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問來生(燕智勇)
作品欣賞
叩問來生
大約是農曆七月十三的晚上,電話鈴聲響了,說戰友「光」昨天走了,是癌。問我在哪裡。我說在大渡河上游的河灘上燒袱紙。電話那頭在沉默中一聲嘆息,放下了電話。
幼時,一進入農曆七月,大人就不准我們這些半截子幺娃下河洗澡,說閻王爺對尚未投生的孤魂野鬼開始放假,讓其在河邊道旁接受點人間香火和食物供品。所以對在生的人來講,農曆七月半的燒袱子儀式就非常隆重。
父親在時,燒袱子儀式是他一手一腳操辦的,首先把紙錢一匝匝用白紙封好,第一匝上面用毛筆工工整整寫上地盤業主名諱,以下第二匝開始寫祖先人的名諱,以此類推,幾乎涉及三代全部故去的老輩,旁及母系親人,袱子寫完要供奉在堂屋的上方,地盤業主那一匝自然在核心位置,供品有平常少見的水果乾果肉食和紙封的銀錠等,然後點燃清香和蠟燭,連接上陰陽兩界。望着我們疑懼的目光,父親說,這些供品小孩子是不能吃的,吃了肚子要疼、要生病。
到了農曆的七月十二就要燒袱子了,那天的晚飯一般都是端午以來最豐盛的。首先要擺上筷子和空碗,端上整好的雞鴨魚肉,酙上酒,喊祖先人些上桌了,吃飯了,有時還要一個個地喊。待大人忙得差不多了,我們才能上桌。到天擦黑時,我們在大人的帶領下去燒那些供奉了十餘天的袱子,有時在街邊,有時在河邊,在河邊的時候多些。
點上蠟燭,點燃清香,父親說,要先燒地盤業主那一匝,這樣祖先人些才能尋着清香找到這兒,拿他們的用度。母親邊燒邊念,希望祖先庇佑兒孫。最後還要燒點散紙錢,希望故往鄰里、走過路過的孤魂不要為難在生的小輩,讓小輩健康成長等等。
七月半的那幾日,每到黃昏,河邊道旁,四處火堆,也怪,總有不大不小的風,將那紙線的殘頁捲起,轉着圈的飛颺。大人就說,拿去用,拿去用,整點好吃的……要保佑娃娃些哈……
早些年,我夫妻倆騎着自行車,搭着孩子沿着西河邊從單位到父母家燒袱子;後來,騎着摩托車到父母家燒袱子;再後來,開着汽車來燒袱子,父親不在後,燒袱子是母親張羅的,母親自然不會寫,是喪伙鋪代寫的,紙錢自然是故去的父親占主要的份子。這時,袱子又增加了以億元為單位的冥幣,以及紙做的房子汽車等,在生的一切用度,往生自然應該也有,東方人的觀念,大多事死如生。
母親病重時,對我說,父親投生在白馬場。我沒追問,不知母親是怎麼知道和認定的。母親走後,燒袱子就變得斷斷續續,想起來就燒,忘了也就罷了。一方面政府禁令越來越嚴,另一方面,內心深處也許有些未知的疑慮。
真的有來生嗎?沒有人能回答。年輕人大概率是不太信的。
閒時,我喜歡聽聽於曉非老師講的「三生三世」。
相信人死如燈滅觀念的人,是典型的一世說的秉持者。說是唯物,但善惡都在一念之間。
佛家的「六道輪迴」是三世說的代表,這裡的三世是多世的含義,它能使人類對「往生」產生不太悲觀的情緒,印度的佛教徒和藏地修行者的豁達和堅忍就是例證。
時代的進步是世俗的力量推動的,一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道盡了世俗的本質。
農曆七月十六這天,我來到了藏地的德格印經院,這裡曾經供應了藏文的主要佛經的印刷物品,高大巍峩的紅牆裡珍藏的都是各種佛經教義的木刻雕版,高大的紅牆外是摩肩接踵的修行者在轉經。修行者認為,圍繞着這座珍藏了天文數字的印經雕版的經樓轉圈,也就意味着自己誦誦了相應數量的經文,可見虔誠之至。更有甚者,那就是圍着這座經樓的叩長頭者,雙目閉合,身心一體,雙手合一,心裡默念,舉過頭頂,一挨天靈,皈依佛;二挨額頭,皈依法;三挨胸口,皈依僧。雙膝着地,身體前傾,五體投地。一步一誦,循環往復。
能幹的「光」走了,不菲的家資成了另一話題,願他有個健康長壽的來生,但信與不信皆在「佛」。 花開花落,水流悠悠,叩問來生,鄉關何處?魂歸何處?[1]
作者簡介
燕智勇,四川礦產機電技師學院退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