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莊生夢蝶的千年詩韻里留戀暢想(李學華)
作品欣賞
在莊生夢蝶的千年詩韻里留戀暢想
2300多年前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春風和熙,星空閃爍,空氣中氤氳着淡淡的花香,中原蒙地一個清幽的小院裡,翩翩公子莊周躺在葦草鋪就的床榻上酣然入夢,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翩躚飛舞的蝴蝶,在花香四溢的原野上自由自在地飛翔,它舒展着翅膀,馳騁着自由的心靈,在空曠的花海里飛呀飛呀,酣暢淋漓間,以致於完全忘記了自我。
東方漸白,一覺醒來,此時,他才驚覺地發現,自己原來是躺在床上的莊周。於是,他開始反覆回想一個深刻的哲學問題:「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夢,既真實又虛幻。
中國對夢的研究,早於西方弗洛伊德2000多年,最有說服力是的《周公解夢》,但基於當時的社會條件,《周公解夢》有相當大的歷史局限性。中華民族自古就多夢,古往今來,王公將相,販夫走卒,層出不窮的各類夢幻,充斥着人們的生活,其中最為著名如唐代沈既濟的《枕中記》:開元七年,盧生困居邯鄲客棧,仙人呂洞賓給了他一枕頭。盧生很快進入夢境,夢中他一舉成名,身邊美女如雲,享盡高官厚祿。然而,好景不長,很快他便因貪污被貶邊疆。大夢醒來,唯有店主所蒸黃粱米氣味縈繞左右。此外,出名的還有唐人李公佐的《南柯夢》:淳于棼在大槐樹下睡覺,夢到自己當了大槐安國的附馬,任南柯太守,享盡榮華富貴,後遭國王疑忌,被遣還鄉,醒後發現大槐安國是槐樹下的蟻穴。
司馬遷曾經感嘆人的生命「如白駒過隙」「與螻蟻何異」,如果說《黃粱夢》只是在時間的維度中,讓夢者感受到了生命的無常和短暫,而《南柯夢》則在空間的維度上,讓夢者在狹小的蟻穴中展開自己的生活,這些夢裡所寄託的生命感,與司馬遷的感慨是相通的,與《莊子》的生命感是相連的。莊生「夢蝶」的故事充滿了虛幻迷離,到底是莊周夢為蝴蝶呢,還是蝴蝶夢為莊周呢?莊周與蝴蝶又有什麼關係和區別呢?我們暫且放置深奧的哲學爭議不說,單就莊生夢蝶這一千古風流,其中所蘊含的夢幻迷人,就足以讓歷代中國文人為之魂牽夢繞,其獨具特色的藝術魅力深深地影響了中國乃至整個世界。
最先把「蝶」與「夢」聯繫起來的,首推梁簡文帝蕭綱。他在《如夢》詩中說:「秘駕良難辨,司夢並成虛。未驗周為蝶,安知人作魚。」莊周夢蝶也深深感動了詩仙李白,「莊周夢胡蝶,胡蝶為莊周。一體更變易,萬事榮悠悠。」詩仙在《莊周夢胡蝶》一詩中發出了對世事如夢、人生無常的思考。宋代大儒黃庭堅在《寂住閣》中寫道:「莊周夢為蝴蝶,蝴蝶不知莊周。當處出生隨意,急流水上不流。」表達了詩人隨遇而安、順應自然的人生態度。詞中之龍辛棄疾在《念奴嬌·和趙國興知錄韻》中說:「怎得身似莊周,夢中蝴蝶,花底人間世。」反映了作者對於超脫世俗、追求自由生活的灑脫。元曲大家王實甫在《西廂記》中通過莊周夢蝶的故事,展現了對於愛情與夢境交織的美好想象:「驚覺我的是顫巍巍竹影走龍蛇,虛飄飄莊周夢蝴蝶。」李巴山則在《錦瑟》詩中表達了對於逝去美好時光的追憶:「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曹雪芹《紅樓夢》中的諸多故事情節,都有莊生夢蝶的影子,其《紅樓夢》第二十七回「寶釵撲蝶」的唯美畫面,為無數的後世讀者所傾倒:「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受莊周夢蝶的影響,北宋以來,花朝節的撲蝶會一度成為當時廣泛流行的民俗,據楊萬里《誠齋詩話》記載:「東京二月十二日曰花朝,為撲蝶會。」在繪畫方面,明朝的仇英、清朝的陳宇都畫過《撲蝶仕女圖》,在民間歌舞方面,至今福建地方還有《採茶撲蝶》的民間歌舞在流傳。
蝴蝶在中國文人的筆下,是花兒的精靈,是自由的象徵,是唯美的意象。才女張愛玲在散文《炎櫻語錄》中說:「每一隻蝴蝶都是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的前身。」在歷史的長河中,在自由的天地間,在愛情的天空中,播撒着一份難言的情愫。這種感念滌盪了卑俗,沉澱了浮躁,純潔了靈魂,沖淡了孤獨,解脫羈絆滋生了希望!梁祝化蝶,是中國民間傳說中莊生夢蝶最悽美的演繹。
東晉時期,會稽上虞女子祝英台,喬裝男子前往會稽讀書,後遇鄮縣書生梁山伯。此後,二人同窗三載,後祝英台學業中斷返家,梁山伯到上虞訪祝英台時,方知好友竟是女兒身,欲向祝家提親,但此時祝英台已另許他人,梁山伯憂鬱成疾,不久身亡。祝英台出嫁時,經過梁山伯的墳墓,突然狂風大起,祝英台下轎到梁山伯的墓前祭拜,梁山伯的墳墓塌陷裂開,祝英台投入墳中,墳中竟飛出一對彩蝶,雙雙飛去,留給了人們無盡的遐想。
到了近現代,莊生夢蝶的故事,繼續影響和感動着國人,乃致飛出了國門,來到了世界第一的美麗國。2010年,由著名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執導的美國大片《盜夢空間》,被評為「十大燒腦電影」,一度被稱為「西方科幻版的莊生夢蝶」,盜夢師柯布帶領他的「夢」之特工團隊(藥劑師、制夢師、築夢師、偽裝者、盜夢師),從他人的潛意識中盜取機密,重塑他人夢境,並植入意識的故事,劇中的情景和莊周夢蝶的故事如出一轍。
蝴蝶之美,不僅在於它絢麗的外表,還有它婀娜多姿的倩影。它從破繭而出那一刻起,就靜靜地在花間炫舞,春光中、柳絮間、小溪旁、繁花上,處處都有它輕盈的舞姿。春去春又來,花開花又落,在天地和歌者的眼中凝成一首首美麗的歌,在歷史的長河中流淌不止,生生不息。「你從哪裡來,我的朋友,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和窗口,不知能做幾日停留,我們已經分別的太久,太久........」,現代著名詞作家喬羽先生以蝴蝶為形象,寫出了感人至深的流行歌曲《朋友》,一經歌星毛阿敏演唱,便迅速風靡於全國的大街小巷。
東漢思想家王符說:「夫奇異之夢,多有收而少無為者矣」,強調了夢境的奇異性和目的性。其實,千百年來,是蝴蝶化為莊周呢,還是莊周化為蝴蝶,又有幾人能分得清楚?人生縱然不是活在夢中,但在莊子的眼中,現實與夢又沒有質的區別。或許,宋人梅堯臣對此有更為深切的感受:「忽忽枕前蝴蝶夢,悠悠覺後利名塵。無窮今日明朝事,有限生來死去人。人生就如蝴蝶夢,富貴名利作塵埃。」大詩人陸游在晚年則告誡世人說:「世言黃帝華育境,千古蓁荒孰再游。但解逍遙化蝴蝶,不須富貴慕此好。」
回望莊子所處在那個禮崩樂壞的年代,哀鴻聲聲,餓殍遍野,無休無止的戰爭讓人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莊子的「無為」思想與物我兩忘的人文關懷,為自己也為他人找到了一條在現實的夾縫中生存的智慧。在莊子的時空中,沒有外物的羈絆,生命可以悠然自處,生活可以怡然自得,這是多麼高超難得的處世情懷。清人張潮在《幽夢影》點出了其思想的精髓:「莊周夢為蝴蝶,莊周之幸也;蝴蝶夢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不是嗎?莊周化為蝴蝶,從喧囂的人生走向逍遙之境,是莊周的大幸;而蝴蝶夢為莊周,從逍遙之境步入喧囂的人生,恐怕就是蝴蝶的悲哀了。但是莊周夢蝶是他渴望的境界,渴望的選擇,並非每個人都嚮往逍遙之境。蝴蝶夢莊周,這是蝴蝶的選擇,而蝴蝶的嚮往,則不能一概而論。
莊周的「蝴蝶夢」,充斥着無盡的遐想,閃爍着先賢智慧的光芒,就像那隻翩翩飛舞的蝴蝶一樣讓人魂牽夢繞,幾千年來,無數的文人墨客執着地追尋着這隻夢中的蝴蝶。其實,這隻被後人津津樂道的蝴蝶夢才是莊子希望擺脫塵世的煩擾和羈絆的真實映照,同時,也是古往今來芸芸眾生所熱切追尋的夢想,從而這隻一直為世人追逐的蝴蝶就成了無拘無束的人性的象徵。而「夢」與「蝶」的交融,則將這個世界上最嬌艷的生靈,人世間最嫵媚、最飄逸的精靈幻化成一種生命的意象。
我欽佩古先哲莊子的無為之學、無用之用,以及其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智慧,欣賞他面對妻子死亡時「鼓盆而歌」淡定從容,仰慕其那隻被世人追尋了千年的美麗蝴蝶,更願意同莊子一樣,能夠做一個美麗的人間「蝴蝶夢」,物化成一隻翩翩飛舞的彩蝶,徜徉在自由的天地之境,去探索追尋燃盡上蒼所賦於我的平凡而多舛的生命。[1]
作者簡介
李學華,男,漢族,1976年生人,中共黨員,任職於武警部隊多年,2013年轉業後,先後在地方紀檢監察機關、醫保部門任職,偶有作品見諸於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