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匣(聞一多)
作品欣賞
劍匣
I built my soul alord lyp leasure-house,
Wherein atease for aye to dwell.
……
And While the world runs round and round
Isaid,
"Reignthou apart,aquietking,
Stillas,while Saturnwhirls,his stead fast shade
Sleep son his luminous ring."
To which my soul made answer readily:
"Trust me in bliss I shall abide
In this great mansion,that is built for me,
Soroyal-richand Wide."
在生命底大激戰中,
我曾是一名蓋世的驍將。
我走到四面楚歌底末路時,
並不同項羽那般頑固,
定要投身於命運底羅網。
但我有這絕島作了堡壘,
可以永遠駐紮我的退敗的心兵,
在這裡我將養好了我的戰創。
在這裡我將忘卻了我的仇敵。
在這裡我將作個無名的農夫,
但我將讓閒惰底蕪蔓
蠶食了我的生命之田。
也許因為我這肥淚底無心的灌溉,
一旦蕪蔓還要開出花來呢?
那我就鎮日徜徉在田塍上,
飽喝着他們的明艷的色彩。
我也可以作個海上的漁夫:
我將撒開我的幻想之網。
在寥闊的海洋里;
在放網收網之間,
我可以坐在沙岸上做我的夢,
從日出夢到黃昏……
假若撒起網來,不是一些魚蝦,
只有海樹珊瑚同含胎的老蚌,
那我卻也喜出望外呢。
有時我也可佩佩我的舊劍,
踱山進去作個樵夫。
但群松舞着蔥翠的干戚,
雍容地唱着歌兒時,
我又不覺得心悸了。
我立刻套上我的寶劍,
在空山里徘徊了一天。
有時看見些奇怪的彩石,
我便拾起來,帶了回去;
這便算我這一日底成績了。
但這不是全無意識的。
現在我得着這些材料,
我真得其所了;
我可以開始我的工匠生活了,
開始修葺那久要修葺的劍匣。
我將攤開所有的珍寶,
陳列在我面前,
一樣樣的雕着,鏤着,
磨着,重磨着……
然後將他們都鑲在劍匣上,——
用我的每出的夢作藍本,
鑲成各種光怪陸離的圖畫。
我將描出白面美髯的太乙
臥在粉紅色的荷花瓣里,
在象牙雕成的白雲里飄着。
我將用墨玉同金絲
制出一隻雷紋鑲嵌的香爐;
那爐上炷着裊裊的篆煙,
許只可用半透明的貓兒眼刻着。
煙痕半消未滅之處,
隱約地又升起了一個玉人,
仿佛是肉袒的維納司呢……
這塊玫瑰玉正合伊那膚色了。
晨雞驚聳地叫着,
我在蛋白的曙光里工作,
夜晚人們都睡去,我還作着工——
燭光抹在我的直陡的額上,
好像紫銅色的晚霞
映在精赤的懸崖上一樣。
我又將用瑪瑙雕成一尊梵像,
三首六臂的梵像,
騎在魚子石的象背上。
珊瑚作他口裡含着的火,
銀線辮成他腰間纏着的蟒蛇,
他頭上的圓光是塊琥珀的圓壁。
我又將鑲出一個瞎人
在竹筏上彈着單弦的古瑟。
(這可要鑲得和王叔遠底
桃核雕成的《赤壁賦》一般精細。)
然後讓翡翠,藍璫玉,紫石瑛,
錯雜地砌成一片驚濤駭浪;
再用碎礫的螺鈿點綴着,
那便是濤頭閃目的沫花了。
上面再籠着一張烏金的穹窿,
只有一顆寶鑽的星兒照着。
春草綠了,綠上了我的門階,
我同春一塊兒工作着;
蟋蟀在我床下唱着秋歌,
我也唱着歌兒作我的活。
我一壁工作着,一壁唱着歌:
我的歌里的律呂
都從手指尖頭流出來,
我又將他製成層疊的花邊:
有盤龍,對鳳,天馬,辟邪底花邊,
有芝草,玉蓮,萬字,雙勝底花邊,
又有各色的漢紋邊,
套在最外的一層邊外。
若果邊上還缺些角花,
把蝴蝶嵌進去應當恰好。
玳瑁刻作梁山伯,
璧璽刻成祝英台,
碧玉,赤瑛,白瑪瑙,藍琉璃,……
拼成各種彩色的鳳蝶。
於是我的大功便告成了!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你不要輕看了我這些工作!
這些不倫不類的花樣,
你該知道不是我的手筆,
這都是夢底原稿的影本。
這些不倫不類的色彩,
也不是我的意匠底產品,
是我那蕪蔓底花兒開出來的。
你不要輕看了我這些工作喲!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將抽出我的寶劍來——
我的百鍊成鋼的寶劍,
吻着他吻着他……
吻去他的銹,吻去他的傷疤;
用熱淚洗着他,洗着他……
洗淨他上面的血痕,
洗淨他罪孽底遺蹟;
又在龍涎香上熏着他,
熏去了他一切腥膻的記憶。
然後輕輕把他送進這匣里,
唱着溫柔的歌兒,
催他快在這藝術之宮中酣睡。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的大功終於告成了!
人們的匣是為保護劍底鋒芒,
我的匣是要藏他睡覺的。
哦,我的劍匣修成了,
我的劍有了永久的歸宿了!
哦,我的劍要歸寢了!
我不要學輕佻的李將軍,
拿他的兵器去射老虎,
其實只射着一塊僵冷的頑石。
哦,我的劍要歸寢了!
我也不要學迂腐的李翰林,
拿他的兵器去割流水,
一壁割着,一壁水又流着。
哦,我的兵器只要韜藏,
我的兵器只要酣睡。
我的兵器不要斬芟奸橫,
我知道奸橫是僵冷的頑石一堆;
我的兵器也不要割着愁苦,
我知道愁苦是割不斷的流水。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讓我的寶劍歸寢了!
我豈似滑頭的漢高祖,
拿寶劍斫死了一條白蛇,
因此造一個謠言,
就騙到了一個天下?
哦!天下,我早已得着了啊!
我早坐在藝術底鳳闕里,
像大舜皇帝,垂裳而治着
我的波希米亞的世界了啊!
哦!讓我的寶劍歸寢罷!
我又豈似無聊的楚霸王,
拿寶劍斫掉多少的人頭,
一夜夢回聽着恍惚的歌聲,
忽又擁着愛姬,撫着名馬,
提起原劍來刎了自己的頸?
哦!但我又不妨學了楚霸王,
用自己的寶劍自殺了自己。
不過果然我要自殺,
定不用這寶劍底鋒。
我但願展玩着這劍匣——
展玩着我這自製的劍匣
我便昏死在他的光彩里!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將讓寶劍在匣里睡着覺,
我將摩撫着這劍匣,
我將寵媚着這劍匣——
看着纏着神蟒的梵像,
我將巍巍地抖顫了,
看看筏上鼓瑟的瞎人,
我將號咷地哭泣了;
看看睡在荷瓣里的太乙,
飄在篆煙上的玉人,
我又將迷迷地嫣笑了呢!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將讓寶劍在匣里睡着。
我將看着他那光怪的圖畫,
重溫我的成形的夢幻,
我將看着他那異彩的花邊,
再唱着我的結晶的音樂。
啊!我將看着,看着,看着,
看到劍匣戰動了,
模糊了,更模糊了,
一個煙霧瀰漫的虛空了,……
哦!我看到肺臟忘了呼吸,
血液忘了流駛,
看到眼睛忘了看了。
哦!我自殺了!
我用自製的劍匣自殺了!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1]
作者簡介
聞一多(1899年11月24日—1946年7月15日),生於湖北黃岡浠水。家傳淵源,自幼愛好古典詩詞和美術,原名聞家驊,又名多、亦多、一多,字友三、友山。中國現代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堅定的民主戰士,中國民主同盟早期領導人,中國共產黨的摯友、詩人、學者、民主戰士。新月派代表詩人。作品主要收錄在《聞一多全集》中。1923年9月7日,聞一多詩集《紅燭》出版。
聞一多先生更是一位知識淵博的大學者。自從1932年到清華任教後,開始潛心於中國傳統文化的研究。對《詩》、《周易》、古代神話、《莊子》、楚辭、金石、甲骨文以及唐詩等均有很深的研究,並著有《天問疏證》、《九歌·九章解詁》、《離騷解詁》、《詩經新義》等書。他對《周易》、《詩經》、《莊子》及楚辭的研究,被郭沫若先生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2]
1944年加人中國民主同盟。抗戰勝利後出任民盟中央執委,經常參加進步的集會和遊行。1946年7月15日在悼念李公朴先生大會上,憤怒斥責國民黨暗殺李公朴的罪行,發表了著名的《最後一次的講演》,當天下午即被國民黨特務殺害。[3]
他的詩歌非常有意思有韻味,因為他提出了「三美」主張。三美,即音樂美、繪畫美、建築美。詩歌具有音樂韻律美是比較常見的說法,可何為繪畫美和建築美呢?繪畫美是指詩歌的詞彙應儘量地去表現更多的顏色;建築美是指詩歌的每一節音尺數量應該相等。正是這樣嚴謹而又苛刻的藝術標準,才造成出了聞一多這一首經典的《死水》。[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