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咧呱正傳(胡瑞祥)
作品欣賞
劉咧呱正傳
劉「咧呱」,大號劉玉林,1926年生,河北省交河縣人氏,中共黨員,小學文化,工人身份。他於1942年春參加革命,1986年在德州機床廠離休。2010年十一月病逝,終年八十五歲。
1942年春節過後,劉玉林跟隨着鄰居,離開家鄉,走上了學徒打工的路。等來到廠里他才知道,這幾間不起眼的平房小院,竟然是一處八路軍的修械所。
時年十六歲的劉玉林,濃眉毛,大眼睛,大嘴巴,生就的虎頭豹臉。再加上說話辦事直來直去,風風火火,還真有點像黑旋風李逵再世。雖然說他性格有點粗獷,可干起活來卻一點也不含糊。幾年下來,不論是翻砂鑄造還是舊子彈殼翻新;還有紅爐上掄大錘、掌小錘,以及對各種槍械修理,都成了行家裡手。
「咧呱」的來歷
有一次,一位師傅修理一支步槍的撞針,由於淬火的火候掌握不准,試槍的時候,這個撞針不是折斷就是彎曲。這位師傅着急,劉玉林看在眼裡,也跟着急。他在思索着,用什麼辦法淬火,才能保證它的質量。
待到大家下班以後,劉玉林又回到工房裡,在紅爐上鍛打了一個撞針毛坯,然後再到皮帶車床上加工。第二天,劉玉林悄悄的給那位師傅說,我做了一個撞針,你試試看能用吧。師傅驚訝地接過撞針,安裝到槍栓上,帶他一起到地窨子裡試槍。接連打了三發子彈,撞針都沒有出現問題。師傅高興地問,你是怎麼淬火的?劉玉林說,我琢磨着,冬天氣溫太低,淬火用的水,與剛從爐膛里取出來的撞針,溫度差的太多。我昨晚先用一段兒鐵絲作試驗,發現用熱油代替冰水淬火,就能抵消它的部分溫差,還不會影響它的強度。那位師傅高興地拍着劉玉林的肩膀,開心地說:「看你小子咧咧呱呱(地方俗語,指性子粗放憨直)的,不成想還是張飛認針——粗中有細哩」!
師傅立馬拉着劉玉林去見所長,匯報了劉玉林成功淬火的事跡。所長非常高興,稱讚劉玉林立了一功。所長給大夥說:「你別看劉玉林的性子有點兒「咧呱」,他干起活來,卻一點也不「咧呱」!後來,修械所的師傅們把所長對劉玉林的評價,概括為:劉玉林——「咧呱」——不「咧呱」——劉「咧呱」。對於師傅們的戲言,劉玉林竟然咧着嘴笑着,默認了。
劉玉林於1947年春天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49年冬天,他和所在的廠子一起,合併到德州建華鐵工廠(德州機床廠前身)。
土方治大病
1968年七月,因為自春至夏,一直沒下透雨,禹城縣的旱情非常嚴重。如果春莊稼再澆不上水,秋季將有絕產的危險。為此,德州地革委下達了緊急通知,一、組織技術力量到農業一線檢修抗旱機械;二、組織骨幹力量深入基層,幫助生產隊抗旱保苗。通知要求,機床廠負責安仁、善集兩個公社的抗旱工作。「咧呱」師傅劉玉林,這個萬能牌的老將,被抽到技術巡檢組;我被抽到抗旱工作組。
這一天,「咧呱」師傅來到我所在的生產隊巡檢抽水機械。因為離電源較遠,這個隊的水泵只能靠柴油機帶動。可能這個柴油機用的年數比較多了,社員們把它當作不吃草的牲口使喚,不知道它還需要維修保養。隊長告訴劉師傅:「這個柴油機,燒的油不少,光冒黑煙,還沒有力氣」。劉師傅顧不得喝口水,把工具掏出來就開始幹活。我倆雖在一個車間工作,但因「輩分」關係,又怕讓他「咧」兩嗓子,面子上掛不住,所以,平時基本上沒有什麼交流。現在都在外地,也算他鄉遇故知了,我就主動上前,招呼一聲劉師傅。沒想到,他一邊擦着手上的油污,一邊笑着說:「小胡,快過來給我幫忙」。我有點受寵若驚了,趕快放下鋤頭湊過去。他邊說邊挽起袖子,一條腿跪在滿是油垢的地上,就開始拆卸柴油機。我看他需要什麼工具,就立馬給他遞過去,這下他更高興了。劉師傅一邊給我講解,一邊把柴油機的蓋子卸下來。然後,又拆下突輪軸、活塞杆,把活塞抽出來。他用手擦了一把缸體讓我看,一手的黑垢。劉師傅說:「這是活塞環與缸體間隙大了,柴油在缸里燃燒不充分造成的。這也是動力不足還冒黑煙的主要原因」。他在備件中拿出新的活塞環換上以後,將柴油機組裝起來。一試車,果然不再冒黑煙了。他給柴油機套上皮帶,拉動水泵,也基本能正常抽水了。隊長和社員們都高興地伸出大拇指。但是,劉師傅卻皺着眉頭擺擺手,說:「不行,還有毛病。幹不了兩天還得趴窩」。他又拆下皮帶輪子,把軸套取出來。原來,由於在長時間使用的過程中,沒有及時加油潤滑,造成軸套嚴重磨損。軸套與軸之間也出現了較大的間隙。
皮帶輪在旋轉的離心作用下,產生出外行人難以覺察得到的「晃噹晃噹」的噪聲。他又在工具包里翻騰了一陣,找出一個廢棄的牙膏皮。我吃驚地看着他,他卻眯着眼睛沖我呲牙一笑,悄聲說:「不用洋大夫,土法也能治大病」。他把那牙膏皮伸開了,放在大腿上,用另一隻手攥着羅絲刀,在牙膏皮上反覆地碾軋,直到把牙膏皮碾軋的沒有皺褶了 ,又用剪刀,把碾平了的牙膏皮剪好以後,把它緊緊地覆到軸套里,再把輪軸安放好,往油孔里註上潤滑油,掛好皮帶。一套行雲流水般地操作完成之後,他手抓搖把猛地一搖,柴油機立馬吐着淡藍色的輕煙,唱着歡快的歌,平穩而又輕鬆地帶動着水泵,把救命水輸送到乾涸的田野里。
「咧呱」鏜床誕生記
從六十年代初期開始,機床廠在完成國家計劃的同時,還在設計、試產一種軍工企業急需的機床——深孔鑽鏜床。經過幾年的試製,論證合格以後,上級終於批准正式批量生產了。到了1968年冬天,一個寬近三十米、長近六十米、高近二十米的綜合大廠房,已經聳立於鐵路專線的北側。上級特別調撥來的一台十二米長的巨型龍門刨床,也安裝調試到位了。按照全廠現有的車間排序,這座新廠房,定名為七車間。這個車間的設計,從東門進原料,到西門出成品。廠里從各車間抽調了近百名精兵強將,參加深孔機床的批量生產。咧呱師傅和我,也先後調到這個車間工作。
那個階段,正是「文革」鬧騰的比較凶的時期。「咧呱「師傅每天皺着眉頭,一邊在車床上幹活,一邊在思考着什麼。突然,有一天,他找到分管生產的副主任馮懷先,大着嗓門嚷嚷了幾句。馮副主任聽明白了,這個老夥計,在為床頭箱的專用加工設備滯後着急吶!從那天開始,「咧呱」師傅就不再頂班生產了,而是一個人悶着頭,邊敲着腦門思索着,邊在廢紙上畫草圖。再後來,他指揮着我們挖了一個寬二米、長四米、深一米半的大坑。然後,又指揮着基建科的工人澆灌鋼筋水泥。他又讓馮副主任聯繫來兩節大床體,經龍門刨床加工以後,又用大吊車把床體吊運過來,固定在地腳羅栓上。「咧呱」師傅每天拿着個卡尺,到零件庫、廢品堆里翻找可用的零部件。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就自己畫草圖,找材料,弄到各種設備上加工。大約經過半年多的時間,他弄的這台龐然大物開始試車了。他把深孔機床的床頭毛坯固定在床體的平台上,然後啟動電機,開動走刀箱上的那隻直徑300毫米的大鏜頭。那旋轉的大鏜頭,像個威風凜凜的鐵將軍,揮舞着無堅不摧的鋼刀,緩慢而又堅定地向着目標攻了過去。就這樣,他一邊試車,一邊改進,又忙了差不多一個多月,這台專為加工超大孔的機器,終於運轉成功了。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因為床頭加工供應不上,而影響整個機床的總裝了。
1974年春天,開國上將、軍區司令員楊得志同志,來我們廠視察生產工作。當他看到這台有些土氣的大塊頭機床時,不禁停下他那軍人特有的步伐。車間黨支部書記吳方廉介紹說,這是我們車間的這位老工人,自己設計製造的專用設備。吳方廉一邊介紹,一邊指着身邊的劉玉林。楊得志司令員熱情地緊緊握着劉玉林的手說:「你辛苦了!工人師傅們辛苦了」!「這台爭氣設備,叫什麼名子」?圍籠在周圍的工友們,終於有機會可以大膽地說出背地裡叫了千百遍的名子了。他們異口同聲的喊道:「咧——呱——鏜」!工友們一邊喊着,一邊開懷大笑起來。「咧呱」師傅一邊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一邊伸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幾十年來,這是我們廠的工人們,第一次在公開的場合,集體大聲地稱呼劉玉林師傅的「雅號」。「咧呱」鏜,這台外形有些「咧呱」,性能卻無可替代的專用設備,更像是劉玉林師傅本人的外在與內涵。
斗轉星移,又是幾十年過去了。老機床廠已改制為普利森集團公司。它的產品,早已升級換代,且暢銷海內外了。
「咧呱」鏜,這個記載着機床人當年拼博與汗水的自製設備,如一通豐碑,鐫刻着那一代人自力更生,奮發圖強的功績。似一枚勳章,書寫着以共產黨員劉玉林為代表的老一代產業工人,為黨為國默默奉獻的精神。它將作為一件紅色文物,永駐在機床廠博物館裡,向世人敘說機床人的歷史與輝煌。[1]
作者簡介
胡瑞祥,山東臨清市人,1946年生,中共黨員,大學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