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禅白云岩(张正顺)
作品欣赏
参禅白云岩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愉悦人的身心,陶冶人的性情,引导人参禅悟道。位于枞阳县白梅乡境内的白云岩,风光秀丽,香火兴旺,因与浮山隔水对峙,与九华山隔江相望,素有 “亚浮山” “小九华”之称。一痕清晰的“大脚印”嵌刻在岩巅的巨石上, 传说为金地藏王九华老爷所留,仿佛一枚“佛国仙山”的鉴证。
天下名山僧占多,白云岩因大德高僧的光顾而淡入人们的视野。据《传灯录》记载,宋代高僧白云守端住藕山白云寺时,以白云岩洞(隶属于七家山,为西岩)为内院,为白云寺所有,即现存的白云岩寺,“白云”因此而来。随后,五祖法演大师于白云岩参谒守端禅师并居于此,直至得法。与此同时,接受法远禅师衫履的投子义青虽住持浮山华严寺,仍以白云岩为方丈室,不倦往返其间,如今白云岩巅可见“青华严方丈”五个清晰的摩崖石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仙”是什么?是僧是道,也是衣袂飘逸的名士骚客,抑或独具慧眼的饱学鸿儒。明代乡贤名士吴道新于明亡后,在白云岩内兴建草舍,名为“白云草堂”,隐居山林,吟咏自娱。现存的白云岩寺经过屡毁屡建,仍古色古香,袅袅梵音在青山绿水中悠荡,为白云岩平添了无限的禅意。
三十多年前,我在距白云岩十余里地的山里学校执教,青灯照壁,山霭苍苍,为偷半日浮闲,每每山花烂漫或菊黄枫红之季,我都要结伴登山攀岩。后因工作变更,虽与白云岩山重水迢路远,但其中的山水草木、巉岩幽洞时在念中,或行于笔端,一往情深。前时重阳佳节,时隔二十多年之久,与三五好友相伴再次游历白云岩,山椒云气,枫叶如丹,别有一番感受,是游山又似参禅。
宋代禅宗大师青原惟信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参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及至禅中彻悟,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其中的第三重境界是一种以没有尘垢的明镜般之心来观照人生事实,是洞察世事后的物我两忘、物我一体、超越世俗与反璞归真。此时的这山这水,看在眼里,已有另一种内涵在内了。
白云岩共有八岩、三洞、十一奇峰、八怪石、二泉、二池,古有五庵、二寺,奇景险关构成一幅天然的山水写意画面。一路跋涉之间,满目苍翠,竹木婆娑,悠然自得,弥漫成一派静谧、和谐气息,处处彰显出大自然的平和与柔顺,不由使人觉得风景无处不在,在近前,更在熟悉的地方。
“白云青鸟”曾誉为古桐城八景之一,青鸟可谓白云岩的代名词。清刘大櫆在《浮山记》中写道:“山中有青鸟,其声百啭,独时时往来于白云、金谷之间,他山未之见也。”据说它羽毛为黛黑色,形似长尾的八哥,筑巢于岩穴内,每日清晨用泉水沐浴,傍晚在山泉旁梳洗,午夜吟唱,声音如箫,清脆悦耳。又传说此鸟是一种神鸟,既可传情报吉,又能化凶消灾。因此年少的我们曾经结伴专程攀白云岩寻觅青鸟,最终难睹这一神秘鸟儿的真容,遗憾至今。然而遗憾之余,我们仍心怀感激,感激曾经的美丽悦耳的鸟儿,是它把我们吸引,令人迷恋,催人跋涉,才无惧于脚下的崎岖坎坷。生活的真谛乃至意外的收获均包藏在追求进取之中,终结的得失无须争执。况且依照禅宗的旨意,众生都是因缘所生,一切都是随缘受报的结果,所有的苦与乐,都是缘生缘灭的幻有。得到好的果报,或享受荣誉,都是由过去的善因所召感而现在才得到,当缘尽之后,或还归于无。不论是得是失,都随缘而过,不喜不悲,这样的心地修行暗合于道,即“随缘行”。
步入白云岩内,但见石纹斑斓有趣,或如片片龙鳞,或似虎毛斑斑,最引人注目的是,岩洞壁隙缝间涌出一泉,细小的泉眼里如丝般流水涓涓不断,清冽剔透。据宋《五灯会元》记载,法演禅师住太湖海会寺时,有僧问:“如何是白云一滴泉?”演师曰:“打碓打磨。”一则禅语,千古佳话。传说很久以前,有一山民以打柴卖柴为生,有一天看见此岩洞的石缝处有黄澄澄的香油缓缓流出,便回家拿来瓶子盛油。天长日久,他觉得油流得又慢又少,只能管自家食用,就将洞口钻大了些,谁知,里面流出的不再是香油,而是一滴滴清泉。端详泉源处的石壁上“一滴泉”三个阴刻的篆体大字,掬一点泉水,慢慢入口,感觉味甘可口之余,再思想一滴泉的传说,便有所悟。世人常常迷惑颠倒,时时贪恋五欲六尘,并称此为有所追求。有智慧的人则表现出与世俗相反的行为,内心安宁,不刻意去追求什么,随顺自然而生活,一切都不执著于心,无欲无求,笃信经书上所说的“有求皆苦,无求即乐”。
在铁障峰与铁船峰之间有一深池,人称“芥拗池”,现为“高峡出平湖”的七家山水库。临岸伫立,池水在面前悠悠荡漾,盈盈绿水,将山峰、灵岩映衬得分外秀美,又将其倒影揽入怀中。徐徐清风过耳,松涛喃喃成韵,一时间,恍若置身心澄目洁的境界,渐渐融入致虚极、守笃静及杂念去净的自然中,油然想起常建的诗句“潭影空人心”来。是清澈的潭水使人心中的俗念消除净尽吗?非也,是因为“有相”的潭影能净,正见出“无相”的人心本空。不是吗?自性本自清净,这是真正的佛法。真正的佛法,没有“众生”可执著,也没有“我”可执著。法的本体,即是净之理,没有悭贪,没有任何吝惜,没有执著的余地,但得做到心无垢染罢了。举目投向矗立于潭上的“姜太公钓鱼台”,袅袅暮霭中似有老翁静踞,银髯飘拂,双眼迷离,一根无饵直钩的钓竿悠然地执在手中……
在前往白云岩途中的山坳中,凸现一亭,檐额丹书“且亭”两个大字。以我的印象,这是一处适应旅游开发而新建的建筑,木柱雕栏、六角攒尖式,古色古香,但它为何取名“且亭”,我一时有些费解。朋友吴君与我低声耳语:“‘且’在古时有几重意思,比如它在甲骨文中形是祖庙状,由“土”形转化而来,象征着祖先崇拜;但在后来的男性崇拜中,它是象形的阳具,譬如‘苟且’一词……”吴君是本地人,对国学颇有钻研,我很容易接受了他的见解,因为下至亭中,我们还看见亭沿四周间隔竖立几具石制的貌似阳物的造型。旅游繁荣经济,文化迎合世俗,我心里暗暗嗟叹。后来,当我们一班游客因为赶路匆匆下山时,我蓦然想起清代美学家李渔的那个“且停亭”故事,便觉得这里的“且亭” 应该与“且停亭”如出一辙、殊途同归罢了,因为无论是从白云岩的景致来看,还是就它的整体的禅意氛围而论,“且亭”的命名当有深意。有深意便去思考,只怕已明白亭子命意的我们,未必在日常生活中就能够不折不扣的遵循其旨。人生匆匆,何妨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要懂得停下脚步,学会放慢速度,看看就在周遭的风景,等等落在身后的灵魂?生命在于赏玩,推开窗户,不妨适时地抬头瞭望一下满天星斗;漫步公园,不妨仔细地嗅觉一下花叶散发的芬芳;夜阑人静,不妨侧耳谛听雨点敲窗的沙沙声韵。不一样的人生,也许就在且行且停之中。人生疲惫,生活烦杂,需要回归精神家园,寻找心灵的驿站。抛开一切羁绊,让生命贴近自然,于风景之中品味“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拈花微笑的禅宗,在山水间悟透人生,应该是一种至善至美的境界吧!
作者简介
张正顺,本名其木格,80后蒙古族。萨尔图作家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