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樹(王偉東)
作品欣賞
大槐樹
在老家房後是我的三伯父家。在三伯父家的院子裡曾長着一棵大槐樹。
大槐樹是棵洋槐，長在伯父堂屋的門口旁，是伯父年輕時栽種的。洋槐樹不像本地槐，生長速度快，枝繁葉茂，夏天可以乘涼，而且有槐花可以吃。因此很受本地人喜歡。我小的時候到那邊玩，兩隻胳膊剛好摟抱住。我試着爬樹，伯父會說，快快長大吧，等長大了就能爬到樹上了。
伯父是個泥瓦匠。住在自己蓋的三間屋子裡，過着單身生活。婚事好像是年輕時耽擱了。可從沒有聽他抱怨過什麼，就像他種的那棵槐樹一樣倔強的默默生長着。他不愛說笑，但也不是很無趣的人。在那個比較艱苦的年代，他靠着那門手藝，為自己，也為那個他心愛的侄子辛苦奔波。那侄子是我大伯父的兒子，我的堂哥。大伯父因病去世的早，只剩下大伯母和年幼的堂哥。三伯父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受苦而不顧，所以就自覺地擔負起照顧他們母子的重任。而且付出了一輩子。三伯父文化不高，但心靈手巧，做什麼都很講究，大家也就擁戴他，所以在建築隊裡他還是個「掌尺」的。他做活細緻，蓋的房子牆平角直，瓦房的瓦瓦的一行行一道道，排列整齊，像嚴格有序的士兵。即使是一座普通的民房，經過他的手，就像是一座樸素端莊的工藝品。而且他蓋的房子質量也好，過後大家都稱好。因此也就成了當地的名人。附近十里八鄉的人都會來找他，就連那公家蓋房子也找上門來。伯父那時正值年輕力壯，猶如那院子裡的槐樹生機勃勃，充滿着向上的活力。
每當春天槐樹吐綠，槐花吐蕊，滿院飄香的時候，伯父收工回來就坐在大樹底下，點燃一顆紙煙，然後深深地吸上一口，再慢慢地吐出來。煙味和着槐香四處瀰漫。他有時心情好，看到我過去，會高興地拿起竹竿，一頭綁上鐮刀，從高高的樹枝上為我割下一堆槐花，然後裝到籃子裡，讓我提回來。看着那潔白的略帶黃色的槐花，再聞着那撲面的清香味道，在伯父慈祥的眼神里，我興沖沖地跑回來，讓母親給做槐花餅吃。那槐葉也有趣，橢圓形的，伯父摘下一片摺疊住，然後放到嘴裡用力一吸，槐葉就會發出吱喳的鳴叫聲，我就會摘下一片，跟他學着一起鳴叫。當然，有時大風吹過，槐花落滿一地。把它撿起來，輕輕吹一吹上面的塵土，放到嘴裡慢慢咀嚼，一絲甜甜的味道流到心裡。槐花的香甜也就深深地印在每個人的記憶里。
槐花美麗，人們何嘗不追求美好。伯父也曾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大約在四十多歲時。在父親的張羅下，他和鄰縣的一個女人結婚了。他們結婚時正好是夏天。那時我還小，在本村上小學。小院裡擠滿了人，我和一群小孩子跑來跑去。伯父很高興，會抓起喜糖給我們吃。大槐樹上貼着紅紅的喜字，它似乎也被這喜氣感染了，努力地伸展着枝丫，讓葉子更長些，更寬些，更綠些。讓綠意更濃些。那樹底下的人們也就會更加涼快些。
但婚姻總會製造意外。不知什麼原因，三伯父和伯母生活不長時間就離婚了。伯父又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但他依然充滿熱情，盡心的為每戶人家蓋好每一座房子。並全力以赴支持侄子好好上學。
槐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不知不覺中我已經上了中學。暑假裡，我來到伯父家裡，抬頭望去，哇！槐樹也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長大了。樹身筆直粗壯，約有五六米高。樹枝交錯盤旋，綠葉密密麻麻，樹冠大如圓蓋，已經覆蓋了小半個院子。當我去摟抱那樹身時，它依然有一摟粗，我兩隻手臂剛好把它抱住。我不由地慨嘆，大槐樹呀，你強大的生命力讓我欽佩讚嘆，你無聲地生長着，並奉獻着一切，哪怕是身上的每一朵花，每一個籽實，每一片葉子。卻從來不會張揚攀比。
伯父會詢問我的學習情況，鼓勵我好好學習。並指着這槐樹對我說:「人就像這槐樹一樣。不但要長大，還要長直長正，以後才能成為有用的材料。」我問他槐樹長大了可以做什麼用。伯父說:「可以做家具，蓋房子也可以做大梁。總之用處多得很哩。」
是啊，正如大槐樹的生長寄託着伯父的希望，伯父對侄子的期盼更加強烈。他辛勤的勞動，所換來的每一分收入都給了侄子。只希望侄子能有出息。在無數的期盼中，在槐角掛滿枝頭的時候，伯父終於興奮地對大家說:侄子考上大學了！他那時或許是最幸福的。他似乎又年輕了許多，臉上皺紋舒展了，濃密的眉毛張揚着，眼角的魚尾紋流動着，頭上的白毛巾晃動着，走動的步子也輕盈着。確實值得慶祝，堂兄是我們村改革開放後走出的第一個本科大學生。伯父的喜悅之情已超越了他所建造的無數傑作。那是他二十年的心血，他終於在堅持中看到了希望。
但希望仍沒有結束。他的侄子大學畢業後又上了研究生，那是我們村的第一個研究生。伯父又高興地逢人便夸。並且還會不時的回憶侄子當初上學的情景。他慨嘆着說:「不容易呀，我當初是下着雪步行到二十多里的學校給他送吃的送穿的，怕他餓着怕他凍着。現在終於熬出頭了。」是呀，一如這大槐樹，軀幹里流淌着他的希望，雖經歷風霜雨雪，卻依然茁壯挺拔。在深秋的陽光下，雖樹葉泛黃，但能量已轉化成一串串槐角，在枝頭擁擠着，探着腦袋，迎着風兒嘩嘩作響，那是槐樹在唱着一支幸福的歌。
侄子在城裡安了家。把母親妻兒接到城裡，也把伯父接走了。伯父臨走前，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院子也打掃得一塵不染。他看看那粗壯的大槐樹，又看着送行的鄉鄰們。擺擺手說，他還會回來的。
作者簡介
王偉東，1964年生於湖南資興，畢業於湖南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