返有二三里路。正值初春,天黑得快,路灯变成一盆盆火。迎面车灯晃得两眼时不时眯缝或是得用手去遮挡。
正走着半截,右脚猛然蹬空,三轮车的链条滑下来。福贵扭动车把靠惯性拐到路边,借着灯光正弯腰细瞅是哪儿坏了,忽听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大伯,快到那边去看看,有个哑巴被人围着……
福贵一扭头,是捡破烂的大器,他身边停着自己的三轮车,指指华联超市前的大槐树下。
福贵与大器朝那儿走去。稀疏的人圈里不时传来哄笑声,呼地朝后退,继而又涌上去。
快到跟前才看清一个快五十多岁的女人,身穿蓝底白花衣服,豇豆色裤子,坐在台阶上,惊恐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有人问,你是哪里人?为啥不回家?
女人不作声,在脸前摆摆手。
人们交换着目光:就是个哑吧—
你看,这么精干个人,咋不回家?跟老公生气了?
唉!甚事也有哩,这么晚了……可怜见的。
有不少人继续上前打听,女人挪到台阶另一边。围观的人开始散去。
不一会,一辆摩托车停在路的另一边,骑车人走过来,上前拉她:走吧,跟我走!
女人一抖肩膀,甩开男人手。
男人回头,手背朝未走的围观者甩甩:看什么看?有啥看头?去去去!她是俺表姐!说完,盯着人们慢慢离开。 福贵觉得那人面孔有些熟,一时想不起来。
见女人有人叫,围看的人陆续散去。
福贵在一边站着,大器捅一下福贵低声说:是二混!
噢!福贵省悟似地一怔:我说咋这么眼熟。
大器低声说,我看不像他表姐。
福贵点点头,对!再看看,不能让二混使坏!
路灯照不到广场这边,有建筑物遮挡,加上槐树的阴影,光线朦胧。
见人们散去,二混从不远处的摩托车后架上取出一个塑料包,靠近哑叭,递过袋子。女人接过却扔向一边,塑料包折了几个跟头,滚到了离福贵不远处。那是一个大面包。二混捡起,又走过去……
福贵判断二混是在说谎!表姐还用面包哄?二混要打哑叭的坏主意!不能让他得手!
哑叭没接二混面包,扭身朝这边走来,猛然躲到福贵身后。二混跟过来,认出了福贵与大器。眉头一聚,上前撕扯哑叭;哑叭扯着福贵的衣服躲闪着,像玩老鹰逮鸡。
二混撕扯福贵:他是俺表姐,你放开她。
福贵笑笑:指着二混,回头对哑叭说,你认识他?
哑叭拨郞鼓一般摇头,并朝二混唾了一口。
福贵说,你说假话!
二混皱着眉头,显得无奈:老头,憋躁得不行了?要抢我嘴里的食?二混果然原形毕露。
福贵说,二混呀,你可不能做缺德事?她是个哑吧,黑天半夜的,本来就遇上难,家里不定急成啥样哩!不能害爆她,你我把她送公安局去吧!
二混脸上闪过猥亵的笑容:没你事,赶紧走开!他上前拉了哑吧就走,哑吧蹲身后仰挣扎着,求救的眼神粘着福贵。
福贵的心被哑叭的目光蛰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劲,扑上前硬是拽开二混的手:求你放了她,想做那事,兴隆街有的是,我给你钱……二混一听,脸上漾起笑:我要的就是她!
福贵突然涌上一股子气:我不信这事没人管,大器,快报警!
一旁的大器从手里掏出手机捂到耳朵上说,前头有警察!
一听这话,二混的手松了:扭头瞪着大器:你敢?!
哑叭趁机跑回到了福贵这边。
大器把手机装回到衣袋。他躲开二混。
二混也认出了大器。好你小圪骚!欠揍?!
福贵扯住二混,放了她,还报什么警?你拉走她,该报还要报。
大器拿的手插入裤袋。
二混口气软下来:看来,你俩成心给我过不去?
福贵说,人不是牲畜,放了她,积积德。
二混见硬的不行,就来了最后一招:那好,你出钱吧!他以为福贵舍不得钱。
福贵从衣袋掏出一沓零钱:挑一张五十递给二混。二混说,不行,得再加五十!
福贵说,你是非逼我去报警?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狠劲把三十元零钱塞给二混:十块钱一炮,够你打一晚上……
二混悻悻地说,哼!好你个老头,等着吧你……
福贵没回话,拉了哑叭朝路旁的三轮车跟前走,大器在一旁跟着。 二 福贵上好链条把三轮后推到路上,大器推着自己的车跟在后头。福贵让哑叭上车:送你到公安局吧。
哑叭看看福贵,又看看大器,不动。
大器也指指车:上车吧,送你到公安局!
哑吧张着嘴比划着,不肯上车。福贵问:不去?你到哪住?
哑吧似乎没听懂他的话,还站着不动。大器用手在头上比划一个大帽,然后再合掌贴到腮上,朝一边侧愣— 哑叭这才明白,坐上了福贵的车。大器跟在后头,拐向右边的路:城关镇派出所要近些。
大约二十分钟,到了派出所。人早下班了。看门老头问,他是你俩的什么人?这儿还从未收留过女人。挠着头想了半天:总不能让她跟我睡一个屋吧?!
福贵笑笑,这里就没个空屋?但凡找个地方让她住一夜也行,明天再帮她联系家人。
老人来到走廊,指着靠墙的条椅说,要不,先在这里将就一夜,明天再想办法。
哑叭一看空荡荡的走廊,左右都通着,惊恐地摆手摇头,呜呜呜地叫着,掉头就朝外走。福贵急了,上前一把拉住她,你、你咋个不听劝,怕你受害,才领你到这里来,快回来!
大器说:哑吧呀,为救你大伯花了八十块呢!唉!早知这样,还不如用那钱租个旅店呢!
福贵问哑叭:有没有身份证?
大器用两手拇指食指比划出一个方框,哑叭好一会才明白意思,继而摇摇头。
哑吧突然呜呜呜地哭了,边哭边朝外跑,福贵拉住她:你、你不用怕,这、这里是派出所,明天帮你寻找家人……听我话,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哑吧挣脱福贵手,朝街上跑,边跑边抹着泪。
福贵哪里能撵得上,他心紧起来,怕哑叭撞上汽车。赶紧回到前门叫了大器,蹬了三轮朝了哑吧跑的方向追。 还好,哑吧只在路边人行道快走着,速度慢下来;后来倚着路旁一棵树,仍然抹着泪。 福贵见不得人流泪,尤其见不得女人与孩子流泪,心像被开水浇过。
福贵把车靠到路边,大器在后头,俩人一起走向哑叭。
哑吧看到他俩后,蹭着树坐到地上,下巴抵着胸脯。
福贵换口气问,你跑啥?你不怕歹人害爆你?
哑吧喘着气,抹把泪,又朝后拢拢头发,下巴抵在前胸,两肩随着呼吸一耸一耸,喘了一会气后伸出食指指指嘴。 福贵的心猛然浇过一股开水。她是饿了!哑叭不定饿了多长时间,刚才不吃二混的面包,要忍着多大的诱惑呀…… 福贵歉意地笑笑:你咋不早……比划?全怨我!死脑子,只顾找住处……起来,走,咱去吃饭啊!他扶起了哑叭,像扶着自己的孩子,哑叭两眼与鼻梁那儿太像一个人……扯起福贵刻骨的疼痛……他指指自己的嘴:走,先去吃饭!
在临街的一家饭店,福贵要了三大碗面条,又加了六个肉包。平时福贵可从来不上饭店。哑吧吃了三个包子,一碗面。引来了服务员惊讶的目光。福贵对他们说,她是俺妹子。
吃过饭,哑吧神色平静多了,面色不再那么苍白。
大器要结帐,被福贵挡住了:我算!大器硬不过福贵。
哑叭盯着,便低下了头。
出了饭店大器说,大伯,再送她到派出所,她该不跑了吧?
福贵试探性地对哑吧指指刚才的方向,学着大器比划:两手合一贴了腮边作睡觉状。哑吧摇摇头。
福贵为难了,不去那儿,今晚你住哪?
哑吧指指福贵,然后指指自己;意思是说,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
福贵想:她是被吓怕了!对大器说,这样吧,让她住我那儿;我随便找个地方,熬一晚;天也不太凉!明天再送她到派出所。
大器说,大伯,她住你那儿,有肉肉看着没事;你到我家去住。
福贵说,到了天堂再看她愿意不愿意。 三 天堂是福贵在城里的“家”,地点在水利桥下的桥孔。大桥南北向,文革前就有,原来桥不宽。前几年新来的县长,在大规模改造县城的同时,为改变县城只有南北方向一条路的现状,开通了县城东西方向的道路,将水利桥加宽了一倍,桥孔跟着加宽。大桥所在的位置称得上县城美景:桥面对新近改造过的南河:原来的绢绢细流经过阶梯式的橡皮坝阻拦、聚集,荒凉的河床变成了六七十米宽的水面。沿着县城东面一千多米长,碧波荡漾,如同江南。桥东新修柏溪湿地公园,树丛中的雕塑亭阁石桥观景台一应俱全;毗邻公园是县城最大的小区—城东家园。桥的西面紧邻乐民公园;桥孔两侧,绿树掩映。松柏杨柳桃杏槐榆参差错落,一畦畦的花草顺着桥边的不锈钢栏杆排列而去,桥墩边石砌的台阶伸至河床,一股小溪在离不远处顺着山坡流入河里……为了不伤这里的景致,桥加宽部分移到南面。当初有个修桥的员工有感这里的景致,在桥孔一侧的未凝固的水泥墙体上用手指头按下了“天堂”二字。那字后来还有人用绿漆涂过。不过,天堂的第一个居住者可不是福贵。
那是在夏天的一个黄昏,福贵骑着行车往老家石峪村赶。走着半截天就下起雨来,且越下越大。福贵拐到水利桥下桥孔避雨。紧急中看到桥孔边上还安着一个简易门。他一推门,里面响起一个声音:坐吧!声音虽小,把他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桥孔一角躺着个人,仔细辨认才看清,他也是捡破烂的,福贵碰到过几回。有一次,他用一个大包拉着破烂着在路上走,身子一躬一躬挺吃力,福贵帮他用车拉到收购站,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住。老人躺在一个木架床上,脸煞白,喘着气。他也认出了福贵,支撑着身子招呼他。
福贵问,你病了?
老人说,有些不舒服。他扶老人躺下,觉得他的手特别烫:你发烧了!这么烫人,有药没? 老人摇摇头:挺挺就过去了。
福贵看看外面,雨仍在下。他在这里没人照顾,再烧下去很危险!福贵说,不能这样耗着,我给你买药去!
福贵冒雨给老人买了药,又给老人做了饭,在桥洞里住了两夜,直到看着他退了烧能出门才离开。
在聊天中他得知老人比他大五岁,老家是河北赞皇人,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老伴去世多年,他跟着小儿子过。小儿子是一个建筑包工队的小头头,因突发车祸去世,欠了着村民三十多万工钱。媳妇另嫁人带走了家里的积蓄。他把小儿子的房子卖掉还是没还上欠款。他坚持儿子死了,老子也要还,便出来捡破烂。大、二儿子不让他出来。他一人偷着跑出来,只给女儿联系。他住过砖窑,土洞,地窨……是前年才来到这里。他说,我但凡活一天,就要帮着还钱。人就要讲个良心。我家里有低保,儿女们孝顺,不能添斤添个量。前些时听儿女说,钱快凑够了。福贵被老头感动了。
碰到老人后没过一月,还是福贵路过水利桥时,听到有人唤他,老人一身新打扮朝他招手,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老人说,这是我外甥,接我回家的。说他在这儿等好半天了。我这“家”就留给你了,这是门上的钥匙。不是你,也许我就死到这里了。福贵推辞,外甥已经拉着老人坐上了出租车。
福贵打开天堂的门,里面收拾整理得干净整洁:一个简易床,木头箱子,火炉、灶具小橱柜,炭块,还有半袋面粉,另一边挡着的木板……自此以后,这里便成了福贵除去冬天以外的家。 他带着哑吧来到了天堂门口。肉肉摆着尾巴跑过来,嘴巴在福贵腿上拱着亲热,继而冲了哑叭叫,哑叭吓得往后退。
福贵叫一声:肉肉,自己人,不要叫!
肉肉便压低嗓门哼哼着,与一边的大器亲热。
福贵开了门,因为不通电,从门后拿出手电,揿亮;侧身让哑吧往进走。
哑吧惊惧异样的眼神跟着手电的光柱打量着屋里,不过,她没再跑,慢慢走了进去。
这里挺干净,并不是她想像的样子。
福贵说:歇着吧,在这里将就一晚。这是锁,从里面锁好,没人敢进来,不要朝北面边走,要掉下去的。然后指指肉肉,它守着你,没事!说完,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馍,扔给了身边的肉肉。
他摸摸肉肉的耳朵:去!到门外头看好门。
肉肉看着福贵,不理解地叫几声,然后叼了馒头,出了门。
福贵回头叮嘱哑吧:狗叫,你不要出来,手电放这里。明天送你去公安局,帮你找家人!说完便走出来。
哑叭跟在后头,愣着,眼神中露出不解的神色。她不知道福贵要到哪儿,一旁大器上前比划着:先指指前面的路,又指指自己的胸脯:我与大伯到我家去-两掌合一侧头贴腮。
哑叭点点头,眼神中充满感激。
肉肉看着福贵,不停地吠叫。福贵拍拍它的头,指指哑叭,看好她啊!肉肉的叫声低下来,摇着尾巴,跟着福贵走了几步,然后返回卧在天堂门口。
福贵坐着大器三轮车朝陈家庄而去。 四 天阴着,月亮也被隔在云层里,到陈家庄的路基本是缓下坡,用不着怎么蹬,大器扶着车把便放慢速度:大伯,今天你花了近一百块钱,我也得替你出一半,不是我叫你,你也不会……
福贵打断大器的话:你看你大器,咱俩还说这外道话,不是你眼尖,今天晚上哑叭说不定要被二混算计了!遇上这事,能不管?大伯就这生性,见不得可怜人!多亏你带了手机,要不二混肯定不松手!
大器一听扑吃一声笑了:大伯,其实今天我没带手机,充电了忘带。是听你说报警,我才假装掏手机,空手捂在耳朵上,心里怦怦直跳,生怕二混看出来!
福贵说,你真行!不过,二混再凶也怕警察,真要使赖,我也不憷他。
说到这里,福贵问大器,你还怕二混?
大器说,平时见面虽然少,可说不怕是假的!有时候夜里作梦还被他手下的人围着打。不过,在白天,有你,我胆就壮。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福贵蹬着三轮车,看到惠尔美超市前的空地围着一群人,里面夹杂着骂声。他忍不住停了车朝跟前走去。遇到有人喝酒打群架,福贵不管。不过,两种情况例外:一是不能看男人打女人,二是不能见大人打孩子。今天就是听到里面有个孩子似的声音。走到跟前一看,果然见一男子揪着一个孩子在打;旁边另一人也朝孩子身上踹。一辆三轮歪在一边,一地散乱的包装盒废纸。那人边打边骂:那儿蹦出你这个小圪蚤(形容个子低)也不问问,这是谁的地盘?!敢来这儿占便宜,不给你划个记号不长记性!
孩子背对着福贵哭着:俺不知道,俺以后不敢了—就是福贵刚才听到的声音。
福贵知道了,这孩子在别人的地盘捡废纸,被逮住了。捡破烂也有潜规则。那些大型超市与商场,被拆开的包装盒很多,有固定的人收取,外人不能插手。可也不能这么打,他还是个孩子!?
大个子吼道:说得轻巧,把昨天的卖的钱交出来便绕你……
小个子从衣袋里往出掏钱:昨天卖下不到二十块钱。
一股不平之气涌上来,福贵挤上前去:两位兄弟,别打他了……他还是个孩子…… 没想到俩人都笑了:你老糊涂了,看看他是不是孩子?
福贵扭过头来一看,被打的人虽说个子只有一米五左右,看面容也有三十多了。福贵说,算我看走眼了。放过他吧,一行一道的。
小个子边抹着脸上的泪指着地上的包装纸解释:俺不知道,这是刚刚捡的,还没有卖,都还给你们…… 福贵说,看在我老头的面上,放过他吧!
大个子说,看你面?要看我们的头。说前便掏出手机。不一会,一个吊着个香烟,左边额头上有一片刀伤的人走过来。福贵知道他就是二混,是捡破烂行当里的一个小头。
二混眯缝着眼着看看福贵:老头,别管这事!他破了行规,我得让他长记性。 福贵说,他不是故意的,放了他吧。
二混说,那好,交钱吧。大个子说:拿二百元走人!
小个子为难地说,俺没有恁多钱。他从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连零钱算在内,不够一百。
福贵从衣袋里掏出一百,与小个子的钱合一起交给了大个子,拉了小个子走出人圈。
小个子抹着鼻孔里被打出的血,说谢谢大伯!边收拾一旁的三轮车。福贵问,你是哪里人?
陈家庄。
福贵问:叫甚?
小个子回答:梁大器,说完泪就又流出来。
福贵说,孩子,明天跟着大伯捡,没人敢欺负你。
大器说,大伯,你哪住?明天俺把钱给你送去!
福贵说,不急,说着指指水利桥。
啊,大器一喜:因为他每天回村要路过那儿。
第二天一早,福贵刚吃了饭,大器就与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婆子—大器的婶婶来到了天堂。
老人很感激地对福贵说:不是你,你俺娃不定被打成啥样哩。在老人断断续续的叙说中福贵才知道,大器生下后,个子一直长不高,只念了五年学,父母先后过世,两个姐姐出嫁。姐夫不愿意收养。远房婶婶便把他当儿子来养。他个子不大,却尽力帮着叔叔干农活。叔叔去世,大器除了作物口粮田,在家闲不住,便到县城捡破烂。 大器婶子对福贵说,让大器认你师傅,提醒点拨着点他。福贵说,大妹子,你我都是这把年龄了,不要把我当外人,就当大器是我的侄子,你放心吧!
自那以后,福贵就与大器认识了。每天早晨大器骑着三轮路过水利桥就喊福贵,一起相跟着到城里。两人渐渐熟了,福贵把大器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福贵没手机,就把孙子超超的手机号告诉了大器;他也记牢了大器的手机号;超超有电话就让大器转告他。给超超寄钱,也托靠大器。
超超在念大学,是福贵的孙子,却不是亲孙子。
福贵爷爷一辈子带着福贵父亲与两个大伯拼命开荒,省吃俭用,临死时把土地分给了三个儿子。大伯抽大烟输掉了所有的土地,最后死在城里的烟馆,老婆孩子另嫁他人;二大伯卖掉土地,跑到省城当了阎锡山的士官,生死未卜;只有父亲老老实实种着那十多亩地。土改开始,父亲被划成富农成份。文革中有一天晚上,把父亲押上台,一阵口号声响过,便要村民上台揭发。等了一会见没人,红卫兵们一涌而上便用皮带抽。这时,突然一个人喊道:我来揭发!福贵一看,是赵大叔。他的成份是贫农,比父亲小一两岁。儿子是福贵的同班同学赵田保。福贵的心提起来,他要揭发父亲什么?只见他上台后,把父亲扶到台的右边,然后说,娃娃们,你们年龄小,不知道啥叫剥削,你们斗争的这个人,我最清楚。他的地是他爹开荒开出来留给他的。农忙时我给他家当过短工。他爹、他对当短工的可好着哩!吃饭先让我们吃,我们吃稠,他们喝汤。夏天,给我们熬绿豆汤,自己却喝白开水。我娘病了,借给我钱抓药硬是把母亲从阎王手夺回命来。你们说说,这能叫剥削压迫?他是菩萨心肠!我一辈子记着。他这么大岁数了,一回回斗他,他腰都不能动了。毛主席还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哩,再斗就斗我!不过,我可是贫农,斗争我就是斗贫农,毛主席说过,谁反对贫农就是反对革命!
这一说,台上的红卫兵愣住了。赵大叔拉着父亲就朝台下走。正在这时,一个红卫兵大声喊:他是贫农的叛徒!竟敢说阶级敌人好话!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跟着就上前揪斗福贵父亲。赵大叔拼了全力去救,没想到,父亲被人推下台。
福贵父亲折断了腰椎,瘫在床上。他知道这病看不好,只能拖累母亲,便开始绝食。临死时,拉着他与姐姐的手:俺孩们生错人家了,你要好好孝顺你娘……说完便咽了气。父亲去世后,那伙人开始斗娘,娘是小脚,也被叫着往凳子上站。赵大叔找到乡里的一个亲戚,以福贵娘家是贫农的理由才阻止了无休止批斗。娘躲过了斗,却又转到了他身上,学校开批判会,也把他两只胳膊捆起来。有一回批斗时,有人在他两腿间套了绳子趁他不注意,一拉,仰面朝天就摔倒……每回挨斗回家,他总要在河边洗掉血迹,不让母亲看到。赵大叔的儿子赵田保,悄悄为福贵提供信息,哪天挨斗,什么时候要斗,就提前告诉他……文革没结束,母亲去世了。姐姐因成份嫁给了一个身有残疾的懒汉,因没生下孩子经常挨打,还受老人气,跳了井。文革结束,福贵已经错过找对象的年龄。摘掉富农分子的帽后五十岁那年,一个叫喜花的女人带着五六岁的孩子来到他家。她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同学赵田保的妻子!她比福贵小三岁。田保在学大寨造地时被哑炮炸伤后离开人世,他儿子结婚好几年没有孩子,后来便抱养了超超。超超五岁时,田保儿子在一次矿难中死亡,媳妇留下超超另嫁他人。家里仅剩下了奶奶与孙子两人。福贵毫不犹豫地把两人接到了家。
喜花可是个好老伴,温柔体贴,针线活好。福贵把超超当作自己的亲孙。那些年,福贵可着劲种庄稼卖粮供超超上学。超超争气,成绩好,在班里次次考第一。上高二时,老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可她还是硬支撑着身子跟着福贵忙里忙外。福贵见她无缘无故经常捂着心口,要带她去医院看,她却一拖再拖,瞒着福贵。临死那天,似乎是有预感一样,福贵为她做了面条,一口口地喂她吃。她头昏坐不住,福贵就把他扶在自己的臂腕里,像喂孩子一样,吃完后,两眼的目光恋恋的看着福贵:鼻梁与两眼那里显得那么温柔动情:你不要动,再多扶我一会。她说,福贵,你看,田保来了,你快让田保坐下。这下福贵慌了神,田保死了快二十年了呀,福贵说,你乱说什么,这里哪有田保?
她似乎没听到福贵的话,继续说,田保,你坐下,你俩都在跟前。我……我告诉你,福贵跟你一样待我好,待超超更好,她是咱的孙子,也是福贵的孙子,我,我跟你商量个事,我死了后守着你,超超的姓就跟了福贵,你看咋样?我知道你肚量大,答应了!啊,你慢些走啊,我一会……福贵,你听见了……田宝答应我了,超超虽是抱养的,你要把他当亲孙子待。我、我这就要走了……
福贵的泪水扑簌簌掉下来,滴在了妻子脸上:喜花,你说些甚,你哪也不要去,咱的光景才开了头呀,超超念书成绩好……你不是说要等他考上大学吗?喜花,你不要丢下我,你一早不是要我扶你到院里看桃树的么?走,走,这就到院里,福贵抱起了妻子,走出院。你看,这是你来的头一年种下的,今年秋天就结桃了……你看这花好看不好看?
可福贵再也听不到喜花的声音,她偎在他怀里,像睡着了一样,嘴角留着平静的笑容。
福贵没有给超超改姓,依然姓赵。安葬了妻子,福贵开始到煤窑下炕,到村里修建队里当帮工,福贵的身子硬朗,他拼着命为超超读书挣钱。念书的超超体贴心疼福贵。初中时放假或者星期天不是帮爷爷种地干活,就是到砖厂背砖。上高中后就在城里打工。超超果然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头年的学费是县里支助,而后靠奖学金与勤工俭学。卖粮的钱远远不够。福贵身子虽然硬朗,可重活毕竟干不动了。于是他便骑着自行车每天往返四十多里路到城里捡破烂。除了冬天,干脆在天堂住下,捡破烂给超超寄钱……转眼超超也要大学毕业了,今年没等到正月十五就提前回校了。超超说人才市场招聘,他要早点返校。福贵给他带钱,超超说:爷爷,需要时,我会给你打电话。可直到眼下超超也没有打过电话。快毕业了,不能让超超在花钱上为难。
大器见福贵好长时间不吭声,就问:大伯,想超超了吧?一会到了家,我就给超超打电话,你俩好好聊聊,是有好些时间没来电话了。说不定超超有好消息告诉你哩!
福贵说,夜里做梦都梦到他呢,醒来后盘算着该给他寄钱了。大器,看路吧,到了家再说。
大器婶婶见福贵来了,要忙着给做饭,两人说已经吃过。就去烧开水。她听了哑叭的事叹惜一番,说咋不领回家里来,到这儿来住些时辰该多好?
福贵说,大妹子,你别惦记,让她来还不一定来,明天送她到公安局,这事,公家该有人管。
超超拿过手机给超超打电话,打了几回都说是对方欠费。福贵的心就提起来。他掏出三百元递给大器:明天你先给超超寄过去,我去送哑叭。 五 第二天一早,福贵早早起来就朝天堂返。天阴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望着县城的方向,福贵的心有些不安,二混那狗日的也知道他在天堂住,会不会跟过来使坏?……不过,有肉肉在,量他也不敢……
天堂门口,肉肉朝他撒欢。一夜未见,它显得特别亲热。嗓音哼哼着两只前腿趴着他的腿。福贵想哑叭还在睡觉,就在外面呆着,盘算做什么饭,得让她吃好!心里就感叹起来:她咋就走散了呢?是不是被人骗出来的?这么大岁数,家里的人不定急成啥样哩!一想到这,福贵便直骂自己,刚才竟忘了让大器给超超打电话时也捎带说说这事,让他也帮着找找。超超说过,上网的人多着哩,多张嘴就能多条线索。又一想,或许没这么复杂,现在通讯发达,哑叭儿女、亲戚,都有电话,只要记住一个就行……
正这么想着,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扭头,是哑吧在桥墩下走上来了。在清晨的霞光里,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头发不再散乱,梳得整整齐齐,眼里放着光,那身蓝底白花大襟衣服穿在身上显得那么协调合身,笑盈盈地两眼看着福贵,用手作睡觉状,然后显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问她,你上哪里来?
她回头指指伸向河边的台阶。两手一捧朝脸上做出抹的动作。福贵才知道,她是拐到桥下面的河水里洗脸去了。啊!女人就是女人,爱干净、整洁是天生的,就像自己的女人生前一样。福贵的心勾起一阵疼痛。他打断泛起的思绪:走,回屋里做饭,吃了饭早点去公安局啊!
他一进门,屋内同样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虽不多,可好像全部擦过灰尘;被子叠得齐齐整整,小凳子、小桌子,摆得端端正正;那火,也着得正旺。昨夜他还担心忘记告诉她做火呢!
他觉得屋里有了女人味了,久违的女人味。他从箱子里的面袋里往盆里挖面……却被哑吧手拦住了:她自己拿过盆子盛了面,然后勺了水找到筷子和起了面。他显得有些多余了。很快面和好,开始擀;
不一会又熟了辣炒了稍。很快,香喷喷的面盛在大碗里给福贵端在手上。
福贵吃了两碗,有一股甜甜的温柔滋漾上来,到后来竟然吃出泪。她愣了一下,指指福贵的眼,又指指辣,意思是:上多了?
福贵笑着摇摇头;继而点点头:好吃,好吃,是我吃太快了。你也快吃!
她便笑笑,看一眼福贵继续吃起来;福贵觉得她的目光拂来了一股股暖意。
哑吧很利索地洗了碗。福贵看看天色,到公安局还早,就比划着问:你咋个来到这里的?咋没带身份证?哑吧一听,脸色便阴沉下来。叹口气,呜里哇啦地说了一气,福贵说,你是哪个省的人?去了公安局好帮你找,写写你的名字。福贵说着便用手做出写字的样子。
哑吧凝着眉想一会,指头先放到小桌上,继而在自己的腿上划了几下,然后在小桌上划出“东山”两个字。尽管福贵好一阵才认出来,可着实让他兴奋:这就好,这就好!山东?这么远咋个跑到这儿?山东哪个县?想想再写!
这下,哑吧再也写不出来了,这让福贵很失望。山东一个省,那么多县乡镇村,铁路公路沿线城镇那么多,怎么找呀?不过,到了公安局,人家会问清楚的。
收拾好天堂后,福贵蹬着三轮车,带上哑叭早早地到了公安局。
昨天夜里门房老人认出了他,很快叫来了干警。其中一个是个女的,姓李。福贵把她在天堂写出的山东两个字告诉了李干警。她拿来地图,让她指认,她却依然摇摇头。问她有没有儿女,都在什么单位上班,电话号码记不记得?她的名字叫什么。尽可能用手势去问,可哑叭总是摇头、摆手。一会便呜呜地哭了。
福贵赶紧去哄。
干警们失望,福贵的心也悬起来。
李干警给哑叭照了一个像。说是发到网上寻找。她问昨晚在哪儿住?
福贵便讲了。
李干警说,大叔,你心真好。我来安排她。吃呀住的你就别惦记了,你去忙吧!
福贵说,有你们看着,我放心了。说完就跟哑叭打招呼往外走。
不想,哑吧跟了福贵出来。
福贵指指小李,有警察管你了,你回去吧!比住我那儿安全!
哑吧便对着干警伊伊呀呀地比划起来。先是用两手做出点票的样子,又比划着指头。从口袋里掏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把福贵与小李干警弄懵了。
小李问哑叭:有人拿了你的钱?
哑吧很着急地摇摇头,又摆摆手。
那你比划的是什么意思?
哑吧还是用手点钱,又在福贵口袋里作出掏钱的样子。然后指指自己的胸口,继而用手指朝嘴里拨拉着,又从衣袋里掏钱的样子。
小李笑了:指指福贵:他为你花了钱?
哑叭点点头。
福贵笑了:你看你这人也真较真,吃了顿饭还惦着还钱!
小李说,你是想还大叔的钱?
哑叭点点头。她拽出自己的衣兜,抖一抖,空的。
小李笑了。比划着说:大婶,你不用惦记,等你找到家人后,这钱再一并还,好吗?
哑吧表情还是显得很着急。
福贵问:李干警,我走了,她安顿下来告诉我一声。
李干警说,告诉我你手机号。
福贵笑笑说,俺没手机。想了想,便告诉了大器的手机号。
福贵往出走时,哑吧目光恋恋地地看着他。
福贵指指小李,她才停下脚。
六 从公安局出来后,上班的高峰已经过去,车流变稀。福贵想等大器,看是否打通了超超的电话。这两年来,给超超打电话寄钱几乎都靠大器,他虽个子小,毕竟年轻。自己眼花,添单子费劲哩。一想到打电话,福贵心就涌起了欠意,自己没手机,凡有事,总是让大器打。以前没买,一是超超花钱紧,二是没地方充电,现在想起来,真是死脑筋,让大器充电不就行了?
望着通向邮局的路,不见大器影子;亲自走过去,还有不近的路,大器要在邮局附近捡破烂还会走两岔,正犹豫,蓦然想到昨天下午路过文化馆时,看门的孙老头要他去收废报纸,就蹬车而去。
捡破烂收废品来源不固定,有靠关系的形成团伙,像二混,占着商场超市;与城市拆迁修楼的工头们联系好,废旧钢筋也是货源。大多数人则是零散靠运气走街窜巷。干这一行的很多,不仅有本地人,还有外地的老岽。离县城近些的,就有捷足先登的优势。关键的一条是,要讲信用靠人缘不缺斤短两。不少人的废品就专门等福贵上门来收。像昨天榆树街的人,专给他留着,有的压根不收他一分钱。
看门的孙老头老家与福贵是邻村,上小学跑校,与他同一个班。托靠亲戚在前六、七年就找了这个看门差事,一个月收入七百元。平时好叫他来坐坐,福贵回家时,便从自己种的地里带些蔬菜给他,天阴下雨时,也好在一起坐。昨天路过这里,老头要他来一趟,说是县城拆迁,文化馆要搬家,他收罗了一些废报纸。
他朝门房看,门关着,人不在。绕到后院看到那里停着三辆大工具车,人们忙着朝车上搬办公桌、电脑还有一捆捆的书。孙老头见了他,把他领到一个屋,里面一大堆一沓沓的报纸。他说,机关的锅炉房里有好些废铁,我也想留着给你,哪想有一个叫什么混的人来,跟馆长说了,就都给了他;那人没个够,还想把我这点报纸也占了。等一会我过来帮你收拾啊!
福贵心里好生高兴,仅这堆纸,也能挣个四十多元!想着超超,三百肯定不够,说不定还会冒出什么新花项来。现在就业难,面试呀复试呀,那么多人争抢,还要给领导送礼呢!一送可就不是小数……超超即使有了单位,可还要找对象,……花钱的地方多着哩,差一分钱都不行!手机还得再往后靠靠……
一会,看门老头过来了,福贵按斤数点钱,老头拒绝,你看你,见外了,我还要你什么钱?快走吧,一会那个混什么就来拉废铁了……他手长又霸道哩!
福贵硬是丢下二十元:你不要,可也得给机关卖些花生葵花籽什么的。
老头帮着福贵把报纸装上三轮,满满的一车呢,用绳子捆好。
没想到,刚出后门才拐了弯,迎面一辆小卡车朝驶来,小轿一侧竟然坐着二混,他从窗户里伸出头盯着福贵说:老头子,哑叭呢?昨晚消受得可好?
福贵一听,唾了一口:畜生,还算个人!你去公安局要吧!
二混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阴损的目光盯着福贵三轮车,掏出了手机,车从福贵身边急速驶过,荡起了浓浓的灰尘。 福贵蹬着车,拐向香椿街。这里去废品收购站,比走大路近好一截。两边是住户的排房,街上的人很少。因是慢上坡,要立直了身子往下蹬,且觉得越来越吃力。不一会听到后头有摩托声,他便主动朝一边靠。可越发蹬不动了。摩托声越来越近,他车身突然一偏,忽隆一声响,扭头一看,车上的报纸散落到地上,身后三轮摩托车停在他前头挡住路,一个汉子捂着口罩,从车上跳下来,抱了他一大摞报纸就朝后三轮车上放!啊,这还了得!他大喊:放下!干么抢我—边喊边下车,可偏巧裤腿别到了链条里,怎么也拽不下来,使劲一扯,扑过去阻拦,推撒到地上一摞废纸绊倒了福贵。这时,从路边跑出一个孩子,上前拽住了汉子:放下,放下!汉子朝孩子推了一把。孩子回头“啾”地一声,后面一条黄狗扑向戴口罩的汉子。汉子扔下报纸跳上三轮,摩托吼叫着一溜烟朝前猛冲,前后不到二分钟时间。这时后面一个过路的老人跟过来,对着远去摩托大声喊,操你姥姥,连老汉的破烂也抢,有本事去抢银行呀!
福贵顾不上撒落的报纸,上前一把拉住了孩子,娃呀,多亏了你。孩子笑笑说,指着吠叫的狗说:爷爷,是黄黄帮了忙。
他看着孩子觉得眼很熟,啊,猛然想起来了,你呀平平!你咋在这儿?
啊,爷爷,是你?他抱住了福贵。爷爷,俺搬在这儿住了。
那是在去年的“八一”,县城里过传统庙会。也是在下午,福贵从废品收购站返回,路过这里,斜刺里跑出一孩子被几条狗追着,迎面朝他这边狂奔。狗离孩子就几步远,等孩子闪过来,他用三轮车把猛然扭向追来的狗。狗来了急刹车,摇着尾巴仍盯着小孩子叫着。他从车后马槽抽了一根木棒举过头顶,那群狗才蹿回去。小孩惊恐地藏在车后。他回身抚摸着孩子的头:快回家吧!孩子却抹着泪哭着说,俺回不了家了。原来,孩子住在乡下,父母亲在外地打工,他跟着爷爷奶奶。星期天,他一人拿了爷爷、奶奶平时给他的零钱坐了村里的公交到城里找姑姑。没想到姑姑已经搬家,他想回村身上也没有钱,四处寻找连午饭也没吃,就来这巷子里找。福贵说:孩子,别急,跟爷爷回家吃饭,明早,我送你坐车到家里好不?
那天福贵把孩子带到天堂,做了面条吃,晚上睡觉,蚊子多,福贵点着了艾叶,搧着,直到孩子睡着。第二天便领着孩到公安局,给村里打了电话,把消息告诉了孩子的爷爷奶奶。后来,福贵在街上碰到了孩子的爷爷,说乡下撤了教学点,为孙子上学,孩子奶奶在城里租了家。他给城东家园物业看起了大门。
福贵心头一阵温暖,说,平平,爷爷谢谢你! 平平摆着手对福贵说再见。
福贵一看抢走的有一大摞,绳子被割断,显然是专冲了他来。这可是他捡破烂头一回遇到,他与他们无冤无仇……蓦地,二混的眼神跳到他眼前,狗日为哑叭的事报复我?多亏把哑叭送到公安局,要不她不定有多危险呢! 七 卖了废品,福贵在文具超市买了文具盒与几个作业本径直送到了城东家园门陈老头那儿,并把碰到的事说了:多亏了平平!要不我的一车废纸就给抢完了!替我送给平平。
陈老头说,真气人,连废品也偷!你看看,你救了他,我没报答你,你反倒这么客气!福贵说,这人不说大小,见了人使坏,平平就敢上前阻拦,社会都像这样,就好得多,也是你教育得好!
陈老头说,这孩子天生的性子,有一回在商店遇到小偷偷东西,他大声呐喊,保安正好抓了个正着。学校还表扬过他。
福贵说,他爹妈不在身边,你以后得告诉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
陈老头说,是呀是呀,当爷爷奶奶的操的心可大哩。说着半截,陈老头突然想起什么:你来的正好,刚才我还想让扫马路的老郭捎话告你来着,我这儿有不少楼里新住户装修屋子扔出来的废纸,后晌早点过来收拾。说完便领着福贵到楼后面的一个栅栏内看了,那里堆着的废纸够他三轮拉四五回,福贵说真得谢谢你了。
福贵返回到天堂时已到中午,大器在天堂门口等着他:大伯,钱汇走了,这是收据。
福贵接过来说,打通了没?
大器说,没打通,一上午都打不着,还是对方欠费,说着又掏出手机来打,还是打不通。
大器的心就悬起来。欠费,没钱才欠费的呀。大器安慰道:大伯,别惦记,一旦通了,我就告诉你。过几天他收到钱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噢,对了,上午有人给我打来电话,我一看是生号,就关了;又打,还是这个号!对方说她是公安局干警小李,是个女的。我才意识到是你告诉了她我的号。她要我告诉你,哑叭现在已由民政局暂时安排到到养老院了,在春风路,让你放心。她还问了你住的地方,我说是在天堂,她就笑了,说我跟她开玩笑。我说天堂就是天堂,我哪敢跟警察开玩笑,后来她才信了。
福贵问,李干警没说找到哑叭的家人没有?
大器说没有。
福贵便把上午被抢的事说给了大器。大器也怀疑是二混指使的,是想威胁你。福贵说,等大伯钱够了一定要买个手机,到底方便哩!要不,总是让你打电话!那天,不是你假装报警,哑叭才躲过了二混的缠磨!今天要有手机,早打了110。
大器说,超超花钱你一时周转不开,就告我!哑叭你也放下心,她有地方吃住,慢慢会找到她家人的。
福贵听了心里热乎乎的,这个大器真像是他的侄儿呢!
突然,大器朝福贵跟前靠了靠,悄声说:大伯,哑叭挺精干,她要是咱这地方的人,该多好,跟你在一起……也合适……
福贵笑笑说,……大器你……她遭了难……别说这事了,今天中午在大伯这里吃饭,下午,跟我一起去城东家园,陈老头那儿有不少废纸哩!
大器说不不,我还有事哩,哪能……福贵知道他推脱的原由。福贵说,大器呀,刚才你还说大伯见外呢,你不来,大伯心里难受。
大器这才点头同意:不过,我得回去吃饭,俺婶在家里等呢。
下午,大器说超超手机中午就通了,拨通后把手机递给福贵,一听超超的声音福贵的手都有些颤抖。说超超你为啥老关机,是不是你一点钱都没有了手机才欠费?爷爷先给你汇了三百元,过几天再给你汇!
超超说,爷爷,你想哪儿了,我手机坏了,刚修好。这会我在外地人才市场。你别给我汇钱了,有三百足够。再用钱,我给你先打电话。我已向多家单位投了档,正等回音呢。到时,我先给你买个手机寄回去,让大器叔教教你!爷爷,你要千万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福贵打断超超的话:超超,有个哑叭跑咱这儿了,女的……
超超说,爷爷,大器叔中午告我说了,我也与李干警联系过,回头我先把阿姨照片发到校园网、宝贝回家网上,有了消息就告诉你。
哎哎!福贵好生激动:快点让她找到家就好了,一个女人家可怜见的。 八 这天下午,福贵到修车铺换了一条车链,加了挡板,回到天堂天也不早了。肉肉叫着跑过来,哼哼着。与平时不一样的是,它虚咬住福贵的裤腿,朝一边扯。福贵拨开,肉肉仍旧扯。福贵便有些奇怪,一定是有事。
他跟着肉肉,来到了一边的灌木丛。肉肉冲了里充了里面叫几声。福贵一看里面藏有两个编织袋,包里装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正纳闷,桥上老郭在唤他。老郭是水利桥与城里相连一段路的清扫工。桥下是天堂,桥面相当于他的屋顶。桥上来往建筑工地拉土运料的车辆很多,会落下抛洒物。福贵看到老郭每天一打早就来到这里清扫很是辛苦,因此他每隔两三天,就要到桥上帮老郭清扫。
老郭说,看到了吧?是有个女人给你送来的!见福贵还发愣就解释道:穿着蓝底白花上衣,豇豆色裤。 啊!是哑叭!
老郭问:是你的亲戚?
福贵便简要地把情况告诉了老郭。
老郭唏嘘道:好人就是好人,多亏了你。
福贵打开编织袋,心里一热:里面装着废纸、碎钢筋,压扁的塑料瓶、易拉罐。不行,我得去告诉她,不能再这样,她一个女人,在街上捡废品,再要遇到什么人,那可就害了她了。
按照大器告他的地址,福贵在春风路养老院找到了哑叭。她的屋住两个人,那女人也有七十多岁了。哑叭见了福贵喜出望外,又给他倒水,又拿凳子。
老人对福贵说,这哑叭可是个勤快人哩,早晨起来,帮着打扫卫生,把大院里里外外扫得干干净净。帮着她揉腿,洗手巾,吃了饭还帮灶上的人洗碗,生怕自己白吃。可怜她还找不着家。白天出去,也不知道是做什么了,回来满头大汗。
福贵比划着对哑叭说,你不要再捡废品了,不安全。哑叭点着头。
哑叭突然用手指指福贵的裤腿。
福贵一看,是那天在香椿街被抢时链条扯开的小口子。
哑叭便比划着与老人要针线,要给福贵缝。
福贵说,我这几天忙,没顾得换,回去自己缝吧,我也会。
哑叭硬让福贵把腿搁到椅子上,绾起裤腿,不一会就很利索地缝好。她在咬断线抬头看福贵时的眼神,扯起了福贵的心思来。
福贵站起来,对哑叭说:记住我刚才的话,在这里挺安全,等找到你的家人就好了!
哑叭点点头,一直把福贵送到养老院门口。
回到屋里后,福贵开始自己做饭,眼前浮起了那天早晨哑叭做饭的样子来,心里漾起一股温柔……
接下来的几天,福贵的收入还不错。他想等攒够四百元再给超超寄过去。这天下午,福贵卖了三车废品,回到天堂,正要开门做饭,听到桥上的老郭在唤他:大哥!那边躺着一个人,像是那天找你的女人,快去看看吧!
福贵顾不得开门,随了老郭一起,朝了桥边不远处的建筑工地走,那儿早围着六七个人。
福贵挤过去一看,果然是哑吧,她躺在地上,身边的编织袋露出四五根细钢筋头,手上划破的伤口流着血,脖子耷拉。见了福贵用手指指编织袋。啊,又是为我来捡钢筋的,她要弄断一根钢筋费多大的力呀!哑叭呻吟着,福贵扶起她,她浑身滚烫,无力地指指喉咙,嘟囔着不知说了句什么,福贵想显然是干渴了,水,哪里有水?人群中便有人递过矿泉水来,福贵灌了她几口,她换口气,却软软地晕厥过去。福贵慌了手脚。老郭说,赶紧去医院!这一下提醒了福贵,他也说不上是哪来的劲头,让老郭把哑吧扶到自己背上,朝路边走。老郭说我来背,福贵说,你快去拦车!
福贵把哑叭扶上车一溜烟朝医院驶去。
车开得很快,司机问福贵她是你老伴?福贵摇摇头,说是几天前遇上的,是个哑叭。司机很感动,下车后没要福贵的钱。福贵背着哑叭到了二号急诊室。
哑吧是疲劳过度,医生马上采取应急措施,输上液,半个小时才醒过来了。她看着身边的福贵后,立刻支着胳膊要往起坐,福贵把她按下:你好生躺着!
哑吧呜呜地哭了。比划着,福贵才看懂是她还惦着她弄到的钢筋。
福贵肚子咕咕叫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哑叭还没吃饭。得赶紧给弄饭去!这时,护士进来,她把哑吧当成福贵的老婆,在输液瓶里加推了几支药后,对福贵说,去交交押金吧!福贵应着,跟着护士进了医务办公室。医生给他开单子,问病人叫什么名字?福贵顺口说出了妻子的名字。这是他提前想好的,他怕医院不收陌生人。医生说你老伴虚得很,你咋把她累成这样?福贵说是我没尽到心……医生说,得赶紧补,营养要上去!明天转到内科病房,多增加营养。福贵点头应着,接过单子,便到住院处交押金。收费员说要交八百,福贵的心一紧,他说他没带这么多钱!暗想就算上天堂那里放着的也不够。口袋里的钱只有三百五十元,五十是零钱。收费员要把零钱也要收了,福贵压住:医生,得留些饭钱。剩下的明天补行不?
收费员很同情地看看福贵说:赶明天早上八点以前要交来啊。
一定,一定!福贵松一口气,心里却有些虚。他叮嘱自己,想也白想,到时候再说。福贵按手续单子领了住院用的暖壶脸盆痰盂被褥返回急诊室为哑叭铺好。哑叭支着身子坐起来,手上的输液管扯着,要支撑着下地,福贵问,你要作甚?
哑叭看看自己的床,又指着另外病人床下的痰盂。福贵意识到哑叭要干什么了。 福贵拿过刚领来的痰盂,却被哑叭制止了。她从架子上摘下输液瓶,朝外走……邻床的一个病人提醒:医院停水,要到楼外厕所。福贵赶紧伸过手来扶着她……
福贵背着哑叭回到了病房后,时间已不早。哑叭仍然很虚弱,呼吸无力,她手比划着让福贵睡。 福贵扶哑叭躺下,说我给你买饭去!
医院的食堂已过饭时,医院停水,福贵便上街去买。在街上找了几家饭店,都已关门,福贵顾不得自己吃饭,买了面包、方便面矿泉水回到病房。哑叭坐着,床上的被单卷到一边,见福贵进来,耸着两肩,低声哭起来。福贵见状,上前低声问你哪儿难受。我去叫医生!
哑叭摆摆手,唇嘴颤抖抹着泪,指指堆在身边的床单。福贵掀开一看,里面有不少呕吐物,……刚才她硬支撑着便拿了去厕所洗,却没有水而急得哭了……福贵松了一口气:你不要担心,有我哩!他把被单卷到一起,装入刚才盛面包的塑料袋,说:没水,我拿回去洗,你、你不要哭好不好?你哭,我心就跟着难受。福贵倒了热水,让哑叭洗过,把面包递给她,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后扶她躺下叮嘱道:晚上你好生睡,我回去洗,干了,我再带回来行不?福贵看到了哑叭两眼与鼻梁那儿有泪,上前替她抹去,拍拍哑叭的肩头:快快睡,好生休息,床下有尿盆,我明天一打早就过来了。说完提着被单走出了急诊室。
福贵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天堂。肉肉摇摇尾巴跟着他。他点亮手电,肚子再次叫起来。他从屋里拿出洗衣粉与肥皂,开始洗被单,早点洗出来快点干了,明早就能换上。爱干净的女人就怕别人说自己邋遢。洗完后,挂在灌木上,怕风吹跑,便压上小石头。回屋后从包袱里拿出新的被单。万一干不了,就用这个。这时蓦然意识到,哑叭的裤会不会也脏了?带一条吧!他找出一条蓝色的,是他穿的。不过,这也比没有强,然后在床铺下拿出所有的钱,数一数,不够押金!再跟收费员说说,看能不能缓缓。把钱装入衣袋后肚子再次叫起来。他可顾不得做了,找出三个馒头,丢给肉肉一半,就着开水狼吞虎咽吃起来。忽然想到医生说过的话,要给哑叭补充营养,于是边嚼馒头边找出所有的四个鸡蛋,煮在火上……
福贵心里有事不从不会睡过头。走出屋外,天已经大亮,干着的白被单上印着的县医院红字看得很清晰。摸摸还是湿漉漉的。他拿出自己的新被单,把五个热鸡蛋先放在塑料袋中,夹在被单中间,用蓝裤子包好被单,装入塑料袋子,急匆匆地朝医院走。
天空还是阴着,路上的车很少,出来锻炼的人有的背着剑、羽毛球袋,有的还拿着扇子朝公园走。看到福贵走得这么急,都用奇怪的眼光朝他看。拐过一个十字路口朝前走了一段,福贵看前头不远处有个老人柱着拐,走走停停,后来干脆站住了。快到跟前时,那老汉突然蹲下,不一会托着拐杖往起站,站得很慢,朝前走了几步便跌倒了,拐杖被甩到一边。福贵赶紧几步到跟前一看,老人头仰着,求救的眼神看着他“你……救救我……”福贵拉住老人一只胳膊坐起来,觉得很沉,头朝下垂着。福贵问:老哥,你要去哪?咋没有人赔着?老人哼着,说不清。这时,几个过路的行人有的看着,有的站住,以为老汉是福贵的家人。说成这样了,还不赶紧送医院?福贵说,我也不认识。那人说,不认识你这是作甚?不怕赖了你?赶紧走吧!福贵知道电视上常说救了人反说撞了人,可他哪里忍心丢下老头不管!心想赖就赖,咱得对住自己的良心!反正我不信有这种人!更不相信这老头会赖他。有人说,快打110,有的说打120,还有的说,这里离医院不远,还不如打出租。福贵着急,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没有手机呀!
围观的人陆续走开了,福贵觉得身上很冷。他对老人说,老哥,我扶你走吧,不远了……老人已经答不上话,下巴垂到前胸,只是呻吟着,福贵觉得他的身子更沉,哪能站起来!
福贵对走过来的人说,帮帮我,把他扶起来。
几个人不敢上前,而是走开了。
福贵无奈,他把盛衣服的袋子放一边,两手插入老人的腋下用力往起扶……正在这时,听到背后有人叫大伯,你咋在这儿?扭头一看,是大器骑着自行车站在他的身后。大器,你来得正好,快推过车来,把老人扶上去!大器靠过来支起车,两人架住老人,可没人扶车,一路过者走来,帮忙扶上车后的衣架朝前走。
大器怎么会这么巧来到这里呢?原来,公安局李警察打电话给大器,说养老院给她打电话,与哑叭在一个屋睡觉的老人说昨晚没见哑叭,以为在福贵那儿,结果今早上还是不见她。大器接了干警电话一早就到天堂找,结果只有肉肉冲了树上挂着被单叫,被单上印着县医院的字提醒了大器,他便骑车直奔医院,没想到却在半路上追上了福贵。
两人扶着老人走了三十多米,浑身冒汗。大器说,大伯,这样走太慢,再要掉下来,可扶不上去!让我打120!打通后却不见车来。两人边走边等。福贵说,咋还不来,咋还不来?大器,你来扶,我推,我个比你大……能走快点。不一会,120来了,医生帮着把老人抬到了急诊病房进行抢救。其中一个医生还是抢救哑叭的那个,他看到福贵后问,大伯,他又是你家的什么人?
还没容福贵回答,大器说,什么也不是,俺俩是捡破烂的,在路上碰到的,好好抢救他吧!
那个医生说,还是好人多! 福贵与哑叭浑身是汗,回到二号急诊室时,哑叭正在床上坐着,面色看上去好多了,见两人进来,赶紧让坐,继而用眼睛盯着福贵手里的塑料袋。福贵拿出床单铺在床上,把那条裤放到床头,里面的五个鸡蛋还热着哩,他给哑叭倒了开水,说你先吃,我这就给你弄饭去。
大器跟着出了病房,我去打吧!福贵把大器叫到一边:身上带钱没有?
大器说,带了。
有多少?
五百。
啊,这就好,大伯借你三百,哑叭住院押金不够!
福贵与大器在住院收费处交了押金后,便来到医院的食堂。 九 福贵与大器为哑叭打了一碗混沌两个肉包,端给了哑叭。哑叭眼泪直往外流。福贵说,你又咋哩?你一哭俺心里也难受!快吃吧,吃了要往转病房哩!
大器也劝说,婶子,快吃吧,吃了才好得快哩!
哑叭由急诊室转到了内科病房。哑叭要急着出院,福贵与大器极力劝说,要听医生的。刚安顿好不一会,门突然推开,一个男人走进门来。三个不由一愣,六只眼睛都盯着来人,那人竟然二混!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他莫不是要……福贵首先迎上去:二混,这是医院,你要干啥?二混不说话,扑通一下便朝福贵跪下,谢谢叔叔、谢谢小兄弟!救了俺爹!
啊,这时两人才意识到,今天早上救了的是二混父亲!
二混说,大伯,小兄弟,刚才来到医院听说有两个人救了俺爹,俺不信,怀疑一定是撞了俺爹才送来的,人也不在。我的火气可大哩!抢救俺爹的那个医生解释我也听不进去,结果,俺爹抢救过来了,他头句话就要我来谢谢救他的人。俺这才信了。医生告诉你们在这个病房,我、我没想到竟然是你们……大伯,谢谢你了,医生说俺爹要不是你们,怕是见不到俺了……
福贵没想二混是个孝子!
原来,二混父亲平时身体很好,早晨也好出门转转捎带活动筋骨。这天早晨出去,二混没当回事。没想到父亲中途临时起意要去姐姐家。二混吃过早饭好一会还不见父亲回来,以为顺路去了姐姐家,打电话一问根本没去。两人着了紧,赶紧顺路寻找,在半路上听人说有两个人用自行车推着一老人在路上走。姐弟二人到医院果然在急诊室见到了父亲。经抢救后父亲神志清醒了,是脑出血,多亏救得及时,再迟些怕就没了命。
二混看到床上的哑叭。站起来对福贵说,大伯,你打俺几下吧,这俺才好受!想想你,再想想俺,真不是个人,那天还派人去抢你的废纸……说着便掏出一千元给福贵:大伯,小兄弟,你俩务必收下,对了,俺也对不起这位大嫂,俺向你们三个赔罪了!
福贵说,这钱我不收;看你是个孝子,我正经跟你说,你得听我说几句。你我还有他,都是同行,干这行,不容易,可你不要欺负人!那次我这小侄儿在商店捡废纸,本是无意的,你手下的人那么打他,到这会还梦见挨打哩。他从小没了爹娘,个子也没长高,只有一个婶婶为他做饭,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出来干这营生。做人都得有个同情心。还有这个哑叭,她一个人跑在外,急得回不了家,至今没有音讯,她有多难!为了还我给你的那八十块钱,到拆迁工地砸别人捡剩下的钢筋累得晕过去。人呀,就怕返想。就说今天吧,你父亲不是你这个小兄弟的自行车推着,我一人可背不到医院,不是他叫了120,你父亲真是不好说。你还年轻,以后路还长着哩,捡破烂也得先做好人呀。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快去好好照看你爹吧。
二混说,大伯,你说的对,大人不计小人过。俺向你保证,以后再不那样了,你跟小兄弟尽管到商店超市去捡破烂,是有人拦你,我不会绕他们。这位大嫂住院费我出。大伯,俺二混说话算数,要是再像以前那样,你就告诉俺爹、俺姐,俺怕他俩哩!
临走时,福贵把钱硬塞到他手里:留着好好孝敬你爹。二混说大嫂的住院费我出!那天要你的钱,还有我诈了这位兄弟的钱,算是今天还上,不行吗?你不收,我的心下不去!说完便走出病房。
二混走后不一会,大器的手机响了,一接才知道是李干警,她问哑叭在哪里。过了不一会,小李进了病房。
看到大嫂在病床上,李干警上前安慰一番。然后说,你俩人真是太感人了,刚才我在一楼又听说你俩又救了一个老头!这事我得告诉县里,好好宣传宣传哩。
福贵说,你可不要这么说,谁遇上这事也要这么做的,要不,就不能算个人。
大器说,大伯说的对,谁碰上也会这么做的。
干警说,都像你俩这样,社会风气会好得多。
福贵说,哑叭的家联系着了没有?
李干警说,大伯,你的孙子叫超超吧?他与我主动联系过,他与我们都在网上发了照片,正在全力寻找,你放心吧,有了消息,我会及时告诉你!
哑叭两眼看着人们的嘴,嘴里呜里哇啦,起身要下床。干警说,大婶,你遇到了好人了,你命好,不要着急出院,养好了再出,我这几天专门陪你!又对福贵与大器说,你俩快去忙吧,这里的一切全由我管。
两人相跟着出了医院,在小吃店吃了早饭,朝天堂返。大器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赶紧递给了福贵:大伯,是超超!
福贵接过来,超超说:爷爷,告诉你不要给我再寄钱了,咋不听?
福贵一愣:我在先头只寄了三百,再没寄呀!
我刚收到四百块!
啊,这—福贵目光对着大器:是你寄的吧?
大器点点头:大伯,那几天我看你老惦着超超,又想着哑叭,两头记挂,我就先替你寄了……我没啥花项。
福贵的手就有些颤抖:超超,是你大器叔给你寄的,他瞒着我,怕我……
超超说,爷爷,我把钱再给你汇回去!
福贵说,我有,我有,不用了,我知道了就行了。
超超让爷爷把电话递给大器:叔叔,太谢谢你了,谢谢你照顾爷爷,又给我寄钱!
大器说,超超,别说外道话了,是你爷爷在照顾我。
超超说:大器叔,告诉我爷爷,我给他买了一个手机,通过快递寄到你那儿了,很快就能收到。
大器告诉了福贵,福贵说,这孩子说买就买……也好,到时候我跟你学学。
大器说,没啥学头,我教你!
天刮起了风,福贵忽然说,不好,医院床单还在天堂外晾着,怕会刮跑哩……
大器说,我今早又压了些小石头哩。
福贵一听乐了:看我这记性!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慈祥。
哑叭体质好,很快出院了,住院费用只花了近四百多元。二混执意全出。押金全部退给了福贵,福贵还给了借大器的七百元。干警小李说,大伯,你的事迹太感人了,我们要向你学习。福贵像个孩子羞涩地说,你看你,有啥学头,大器出力比我大,你,还有公安局,民政局、养老院、老郭,司机都帮了忙的,谁见了这事也会这样做的么,没甚,没甚……快说说哑叭家人有消息了吗?
李干警说,大伯,还没呢!正在加紧联系哩。
福贵说:这就好,这就好。她早点回家,越早越好。要不,家人惦记哩。 十 几天后,下了春天里的第一场雨。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的雨水润泽着大地,小草努嘴吮吸着,柳树上绿星似的嫩芽缀满枝条,与河边松树柏树随风摆动,一簇簇迎春花与一枝枝桃花在树丛与灌木中绽放。桥下是清彻的流水,倒映着两岸的景色,天堂一侧酷像一幅立体天然水墨画;微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馨香。
上午时分,小雨渐渐停了,福贵在收拾着他的三轮车。不一会大器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天堂。昨天大器收到了超超寄来的手机,上午,大器便给福贵去买卡,并预交了话费。
肉肉飞快地迎上去。
大器兴奋地说,大伯,我给你挑了一好记的号!说着两人便坐在天堂门口拨弄着新手机。
福贵戴着老花镜认真地学,肉肉在一边兴奋地摆着尾巴。
大器先让福贵试着打给大器。福贵说,我来按!
大器的铃声响了。大器掏出手机来:哎,大伯,你听见了吗?
福贵看着膝盖上的手机说,听见了!
大器哈哈大笑:大伯,你得把手机靠耳朵上呀!
福贵听了,也笑起来。
不一会,福贵的手机响了,福贵慌得啥似的,赶紧递给大器,大器按下接听键:是超超!
福贵一愣:他咋知道我这号的?
大器说,刚才我买下卡就发短信告诉他。快接!
超超在电话中说,爷爷,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是你的生日!超超祝爷爷生日快乐,身体健康……说着说着,就传来哽噎的声音:爷爷,超超想你……
福贵赶紧说,超超,你不要这样,爷爷过生,你该高兴才对……告诉爷爷,你工作有着落了吗?
超超的声音亮起来:爷爷,我已经与单位签了合同,每月工资试用期是两千元。爷爷,你再不用捡破烂了,你赶紧回老家吧,我我正式上班前回去看你……
这下福贵激动了,嘴里一个劲地说,好,好!超超,咱终于熬到头了,超超,你好好工作,爷爷的身子骨硬着哩,等超超找下对象爷爷再回老家……
大器扭转身子,用手擦着泪。
超超说,爷爷,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哑叭阿姨终于有了消息了!
啊!福贵说,太好了!你快说说,是咋个找到的?大器,快听着!
超超在电话中说。他在校园网公布了李干警传来的照片,几天后,一位河北的同学便认出哑叭是她的二姨!为了核实情况,他给家里打了电话,果然证实他姨姨已经走失快半个月毫无音讯。
原来,哑叭老家在河北邻近山西的一村子,走失的前几天,她一人在家里等着。丈夫提前到市里与二女儿、二女婿及外甥在三天后一起回老家。哑叭知道村里人坐车到附近山西的山上采木耳,她也想采一些给女儿外甥吃新鲜。那天,她一人早早坐车出发,没与村人相跟。下了车却转了向,山里起了大雾。便一人沿着公路朝前走,越走越觉不对,便在公路边等车往回返,上车后想问人,人们听不懂,以为她要到山西去,便越坐越远。车停到一个镇里后便迷失了方向。她不敢再坐车,走了两天,不多的钱花完,只好沿路乞讨。有个好心人指给她县城方向,那时她已经三顿没吃饭。后来遇到二混,她看出二混不怀好意,就躲,二混追,多亏了福贵与大器。
再说哑叭男人与女儿女婿外甥回家,发现哑叭不在家,便打电话给大女儿大女婿,四下里寻找……
超超说,爷爷,哑叭的名字叫东山!
啊!难怪找不到,那天他与公安局都当成了山东省了!
这太好了,太好了!听到这消息,福贵太高兴了。
这时,大器的手机响了,是李干警的电话,她问大器,你现在在哪?好好好,我们马上就到,哑叭家属来了,他们要过去看你!
福贵对大器说,咱得赶紧收拾收拾……买点啥好呢?福贵有些紧张了。
大器说,大伯,桥上小超市不远,我去买苹果香蕉!
好好,我收拾一下,大器正要走时,突然肉肉冲了路的一边叫起来。
一辆警车开过来,从车上走下几个人来:领头的是李干警。
哑叭还是穿着那蓝格子外衣,豇豆色裤,已经洗得簇新。身后跟着两女一男。小李上前作了介绍:年龄大的是俩口子:哑叭的大女儿、大女婿;另一个就是他们的女儿。福贵说,快进屋,快进屋!
哑叭上前,把一个包子递给了福贵,里面是他的床单与裤子。
另有一身新衣服。肉肉也摆着尾巴。来回绕着,看看福贵又看看哑叭。
哑叭拉了一把那三个人一齐朝了福贵与大器跪下。大器吓坏了,你、你们这是……
福贵赶紧往起扶,哑叭起身紧紧抱住福贵,呜呜地哭起来,肩膀抖动着。身边的几个人也跟着抹着泪,脸上闪动着感激的笑容……福贵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好了,好了,找着家人就好了……
哑叭的女儿女婿掏了一沓钱,福贵大器哪里敢收:不要这样,我、我没做什么,真的没做什么。救你娘不是我一人,大器、小李、大伙都帮了忙!
这时小李提议道,这里风景这么美,咱们在这里留个影吧。
主张得到了一致响应。背景就是天堂,正对着东方。
哑叭与福贵大器坐在中间,人们脸上泛着笑容……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晴了,阳光从城东家园后澳垴山公园的山顶射过过来,天堂一侧的松柏与迎春花桃花像是渡上了一层金,清澈的河面与天堂一侧红绿相映,美极了……[1]
作者简介
李英利,1964年出生于山西临猗,运城市作协会员。临猗县庙上中心学校教师,喜欢文学,酷爱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