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花之悟(唐軍)
作品欣賞
切花之悟
花是屬於物質的東西，但是，在我的心裡，她更多的是代表着精神層面。悲傷時，即使所見之處奼紫嫣紅，也會心生「感時花賤淚，恨別鳥驚心」之意，欣喜時，看到的總歸是「紅杏枝頭春意鬧」。原本與人類情感無關的花兒，都在「以我觀物」的過程中，沾染了觀察者本人的情感，此時的花不再是花的本身，而是情感的延續和遞進。
年輕的時候，我們過的日子很簡樸、粗陋，買花、賞花，絕對是一件奢侈和過於浪漫的事。雖然，縣城的花店有很多，也只是在辭舊迎新時，買回一盆水仙花，在這春天將至未至的時候，讓家裡飄蕩起春天的味道。翠葉、白花、黃蕊，一副淡雅的仙姿，讓家的氣息更濃了。
那時，有一部電影----《賣花姑娘》，「快來買花，快來買花，賣花姑娘聲聲唱……」旋律很好聽，大家都愛唱，唱着唱着，宛如眼前真有一位丁香一樣的姑娘，挎着花籃，走過大街小巷。而現實中，我遇到的賣花者，卻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她在街上一邊判斷顧客，一邊大聲地叫賣「買花啊買花，清香無比的梔子花……」我不是被她的叫賣聲吸引，而是被一股濃郁的梔子花香鎖住了腳步。只見她手裡捧着一塊薄木板，上面整齊着着幾排潔白的梔子花，那襲人的香氣就是從她們的花蕊散發，仿佛是為老奶奶頗顯蒼白的「叫賣」助力。她大概看出我的年齡，微笑着說道：「買花嗎？給家裡的孩子買兩朵吧！」她的話觸動了我的心思，想起小時候，每到梔子花開的季節，母親都會在我的上衣口袋裡放一朵梔子花，那沁入心脾的花香伴我讀書、伴我入眠。
短暫的回憶，在老人看來或許是在猶豫，她連忙說：「五毛錢一朵，一塊錢三朵。」我從衣兜里掏出十塊錢遞到她手裡，微笑着說道：「你手上的這些，我全要了！」
時光流逝幾十載，其間人世的風景看了不少，春來秋往，花花草草，也曾寓目，不過，出於總是匆匆忙忙之故，花事並未特別在意，如今，人到中年，古人的七大雅事「棋琴書畫詩酒花」終於可以時常面對了。先是從養花開始，試過幾次，終因陽光、通風，還有自己的手藝不好，不久就凋殘了，陽台上只剩下空蕩蕩的花盆。有一次偶然和電梯相遇的鄰居提及此事，他的眼睛頓時一亮，說道：「像你這成天上班的人根本沒功夫養花，我在前面十字路口經營着一家花坊，你如果真得喜歡花，就去我那裡定期帶點切花回來。」
我每次去花坊，鄰居都會把最新鮮的花朵送到我眼前，供我挑選。從他那裡，我陸續帶回玫瑰、百合、劍蘭，還有鬱金香、睡蓮、茉莉、大麗花，這些「花客」到家，我就忙活開了，將花瓶注入活水，打理枝葉，一一安頓，滿眼望去，正所謂「粉霞紅綬藕絲裙，青洲步拾蘭苕春」，暗香浮動，廳堂果然蓬蓽生輝了。
英國詩人布洛克說過：「經過多少世紀，才造成了一朵小花。」一朵美麗的花能來這裡，真不知走過多少迢遙的生命途程，實值得我們當作「貴賓」對待，若是進了家門，不用一段時間好好晤對她們一陣，那就實在太怠慢了。之前，我將切花稱作「花客」倒是有點失禮、失敬了。遙想起母親在我口袋裡放置的那朵梔子花，鼻子輕輕抽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真香！」也許所有的孩子與花都有天然的情緣，對花都會禁不住地歡喜。那幾日，我的內心是嬌柔多情的，說話聲也更清朗。我不敢[[肯定]是幾朵梔子花的魅力所致，也或許是我在花香中聞到了濃濃的親情，感受到了幸福。又過了幾日，如玉的花瓣稍有發黃，我小心翼翼地將她取下，放在枕邊，像一段捨不得離開的夢境。現在想來，小小的花，也能帶來偌大的滿足啊。
「弱植愧蘭蓀，高操摧冰霜」，每位「花客」都有不凡的姿色、品格和故事，真是說來話長，這個時候，就如杜甫所說的，「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為她盛開的時間更長，非但要勤於換水，還要關心她們的滅菌和營養，「花懂人關心」，細心呵護她們，她們確實會「細細開」，仿佛有意延宕時間的步履。
然而，我知道，她們一旦盛開，可持續的時間太有限了，凋謝幾乎與盛開同時到來----在這一點上，世上大約沒有什麼可以與鮮花相比，這就特別容易令人聯想到人生易逝而為之傷感，抑或興起別種浪漫情思。的確，「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所以，蘇東坡感慨「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吐露其不勝珍愛之心。我的觀察是，花朵在盛開時，最吸引人的，非僅是色彩，非僅是姿態，更是一種鬥志昂揚的生命力，在這個「高光時刻」，她們周身都籠罩着一派光華，似乎在展示一種神聖的天啟。有時真不該白白錯過，看花人需要點亮心上的「高燭」，多多守望才好。我慶幸生活在「此花開盡仍有花」的時代，無須「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惠之百畝」，有花農的精心培植，有快遞的使命必達，一年四季都有切花供應，時常買些回來，可以日日與「精靈」聚會，輕輕抹去季節變幻帶來的惆悵，飽覽生命永恆之美。
「盛開的玫瑰是給業餘愛好者觀賞用的，而園丁的快樂則是另一種更深層次的，類似於接生的快樂。」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有和我一樣，被《一個園丁的一年》中的這段話打動。與切花對話，就上升了一個境界，心中無欲，滿目芬芳。選擇在花間清修，必然懷有一顆淡然之心。不見她們為誰的花香久遠而彼此爭執，為誰先凋零而惆悵失懷。
前些天，妻子不知從哪裡淘來一種叫做「花養花」的玫瑰花茶，《綱目拾遺》中記載，玫瑰有「行血，理氣」的功效，不知古書記載是真是假，但是，泡上一朵，玫瑰花的品相精緻、口感香濃，香氣沁人心脾卻是事實。古人言，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毋庸置疑，貌似普通的玫瑰花，亦是諸如此類的君子，懷揣着屬於她的獨特本領，只有懂她的人，才能對她的秘密了如指掌，並加以運用。「花養花」讓我有了新見識，切花除了觀賞，愉悅心情之外，還有飲食，滋養調理之功能，可見人對花的探究是無止境的。
當然，要想時刻與這些大自然的饋贈保持親密，是要花些「碎銀子」的，不過，也絕不是「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的天價。昨天，我又從鄰居家的花坊帶回各式花兒，路過小區門崗，保安師傅熱情地問道：「家裡辦啥喜事啊？買這些花？」我說：「不是啊，喜歡就買了唄！」他滿臉惋惜說道：「這錢不白花了嘛！」「你喜歡抽煙、喝酒嗎？」我反問，「喜歡啊，煙酒不分家嘛！」「就當這是煙酒錢啦！」我在談笑中作答。其實我沒說的是：煙傷肺、酒傷肝，花養心。我將一點「碎銀子」置換成「花仙子」，何樂而不為呢？[1]
作者簡介
唐軍，男，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