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黃金堂)
作品欣賞
功夫
若不是一次偶然的功夫表演，我想我不會和歐陽傑結緣。
在他之前，我見過很多練功夫的，起初都是豪情萬丈，鬥志昂揚，後面基本都是虎頭蛇尾，半途而廢。比如我的八叔，每天在山裡放羊，深受電影《少林寺》功夫影響，卻無處拜師學藝，每天面對空曠的大山和低頭吃草的羊群，揣摩不出練功的門道，就模仿鄰村一個少年，在冬天將棉褲裡面的棉花偷偷取出，填上沙子，綁緊褲腿，上山爬窪，翻溝追羊，負重奔跑，苦練草上飛絕技。然而西北冬天之嚴寒，不是單憑一腔熱血就可抵禦的。面對朔風冰雪，最後又不得不穿上棉衣棉褲以及羊皮襖，坐在背風處曬太陽。我的堂弟阿建，模仿精武門陳真練習連環腿，踢折了他父親門前栽種的一排排樹苗，也踢壞了一雙雙布鞋。他父親本就為不景氣的生活垂頭喪氣，一看兒子不僅沒有按照「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的標準發憤圖強，而且還有可能踢完樹後再把家裡的土圍牆踢倒，讓他家真正和西北風融為一體，拿起羊鞭要給他點顏色看看。阿建雖然連環腿踢得華麗生風，但也絕不敢對他父親來一個鴛鴦拐，落荒而逃，功夫之路逐漸中斷。 我碰見歐陽傑，應該算是見到了一個真正愛武之人。一次體育課結束後，我們的體育老師，一個畢業於西安體育學院武術系的年輕老師，興之所至，把一條腿搭在雙槓上做拉伸。學生也是識貨的，一看體育老師動作非一般人所能做到，就湊到體育老師跟前模仿。邊模仿邊夸體育老師，說他猶如金庸武俠小說里的少林掃地僧，懷有絕世武功，卻藏而不露，無人知曉。體育老師架不住學生一番吹捧，也想證明學生所言不虛，表示要露一手給大家看看。
此話正中學生下懷，大家迅速圍成一個圈，把體育老師圈在中間。操場上踢足球的打籃球的背書的閒逛的聽到這邊熱鬧聲，也圍過來不少。體育老師把衣袖挽起，原地活動幾下，深吸一口氣，向前跑出幾步，在左腿蹬地的同時，身體即開始向右扭轉，騰空時右腿旋即作外擺腿，並用兩手拍擊右腳面，打出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武術外擺蓮動作。學生大多見過街頭長槍扎喉嚨，翻身滾鐵板的硬氣功表演，何曾見過如此規範標準的武術動作，驚嘆連連，掌聲雷動，紛紛要求體育老師再表演幾下。
體育老師笑了笑，指着一個學生喊道：「歐陽傑，你過來給大家表演一下。」大家順着體育老師所指看去，一個其貌不揚的男生正蹲在地上鼓掌，紅褂子，黃褲子，運動鞋，平平常常。看到體育老師喊他，他有點害羞，慌忙擺手。大家看那個男生不僅不英武，反而還有點唯唯諾諾，諒他也沒有真本事，免不了一番起鬨。這下倒激發了那個男生，他用手拍拍屁股，三兩步跑到場子中央，做了一個武術抱拳動作，環顧四周，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見男生也是一個助跑，墊步，起跳，在空中做了一個360度旋風腳動作。尤其厲害的是，那個男生在騰空而起的時候，他的身體在空中能和地面保持平行，高而快，若駿馬馳騁，穩而平，若鴻雁展翅。落地後順勢一個劈叉，柔韌性極佳。緊接着身體後躺於地，用一個鯉魚打挺立起。動作灑脫、飄逸，風回電激，一氣呵成，絲毫不遜色於武俠片裡的功夫高手。
圍觀的人都吃了一驚，想不到校園裡竟有藏龍臥虎之輩。體育老師指着歐陽傑向大家介紹道，歐陽傑學武多年，又跟着他學習兩年了，精通長拳、南拳、翻子拳、通背拳、太極拳等。他也準備在周末開辦武術興趣班，地點就在學校操場，有興趣的同學可以來一起練習，屆時歐陽傑會協助他一起訓練。 我大喜過望，好不容易等到周末，來到操場一看，男男女女黑壓壓一大片。體育老師一邊糾正學員動作，一邊讓歐陽傑站在前面示範，正踢腿、側踢腿、內踢腿、外踢腿，只踢得操場塵土飛揚，只踢得人人腰酸腿疼。到了第二個周末，一些學員就打了退堂鼓。第三個周末、第四個周末……女生基本退完了，後來隨着天氣越來越冷，男生也沒幾個人了。那些走掉的學員，當初也幻想成為絕世高手，但站在空曠的操場上，才發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那是需要堅韌毅力的。走吧，走吧，大浪淘沙，留下的才是真正愛武之人。就這樣，我和歐陽傑越來越熟悉了。
有一天，我和歐陽傑站在老一中門口閒聊。老一中門口對面是一排排鐵皮房子，有開小賣部的，有賣釀皮麻辣燙的，有租碟盤的，有修自行車的，各種各樣。突然，聽到一個女人尖聲大叫：「快抓賊啊，偷自行車了。」光天化日之下，這還了得。我們順着女人聲音看去，只見一個高個子男人推着自行車奔跑，麻辣燙店門口一個女人哭天搶地的喊叫。偷車賊可能是慌亂，顧不上騎車逃跑，只是推着跑。路上的行人一時之間也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真是無巧不成書，那個偷車賊剛好衝着我兩方向跑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歐陽傑一個健步迎上去，照着偷車賊就是一個朝天蹬。偷車賊被歐陽傑這一腳踹的連退幾步，仰面跌倒在地。可那偷車賊看來也練過，順着地面幾個翻滾，又快速起身，一臉兇相，從身後摸出一把彈簧刀來。歐陽傑豈能容他，快速踢出一個單鞭腿，偷車賊匕首被踢飛了。歐陽傑貼身近前，用了一個擒拿手，將偷車賊再次摔倒在地。恰在此時，有警察巡邏到此，偷車賊被帶走了。
此事讓歐陽傑名聲大震，成了校園名人。一次周末舞會，兩個男生因為碰撞產生矛盾，雙方火氣都大，各自招呼朋友過來幫忙。一時間，雙方各有八九人對峙，摩拳擦掌，衝突一觸即發。只見歐陽傑快步走入對陣雙方中間，雙手插兜，目視前方。這讓對陣雙方都陷入迷惑之中，誰也不知道歐陽傑會幫哪一方。但是，所有人又都知道，歐陽傑要是幫對方，自己一方必將大敗無疑。既然都摸不清底細，不如收兵回營，雙方各自散去，事件就此平息。
歐陽傑從學校畢業後，選擇了自主擇業。先後賣過摩托車，開過網吧，辦過輔導班等。在一個落葉飄零的上午，我正百無聊賴的閒坐着。歐陽傑突然騎着摩托車來找我，我看他穿戴整齊，似有喜事。果然，歐陽傑是讓我陪他去女朋友家。一聽這事，我就有點猶豫。歐陽傑的女朋友我見過，是一個冷冰冰的女孩。歐陽傑不知哪裡看上她了，情書一份接一份。那女孩可能被他熾熱的情感有所感化，和他若即若離不咸不淡的保持着關係。我想找個藉口推辭，歐陽傑以練武之人的敏銳，一把拉我就走。摩托車在黃茆山上一路顛簸，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一個村子裡，來到了女朋友家裡。女朋友的母親一臉陰沉，把旱煙鍋在炕沿上敲了敲，甩出一句話：「你們兩成不了，把你的東西拿走吧。」
歐陽傑估計出門沒看黃曆，今天顯然不是黃道吉日。當然也不可能帶走禮品，把挎包執意放到桌子上。就在我兩剛走出大門外，一個東西從牆上飛出，摔在面前。正是剛才放下的禮品，餅乾、罐頭、麵包、香蕉摔了一地。緊接着，身後大門也關上了。我憤怒萬分，告訴歐陽傑除非黃河水倒流，此生再也不必踏進此門了。歐陽傑好像沒聽見我的話，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東西，忽然蹲下身，抓起一塊餅乾說，反正送不進去了，東西糟蹋了也怪可惜的，不如吃了走。我的天，我厲聲告訴歐陽傑，你也是習武之人，難道不知道君子固窮的道理？難道不知道大丈夫立於天地間的道理？歐陽傑卻是不管不顧，只說了一句：「練武之人也要講武德，何況大丈夫能屈能伸，趁沒人注意趕快吃吧。」唉！我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抓起一根香蕉放進嘴裡，其味香甜無比。餅乾、點心、麵包也是至美，一番風捲殘雲後，我兩飛馳而歸。但我做夢都料不到，歐陽傑還是憑藉練武之人的忍耐力，最終和他的女朋友喜結良緣了。
隨着時光流逝，為了歲月奔波，我和歐陽傑後來接觸的越來越少，以至於很多年都不見面了。幾年前，我在公園散步，意外碰見歐陽傑正在指導一些少年舞刀弄槍，我問歐陽傑還能展示旋風腳嗎，歐陽傑把肚子拍了拍，說試試看吧。我勸他不必逞強了，畢竟歲月無情啊。可歐陽傑偏不聽，抱拳，墊步，騰空，翻轉，動作竟還是流暢標準，功底一點未曾削弱。
後來，我看電影《一代宗師》，葉問說：「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對的，站着，錯的，倒下。」歐陽傑與人為善，不爭強好勝、好勇鬥狠，他在功夫路上，不忘初心，傳承着中華武術精神。[1]
作者簡介
黃金堂，固原市第二中學教師,作品發表於《六盤山》《固原日報》《葫蘆河》《原州》《一度詩歌》《現代詩詞人物》《海河文學》《桃溪有聲微刊》《品詩》《新銳散文》《南國文學》《當代散文》《心的歲月》《首都文學》等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