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的母親(任麗紅)
作品欣賞
別樣的母親
每個人都有母親,每個人都在母親的疼愛和呵護下長大。那個為我築起溫暖的家為我遮風擋雨為兒女們操勞一生的母親,如今已進入了遲暮之年。母親一輩子沒有工作,她畢生的職責就是把4個女兒和1個兒子撫養長大。
母親是在1945年出生的,在那個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年代,每個家庭都在為如何能吃飽肚子、穿上一件蔽體的衣裳、在戰亂中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苦惱和奔波。貧困的家境、拮据的生活並沒有給母親帶來一個快樂的童年。聽外婆講,母親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由於經常吃不飽飯,長期營養不良,已經會走路的母親又不能走路了。
外公在一個地主家當車把式,是村里出了名的火爆脾氣,即使是對自己的子女也絕不留情,就連外婆也要懼怕他幾分。一次,母親在吃飯的時候,央求外婆把辣椒最辣的『黃筋』去掉,把不辣的部分給她一塊,外公突然動怒,他按住母親的頭髮,抓起一個辣椒,用最辣的『黃筋』狠狠的抹在三歲母親的嘴上,母親被辣的哇哇大哭,痛苦的在炕上翻滾……母親就是在這樣一個缺少溫暖、飢餓的環境裡長大,到了第二年春天,母親終於會重新走路了,外婆的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按理說,在外公的皮鞭下長大的母親會憎恨外公一輩子,可母親是那樣的孝順外公外婆,掂記着他們的身體,每個月千方百計的從全家人的口糧里省下幾斤細糧,給外公外婆捎去。外公晚年一點兒壞脾氣都沒有了,每天笑呵呵的給晚輩們講故事,孩子們都叫他老佛爺。
母親讀小學時成績優異,小升初的時候,她所在的年級只有七個男生和二個女生考上了中學。住在幾十里外的寄宿學校,第一次離開家的母親瘋狂的想念外婆,晚上常常一個人蒙着被子哭泣。
羸弱的母親還有頭暈的毛病,一天晚上,母親竟暈倒在食堂的柴火堆上,等她甦醒過來的時候,臉上都是被雜草和荊棘扎破的傷口。後來,已經上初二的母親竟然自作主張的退學了,當她拎着行李卷回到家低着頭站在外婆面前的時候,外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唉,苦命的孩子!」
輟學以後,母親就到生產隊裡當了一名社員。雖然她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但必須和大人們一樣到地里幹活,別人鏟一條壠,她只能鏟半條壠。幾年的光景過去了,母親出落成了十里八村的漂亮姑娘,給母親提親的人都快踩平外婆家的門檻兒了,但是,母親的婚姻大事是外婆作主,外婆千挑萬選,最終確定了父親。
外婆對父親的選擇可能考慮以下三點:一,爺爺奶奶去逝的早,父親是靠勤工儉學讀完大學的,每到寒暑假,他就跑到工地上當搬運工為自己賺取學費,穿衣吃飯等日常開銷靠稿費和平時到食堂當洗碗工來得到補給,生活的艱難練就了父親堅強獨立的性格。二,父親雖然個子不高,但相貌還算英俊。三,父親性格沉穩,不苟言笑,在外婆看來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人,符合她的擇婿標準。就這樣,母親在她二十二歲那年,嫁給了二十六歲的父親。
1968年7月11日,他們的大女兒(我)出生了,在以後的幾年裡,二妹、三妹、四妹陸續的來到了這個大家庭。有點封建思想的母親有點犯難了,為沒有給父親生個兒子而苦惱。四妹八個月大的時候,母親突然要和隔壁劉嬸換孩子。劉嬸有四個淘小子,年紀也都和我們姊妹相仿,母親就和父親商量要用四妹子換劉家的四小子,開始時父親不同意,後來架不住母親的軟磨硬泡,終於默許了。為了滿足各自兒女雙全的願望,母親和劉嬸一拍即合,很快兩家都同意了。
但是,這件有點荒唐的換子事件並沒有成功,劉家的大兒子雙手叉着腰,站在院子裡氣急敗壞的喊:「你們要是敢把那個小丫頭片子抱到我家來,我就從窗戶把她扔出去!」換子之事只好作罷。後來母親又懷孕了,她找了個算命的先生,想算算自己是否還有兒子命?那個算命先生對母親神秘的說:「你要想生兒子,必須吃一隻白色的大公雞,不能有一根雜毛,要雞頭雞肉雞爪雞內臟全吃掉,就連雞湯都要渴乾淨……」第二天,母親不知從哪裡真的搞到了一隻白公雞燉着吃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母親真的生下了一個白白淨淨的男孩,母親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內心的喜悅自然不必說了。難道小弟真的是那隻大白公雞投胎轉世嗎?這個問題一直讓我困惑了很久。
五個孩子嗷嗷待哺,父親母親就像是屋前的那對燕子,每天不停的忙碌穿梭。家裡的情況顯然有些不妙,為了改善生活,父親開始不停的調換工作,從機關到企業,再從企業到機關,但無論做什麼工作,都是拿筆桿子當秘書,父親的工資始終是30幾元,這對一個七口之家來說,只能勉強維持生計。那些年,家裡人不能生病,不能做新衣服,不能有任何的娛樂活動,包括看一場不帶加演的1毛錢電影,甚至連吃一根大門口叫賣的5分錢的冰棍,都是一種奢望。
我粗略的統計了一下,在我十八歲之前,父親和母親共搬了九次家,平均兩年就要搬一次家,最令我哭笑不得的一次是,在我十歲那年,傍晚放學回家,家門四敞大開,母親和弟妹們都不見了,包括屋內的家俱、灶台上的大鐵鍋、院子裡的柴草垛、漚豬菜的胖水缸、還有圈裡那幾頭活蹦亂跳的小豬崽兒統統都不見了,只有牆角掛着的蜘蛛網隨風搖擺。我嚇傻了,小小年紀的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中午還人聲鼎沸的家為什麼會在幾小時內突然消失,難道是父親母親不要我了嗎?我抹着眼淚跑到了鄉里的遠房親戚家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父親就坐火車來把我接走了,事後我才知道,在外地工作的父親,那天突然從單位找到一輛搬家的大汽車,匆忙中裝好車來不及趕到學校接我就走了,這件事給我造成的心理影響很大,以至於後來我反覆做同一個夢:夢見家裡人跟我玩失蹤不要我了……
我上初一那年,母親決定到父親工作的單位去當臨時工,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生產化肥的大石頭從卡車上卸下來,工資一天1塊錢,工作雖然辛苦,卻能緩解家裡的經濟壓力。
一天下午,母親搬起一塊大石頭像往常一樣往下扔,也許是太疲勞了,母親扔石頭的手抬得不夠高,石頭沒扔出去,反而撞上了車廂的側板,母親的右手食指就夾在中間,母親疼得淚流滿面,摘下手套,看到食指前端被石頭砸扁了,骨頭都斷了,只剩下皮肉連着……父親領着母親匆忙趕到鎮上的醫院,醫生說:「醫院的手術條件有限,只能給你作簡單的消毒處理,你們還是坐火車到醫療技術好點兒的白城市醫院吧。」當父親母親急匆匆的趕到車站的時候,唯一一趟開往白城市的火車剛剛開走。母親端着受傷的手疼得一夜沒有睡,等到第二天他們趕到白城市醫院的時候,早已經超過了16個小時內接骨的最佳時間,傷品已經開始感染,醫生毫不猶豫的用一把大剪剪斷了母親的斷指……這次手術,對母親的心理和身體都是一個嚴重的創傷。家裡一下子安靜了,五個孩子惴惴不安的望着母親,再也不敢頑皮淘氣了,都盼望她的手能快點好起來,少幾分疼痛。
母親為了節省醫藥費,只打了三個點滴,之後就簡單的吃點消炎藥維持治療,病好的很慢。那段時間,我經常看到母親疼得無法入睡,有時夜裡醒來,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見母親用左手端着受傷的右手,披着外衣坐在黑暗裡輕輕的嘆氣。每每想到母親受過的傷,挨過的艱難日子,我的淚水就會打濕雙眼。
母親受傷前梳的是兩根長辮子,受傷後,就把那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剪掉了,我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了蒼老的痕跡,精氣神也消極了許多,常常一個人坐着發呆。既使是這樣,母親還是忍着疼痛用一隻手給家裡人做好一日三餐,從沒落下過一頓飯。
母親受傷後,家裡的經濟受到了影響,日子又過得像從前一樣拮据,等手傷稍好一些,她又開始琢磨着掙錢了,她聯繫了一些單位,給那些住集體宿舍的工人們加工被褥,作一套十塊錢,母親就用那隻還未全愈的手指笨拙的拿起了針,歪歪扭扭的縫着,有時針扎在了手指上,把被子都染紅了。
生活中需要母親的地方太多了,我從來沒有見她好好的休息過。母親除了要做好一日三餐外,還要起早貪晚的給一大家人做棉衣、做鞋子,母親每年從春天做到秋天,如果母親來不及提前做好,那我們的衣服就會變成今天時髦的七分袖和超短褲了。
生活就像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每天早上天不亮就開始,一直到深夜才結束。母親給五個孩子安排好一天的值日工作,有負責疊被鋪被的、有負責灶前燒火的、有負責掃地擦家俱的、有負責洗碗洗衣的。在母親的這種言傳身教下,我們都養成了勤勞節儉的好習慣。
作者簡介
任麗紅,1968年生,吉林省通榆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