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楊曉景)
作品欣賞
出發
接到動身的信號,我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身前挎一個小包,身後背一個大包,左手推着皮箱,右手提着枕頭,匆匆趕到小區外面我老公停車的地方,卻不無遺憾地發現,還是落下了一個包——裝着換洗衣服的包。好在這次出門時間不長,離家也近,暫時不換衣服也不要緊,所以就沒有回家再取。
老公一邊開車,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寫東西就寫東西嘛,幹嗎還非要跑到鄉鎮上去住。
我說,平常不出門只知道自己身邊發生的事,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那玩意兒可不是僅憑自己的想象就能想出來的,只有親眼看見了,親身經歷了,才能寫出真實感人的文字。
他不再吭聲。
我把目光投向剛剛浮現出一絲綠意的街道。陝北的春天就像樸實穩重的陝北人一樣,依然不緊不慢地在大地上行走着,用纖細的畫筆耐心地給起伏的山川着色,灰白的、灰黑的、深褐色的底片已經變得清亮而透明,又有新的花樹在枝頭結出令人驚喜的花蕾。迎着清涼的晨風,我在淡淡的水彩畫中穿行,仿佛生命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雖然這次出行計劃了很久,讓我付出了很大的勇氣和努力,但我的心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這麼虔誠。因為,我不是作為一名普通的旅遊者向一個臨時的目的地出發,而是作為一名真正的寫作者,向自己的初心出發,向全新的挑戰出發,向未知的世界出發,去尋找生命的根。
十六年前也有過這樣一次相似的經歷,是為了完成我的長篇小說《小腳》的創作。那時需要走訪的人大都住在同一座城市或者就在老家附近,白天出去,晚上就可以回來。我第一次嘗試寫長篇,無知者無畏,心裡並沒有太大的壓力。但是這一次卻不同,我的腦海中有無數經典名著在閃現,它們就像拳擊場上蜚聲世界的拳王,圍着閃閃發光的金腰帶,帶着嘲弄的神情向我揮手示意。在它們的前面,還有重重困難像大片大片的荊棘、成堆成堆的巨石和人跡罕至的荒野橫亘在我的腳下。我掛着厚厚的盔甲躍躍欲試。和多年前那個青澀的小丫頭相比,我現在對長篇小說的寫作更加謹慎,準備得也更加充分,內心已經積澱了很多東西渴望有機會在作品中表達。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打贏這一仗,我也從不考慮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能否得到回報,只想用自己的眼睛把我認識的那個世界真實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你為什麼不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一般人決不會做你這樣的事情!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縈繞。面對別人的質疑,我在心裡暗暗地說:我不是普通人,請不要用普通人的眼光來衡量我,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堅持自己的理念去做事,我現在出發的地方也許跟你們不一樣,但我最終要到達的地方,也許正是你們渴望到達的彼岸。
這兩年,我主動跟自己希望了解的人交往、交流,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自己從事的行業如此了解,對身邊的人和事看得如此透徹。在過去三十年的時間裡,我只顧忙忙碌碌地工作,忽略了很多不應該忽略的事物,所幸的是,現在還有機會把它們重新找回來,在另一個舞台上用全新的方式演繹出來。
我這次要去的這家衛生院在我們延長縣的鄭莊鎮,這個地方我以前從來沒有去過,那裡的人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但我對「陌生」這個詞沒有絲毫的畏懼,因為我有信心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陌生」變成「熟悉」。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奔波,車拐進了一個山溝。公路很窄,路上的土特別多,已接近土路,不過路面比較平坦,感覺不到顛簸。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路邊紅色的抽油機,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兩個。聽說這裡以前是重要的產油區,山上的石油比川道上還多。這條溝里有原始森林,幾十萬年前林木肯定更加茂盛,沒準還有恐龍出沒呢。時至農曆二月,白天氣溫已接近二十度,公路下面的小河邊依然盤踞着頑固的冰川,很像去世多年的老外爺微微翹起的白鬍子。老外爺在我們老家的農村種了一輩子的地,受了一輩子的苦,他走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小縣城,他使用過的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驢拉車。家裡人都說老外爺脾氣很倔,但我覺得我比他更倔。只要是我想做成的事情,沒有人可以阻擋我。我可以非常驕傲地對老人家說,他沒有走過的路,我敢走;他沒有做過的事,我敢做;他不敢說的話,我敢說。我常常從心底里感謝我們的國家和社會能給我自由生活自由行走的權利,並且在很多時候對我的言論和文字給予了一定的包容和理解,讓我活得真實而灑脫。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作為一個女人,我才敢藐視世俗的偏見,勇敢地走出家門,融入社會的洪流中,像男人一樣去承受和背負一些東西。
溝里有許多小村子,一個緊挨一個,距離很近,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就到了。鄭莊鎮的街道很窄,總長不過二百米,一眼就能從頭看到尾。街面上人不多,賣涼皮的小攤前有幾條黑色和黃色的狗在人群里快活地鑽來鑽去。不少商鋪的門鎖着,閘簾拉得嚴嚴實實,似乎已經關閉很久了。正在營業的那些門面都十分破舊,房子外牆離地面一米高的距離內,幾乎無一例外地濺滿了灰色的泥點子,門帘和門板上都覆蓋着厚厚的塵土。高大笨重的油罐車和工程車肆無忌憚地在街道上來回穿梭,揚起陣陣黃塵。西南面的半山腰伸出一座高架橋,直通對面山上的隧道。那裡正在修建一條運煤的鐵路,靠近工地的地方塵土飛得更高,房子的顏色也更灰。整條街道就像一張褪色的老畫,稍稍塗了點顏色的鉛筆畫,畫面上所有的建築都透露出破敗、蕭條的氣息,就連擺在木質容器里的水果都缺少應有的光澤和生氣,像是剛剛從泥地里撿回來的。
衛生院就坐落在小鎮的東頭,長方形的小院特別乾淨,也特別安靜,完全看不到縣級以上的大醫院人來人往喧囂擁擠的景象,只有幾名醫務人員坐在門前的椅子上休息。他們的膝蓋浸泡在溫暖的陽光里,耳邊不時傳來清晰的鳥鳴聲,遠處有淡淡的炊煙隨風飄舞,宛如世外桃源。小院南北兩側是兩層平房,上面那一層的外面安着明晃晃的玻璃窗,鋁條和瓷磚都新得發亮。在這裡,我受到了劉海洋院長和各位同仁的熱情接待,並在劉院長的帶領下參觀了一些內部設施,對這家鄉鎮衛生院的規模和布局有了大致的了解,同時也對部分工作人員留下了初步的印象。
安排好住處,放下隨身攜帶的用品,和劉院長座談了大約兩個小時後,當天晚上我回到縣城的婆婆家做了一些筆錄,並對後面幾天的工作做了簡單的計劃。
第二天清晨出門前,我推開窗戶,看見樓下一株垂柳的枝條上長着成百上千條粗大難看的茸毛,就像一條條令人噁心的小蟲子爬滿了樹的全身。仔細一看,其實是尚未伸展開的柳葉和柳絮。和旁邊那些早早地就長出鮮嫩的綠芽,外表看上去十分嬌小秀氣的同類相比,這棵垂柳顯得特別怪異,發育也相對比較遲緩。可誰也說不準,經過若干時日,它也許比它們更加茂盛,更加美麗呢。生命總是蘊藏着無窮的秘密,未來永遠值得我們期待,不到最後一程,誰也不想輕易放棄。
繼續出發吧,只要今天付出了努力,明天一定會有收穫。[1]
作者簡介
楊曉景,原名楊曉璟,網名「藍色瀑布」。女,1972年9月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