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戴晉玲(傅建國)
作品欣賞
吾友戴晉玲
曾經時常渴望與朋友談論文學，緣於自身文學知識的淺薄。我希望通過朋友之間就文學的話題，坦誠地發表各自的觀點，從中獲得一些有益的啟發。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每每與朋友相聚，談文學的人卻越來越少了，即便與作家文友們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話題也很少落在文學與寫作的話題上。
不過，細數之下，談文學的朋友也是有的，比如戴晉玲律師。
我和戴律師是老鄉，都是土生土長的皖南山區南陽灣人。記憶深處，戴晉玲是一位中學教師。當年，他在家鄉南陽中學教書的時候，我背着篾匠工具走村串戶，為村民編織籮筐、簸箕等農用篾器。一次偶然的機會，在一本期刊上讀到《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的電影劇本，好奇心使然，十九歲的我隨後也模仿創作了一個電影劇本，約三萬多字。當然，我的電影劇本處女作最終自然是夭折了，但我卻因此受到戴晉玲的關注。
在鄉村，教師是令人羨慕和尊敬的職業。戴晉玲原本與種田、做手藝的我沒有任何交接，儘管他家住鳳家山，我家住王家村，僅一條小溪之隔，我比他也只年長兩歲。但是，當他得知王家村小篾匠愛好文學後，開始對我產生了好感，彼此似乎有了「共同的語言」。有一段日子，我經常主動上他家玩，找他聊文學，訴說心中的困惑。戴晉玲非常健談，對當代文學有着廣泛的閱讀體驗。他跟我談張賢亮的《綠化樹》，談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談張承志的《北方的河》，等等。坦率說，那會兒的我，不僅文學知識一片空白，山外的世界也是一無所知，戴晉玲的談論，我很多聽了都是一知半解，但卻為我開啟了一扇窗，使我仿佛看到了遠方一些模糊的風景。我發現自己之所以願意主動找他聊天，是因為他為人坦誠，話語犀利，真知灼見的言談背後，是埋頭耕讀的知識積累與善于思考的人生自信。
那年冬天，戴母因病去世。喪事之後的一天晚上，我去看他，聊天至很晚。回家時，他送我至小溪邊，當年日記記錄着那夜的情景：
月亮懸掛在西邊的天幕上，深邃，寂靜的山城一片銀色，河灘中的水面上瀰漫着神秘的霧氣。夜深了，晉玲站在田埂上，語氣深沉地說：我要鍛煉自己的性格，做一個沉默的人，在別人看來生活孤獨的我，其實是一個有主見的人……
後來他調離了南陽灣，至10里外的陵陽鎮中學工作，我們的交往漸漸少了。僅有的一次是1989年，鄙人白手起家，因而欠下一屁股的債。二月，我在梅田村陳老太家預訂了一隻豬崽，到了三月卻囊中羞澀，自然捉養豬崽的計劃就會落空。莊稼人不養豬，年底哪有什麼指望來還債呢？人生在世，無論何時何地，向別人開口借錢都是一件羞於啟齒的事，你在開口之前，內心必須得有個度。無奈之下，我只好抱着試試看的心態，騎着自行車趕到陵陽中學向戴晉玲尋求幫助。他問我需要多少錢？我說四十塊差不多。他說自己身上沒有這麼多錢，不過信用社還有一百來塊錢的定期存摺，要麼提前取出來。就這樣，中午放了學，他拿着那張未到期的存摺陪我來到陵陽街道信用社，錢取出來之後將四十元遞到我手上……要知道，按當時的物價消費水平計算，四十元相當於一個鄉村教師一個月的工資，也相當於農戶人家一畝田的水稻減除成本後的收入。
1993年10月，而立之年的我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婚姻危機撞擊，家庭遭遇極大不幸，喪魂落魄的我南下廣東打工。在東莞，舉目無親寂寞孤單的我給戴晉玲寫了封信，訴說心中的迷茫與憂傷。不久，我收到了戴的來信，他安慰道：人生在世，愛情和婚姻固然美好，但不是唯一。除了愛情，還有親情和友情，你還年輕，要振作精神，從頭再來。云云。字裡行間充滿着一個朋友溫馨的勸導和善意的啟迪。
後來我轉輾來到溫州，身為打工者，生活充滿着艱辛，奔波與打拚是常態，我便與家鄉一些親朋好友漸漸失去了聯絡。2003年，我在溫州安居樂業，春節回家鄉時，終於同戴晉玲又聯繫上了，並應邀至他家做客。彼時，他和愛人及孩子一家人早已搬進青陽縣城裡居住了，令人感到驚訝和敬佩的是，他已由教師成功轉型為一名專業律師。
戴晉玲開心地說：有朋至遠方來，不亦樂乎。你現在是溫州人了，我們好好喝幾杯。
於是，在熱情款待的氣氛中，我們又像當年一樣輕鬆聊開了。
戴晉玲感慨道：回溯走過的人生，大家都不容易。記得一九八0年一個酷暑難當的夏天，我俯身在生產隊水田裡不停地插着秧，背後傳來父親輕聲喊着我的小名的聲音，說我已達到中考錄取分數線，要到公社接電話，水田裡的社員們紛紛直起身子，目送我一步一步從泥田走向田埂。我想到水溝洗去腿上的爛泥，被父親打斷說『不要洗，不要忘記你曾是農民！』那年，我才十五歲。
我問晉玲：你後來怎麼又想到改行做一名律師呢？放棄現成的教師「鐵飯碗」，那需有多大的勇氣啊？況且，律師的門檻可不低哦！
戴晉玲笑了笑，說他是一九九三年通過律師資格考試，次年從事兼職律師，一九九八年辭去教師工作成為專職律師的。
聽了戴律師輕描淡寫的自我介紹，我很受感動。人生之路沒有捷徑，每位成功者的背後都充滿着艱辛的付出。
隨着通訊事業的發展，近年來，我與戴晉玲的聯絡與交往也開始多了起來。當然，他是律師，業務繁忙，勤奮敬業的他一方面努力工作，一方面繼續學習，並取得法律碩士學位。尤其是二00九年始，他設立了池州市首家個人律師事務所，為回報生於斯養於斯的家鄉，他主動積極向南陽灣敬老院捐獻愛心款，並多次參與社會公益活動。2011年司法部舉辦全國首屆高級律師培訓班，戴晉玲被推薦成為安徽省五名學員之一。因此，我們的交往大多都是我致電於他，向他諮詢一些工作中遇到地困惑。比如，有個客戶拖欠十多萬元貨款故意不還，我該怎麼辦？但，更多的時候，我們的話題依然落在文學上，分享我業餘創作上的收穫與喜悅。
2012年10月的一天晚上，戴晉玲突然來電，他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告訴我一個喜訊：中國作家莫言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他問我知道不知道？我坦誠說，不知道。接着，作為律師的他仿佛就像自己獲得獲得諾獎一樣而倍感精神，他談及莫言為什麼會獲得諾獎時提高嗓門說：
萬物有靈，善惡有報。莫言的作品比同時代其他作品，更加充滿普世價值，有靈魂，閃爍着人性的光芒，他獲諾獎當之無愧，名至實歸。
末了，他勸我多讀一些經典名著，加強文學素養的同時，也須提升作家介入生活本質的能力。我這才發現身為律師的他，對文學的涉獵依然深厚而寬泛，見解獨到而深刻。
戊戌年春節，戴晉玲與家人已搬遷至池州市居住了，他在電話中約我到池州小聚。我說看情況，時間有點趕，還有幾家親戚需要走動。
初六那天下午，戴晉玲來電，叫我在南陽灣等他。他說，既然你沒時間來池州，那麼還是我回南陽灣好了。弟兄戴文玲在街上開飯館，弟媳婦是廚師，戴晉玲提前吩咐弟兄準備菜餚。
傍晚時分，他匆匆從池州趕來，從轎車後備箱取出兩瓶酒，對弟弟文玲說：兩瓶酒，留一瓶給你，今晚開一瓶，我們三人把它幹了。
我一看是茅台，覺得分量太重，我笑道：這麼好的酒，你先留着吧，我們隨便喝點什麼酒都可以。戴晉玲說：哪裡的話，就因為你回來了，我才特意帶上它的。
這就是吾友戴晉玲，既博學又長情。
我們一邊品味美酒佳肴，一邊聊家常，聊文學，聊人生……不樂亦乎。在談及城鎮工業化進程中，一個一個傳承下來的村莊正在消失，生生不息的鄉村文化在這一進程中被阻止的話題時，戴晉玲一聲嘆息道：正如南陽灣曾經是你我童年快樂生活的嚮往地，因有了遙遠的古寺嶺、吳家塘、考圲河和項家塘等古村落，才有了南陽灣的鄉村政治文化經濟中心。如今這些只存你我記憶中，漸漸永遠消逝……文章應該傳錄於後世。
2018年，曾經獲得過省市優秀律師和先進個人等多項榮譽的戴晉玲，榮獲青陽縣「十大法治人物」榮譽稱號，我通過視頻觀看了頒獎大會盛況。戴律師在談及獲獎感言時，滿懷深情地表達了他的心聲：
感謝長眠地下母親在天之靈，坐在輪椅上老父親，他們是我生命源泉！
感謝風景如畫的青陽山山水水，她給我以靈氣，感謝青陽二十七萬人民，我吸吮她們哺育的養分，使我不斷成長！
感謝四十餘年來不斷進步的偉大法治時代，使我成為一名律師參與到這場波瀾壯闊的偉大改革大潮中，得以實現人生價值！
剎那間，我被他的第一句「感謝」擊中了淚腺，想起30多年前的那個冬夜，那位站在小溪邊田埂上的年輕教師，在母親病逝後懷着悲傷的心情說「做一個沉默的人，在別人看來生活孤獨的我，其實是一個有主見的人」的場景，禁不住眼眶濕潤……
戴晉玲律師，我為他點讚！ [1]
作者簡介
傅建國，1963年5月生，安徽青陽人，現居溫州。曾務農，代課，做篾匠。長期從事皮革銷售工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