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有您的時光(黎薇)
作品欣賞
回憶有您的時光
您的雙眼微睜，左右放在被子上。這一眼就覺得您蒼老了許多，以前竟未曾察覺，我這一眼來得太遲。摸着您的手，心裡咯噔了一下，六月的天，您的手怎麼會如此冰涼？我開口喊您，您有氣無力的回答，讓我心疼。
我問過舅舅才得知，您的左半邊身體已無知覺。對於您的病情，我不敢多問，怕無力承受。又不由去問，怕再無機會。
您醒着時，眼裡都是淚花。吃飯時，像個小孩上下嘴唇相互幫忙；翻身時，左側身體無力，右手抓着床呻吟，卻不要我的幫助。您哭了，看着這樣的您，我比誰都想帶您逃離這樣的折磨。我願意躺在床上的人是我，甚至、甚至，我有過大逆不道的私念，想您早登極樂世界，脫離病痛苦海。我不忍心看您受盡折磨，我卻束手無策。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陪伴着這樣的您，心裡竟一點也不害怕。入院第一天，我記下所有要為您做的事情。翻身是極其不易的，您體型雖小，但有一定的重量。等我按摩好再翻個身，也已氣喘吁吁。這時的您真的像極了小孩，我盡心幫您洗臉刷牙，換洗衣物，吃藥進食，做好一切能為您做的事情，再給您講小時候的故事。
我上中學時，學校離家二十多公里，學校要求必須寄宿。每逢周末，您就會在我家裡等我。有時您來早了見不到我，您就要問上母親好幾遍，我什麼時候回來。您偶爾在我家吃飯，總捨不得讓我洗碗，您說，孫女的手是用來寫字的。
每周我都會陪您一晚。無論是春夏還是秋冬，我都願意和您睡。您總有辦法驅蚊、取暖，讓我安然入睡，那樣的周末，彌足珍貴。在那個年代，家裡沒有蚊香和熱水袋，你就把燒開的水倒在瓶中放在中間取暖，我夸您聰明。
上中學時，零花錢不多，卻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給您帶上一些香蕉。香蕉可是您的最愛呀，您僅存的牙齒只能征服香蕉的軟度。而親戚朋友給您的水果和糖果您就原封不動的留給我。有些腐爛的水果你也捨不得吃，更捨不得扔。小表弟知道您屋裡有吃的，總趁您不在家的時候去偷，您拿他沒辦法，就把小的或者爛的打發給他。周末我吃着您給我洗淨的水果，看不到半點腐爛的痕跡，同樣，我也絲毫未察覺歲月在您雙鬢留下的一抹雪白。
時間總在不經意間流逝，後來，我到縣上讀高中，到城裡讀大學。您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但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您總笑着說我孫女很厲害，有爺爺教書育人的風範。我還跟您承諾， 要帶您坐飛機，環遊世界，帶您吃遍香蕉美食。爺爺走得早，他創辦了村里第一所小學，卻沒能帶您進趟城。
您的笑容依舊燦爛，我離您的距離卻越來越遠。您我的約定伴我成長，畢業，直到我參加工作。 每每回家我都要帶上一些香蕉，看到香蕉想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您。可是，現在周末沒人陪我入睡，您的身影亦無處可尋。
第三天，有親戚朋友來看望您，不久，您就把她們打發走了，留下您我的時光。您說，這樣清靜，亦親切。
第五天，醫生說您可以回家休養，我可高興了。周日的早晨，舅舅一早來到醫院辦理出院手續。我們回到家，我遵照約定在舅舅家留宿，舅媽害怕進您的屋，飯食都是表弟送過來，當初偷拿水果的表弟不見了，長成了大小伙子，在一旁照顧您。
在家休養的這段日子，您漸漸好轉，後來，您還能下床走動，偶爾，我回到家還能見您，只是我不常回家，您也不常來我家。聽母親說，您待妹妹亦待我一樣。
最後一次見您，您我已陰陽兩隔。下葬前一天，母親打電話傳來噩耗。天下着小雨，我跟單位請好假，帶上表妹坐上了回家的車。
那天的雨淅淅瀝瀝。
到達終點站，沒有看見來接我們的人，我和表妹走了很長一段雨路，我們沒有帶傘，一路走着沒有說話，也不覺得冷，只想早點見到您。
下午兩點三十分，我和表妹在送您的路上見到了您，百十餘人的隊伍護送着您。瞬間，雙眼模糊，我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三點，天漸漸放晴。
三點三十分，一塊花布遮在您上方，舅舅打開棺蓋，母親為您擦拭臉龐，我在那個為您量身定做的棺木里見到您。我看着您蒼白的臉，您熟睡着，面帶微笑。我深深下跪，給您磕頭。控制不住的眼淚，發自內心的自責。我的私念在我自相矛盾中成真，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我靜靜地看着您，不敢眨眼，這是您在我生命中的最後一眼。母親說，你盡心盡力照顧奶奶，她也最疼愛你，最後一口氣她沒有掛念你，只要你健康快樂。
我以為您不會離我而去，可，時光匆匆，病痛無情，屬於您的時光終究一去不返。只見一方矮矮的墳墓，您在裡頭，我在外頭。
去年的清明，天下着淅瀝的雨，我帶着男友給您和爺爺上香，我不知該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跪着，任雨打濕。
今生，我們再無法相見，您我的約定隨您入土。我平靜地等待，抵達那個地方，和您相聚，喚您一聲奶奶。
作者簡介
黎薇，畢業於西南林業大學，經濟管理專業，熱愛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