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告(王生平)
作品欣賞
告告
告告姓蔣。
剛參加工作那會，我調侃他，蔣告告，你告，告，到底要告哪個？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兄弟，冇得法！
據他講，母親生他後不久，父母同別人在打一場官司，圖省事，又希望能告贏，就給他起了這個名字。
告告和我在一家工廠里上班。那時，告告和我都酷愛文學，廠子裡有一幫文學發燒友，閒暇時就聚在廠讀書閱覽室，談文學、談青春與夢想。有幾個還跟我和告告搞得比較來走的很近，人稱我們是「六人幫」。廠讀書閱覽室呆膩了，哥六個就往新華書店跑，買書或者翻書看，看累了，就去南湖公園里散心。我們坐在湖畔，平靜的湖水像鏡子樣倒映着藍天、白雲、和岸邊的垂柳。我們談文學，一談就是大半天。渴了，就買汽水喝；餓了，就去下館子，每次都是我當 「冤大頭」。告告很會躲乖，總是往後閃。
後來，哥六個陸陸續續結婚生子，聚在一塊談文學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一天，我們來到了久違的南湖公園湖畔坐下來談文學，談着談着，告告就對我蹦出一句來，你小子真行啊……
我不解地問，你什麼意思？
告告說，你寫的小說又是登報紙又是上電台的，風頭都讓你給出盡了。
我也說不清道不明，都是肩膀上頂着個腦殼，我怎麼就比哥幾個要行些，屢屢見稿呢？
告告又說，我投出去的稿子，總是泥牛入海無消息……有天，我突然收到一封退稿信，高興得一時摸不到北。
一個兄弟說，發表作品就好比是簸箕篩米，或者說是高子裡面挑高子，不容易啊！
另一個兄弟說，文章總是發表不了，我不想再寫了。
那天，幸虧我身上帶了足夠的錢(幾個月的稿費，冇給妻子)，請哥幾個下館子大呷了一頓。
有天，告告竟破天荒請客，領哥幾個去福星樓大飯店，海呷海喝花了三十多元。你可別小看這三十多元啊，那時我們每月的工資才四十多元。回來的路上，我對告告說，你幾乎把工資請客呷瓜了(呷完了)，回去怎麼跟老婆交待？
這事你別管，告告高深莫測地說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一個兄弟忙數落我道，你是愛管閒事瞎操心。
第二天上班，我才從告告口中得知，他早就在從事第二職業。
有年冬天，市屬某單位，裸露在外的管子怕凍裂，需要包裹上一層厚稻草；越冬的花卉樹木怕凍死凍傷，樹兜處要用稻草包裹好，花卉則要蓋上一層塑料薄膜防寒防凍。對外招標，因給出的價格過低冇什麼賺頭，冇得幾個人來應標。告告不費吹灰之力就順利地接下了這樁生意，誰都笑他抱伙子(新手)，一定賺不到錢！
你猜後來怎麼樣？
告告狠賺了一把。他到醫院開了個證明，向廠里請了三天的病假。他跑遍山城的大街小巷和每個角落灣，找來老老少少三十多個叫花子為他做事。每個叫花子每天發兩塊錢坐車，早上坐車來，晚上坐車回，早餐自理。每個叫花子中餐兩個包子，晚餐兩個包子，有時是兩個饅頭。告告說，叫花子們白天在一塊做事，晚上分頭找地方睡，睡得最多的地方是車站和碼頭。
有年「五·一」節剛過，告告聽人說某街道辦事處，有台閒置的舊機器需要維修好後招標。於是，他就帶上工具去了，竟把那台老掉牙的機器給修好了，順理成章就中了標。這是台衝壓瓶子蓋的機器。我問告告，衝壓瓶子蓋有錢賺嗎？這些瓶子蓋……他說，這些都是啤酒和汽水瓶蓋子，每衝壓出一個價值二分錢，按合同規定，我和街道辦事處是五五分成，我負責機囂維修費用，就這麼簡單。我說，一個瓶子蓋你才得一分錢，能有什麼賺頭？告告說，我照常上我的班，請了個婦女幫我做事，每月給她六十五塊錢工資，完成任務就按比例提成。我說不得了，這待遇比國營大廠的你我還要強呢！不給這個數，她不會給我做事，她是個熟練工，同這台機器打了好幾年交道。我說，這麼掙錢，她怎麼不來包這台機器？告告說，這台機器三天兩頭「趴窩」，維修成本高，冇人願意來應標。我不同，本身就是搞機器維修的，又會車工，零部件壞了我會自己車。我問他，她一天能衝壓出多少個瓶子蓋？告告說兩萬多個。我屈指一算，天啊，除去交辦事處的那份，你小子一天可掙兩百多塊啊！
再往後，告告扔掉了國營大廠的「鐵飯碗」，成立了一家建築公司，自己當起了老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建築工程一個接一個，財富就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
幾十年轉眼而過。
今年立夏這天，我在大街上遇見過去「六人幫」中的一個兄弟，一陣寒暄過後，他問我道，你曉不曉得告告進去了？
我心頭一凜，忙問，怎麼回事？
他說，告告跌進錢眼裡了，賺那麼多錢埋他！……建造豆腐渣工程，真是冇明堂！
這之後不久，我到監獄去探望了告告。
鋃鐺入獄之後，他才曉得白圭可磨，悔之莫及。告告拍打着自己的腦殼說，財迷心竅，我是財迷心竅啊！罪有應得，我是罪有應得啊！
我說，認罪服法，踏實改造吧。
告告問我，幾個兄弟還好嗎？
我說還好。
他又問，你還在寫作吧？
我說還在寫。
真是羨慕你呀，他說，實現了當作家的夢想……我要是把聰明勁放到鑽研文學上就好了，也許不至於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啊！
探監結束時，我對他說，世上冇得後悔藥呷，服從管理，積極改造，多保重自己……
告告眼淚含含，腦殼啄啄。
一一《東江湖》雜誌2021年第3期 [1]
作者簡介
王生平，湖南郴州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