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吳瑕)
作品欣賞
你的眼睛
我還發現，你無論何時，哪怕玩得非常開心的時候，眼神里也透着深沉的憂傷。就像正午陽光下的樹陰，像秋日的寒潭。你的眼神與你十三歲的年齡很不相稱。其他的孩子，眼睛是靈動狡黠的，眼神是天真快活的，像夏夜天空中一顆顆亮晶晶的星星。
你從一進班就顯出了憂鬱的氣質。別人都是活蹦亂跳精力旺盛，像一隻只奔騰跳躍的小鹿，青春的活力如噴泉般向外迸射。而你，總是那麼落落寡合。你其實長得很帥氣。修長挺拔的身材，像春天噌噌往上拔節的樹苗。皮膚白皙，像雞蛋白那樣細膩光滑。烏黑髮亮的濃密的頭髮，粗黑的眉毛。瓜子臉，嘴唇總是緊閉着，透着一股倔強和堅忍。
你學習不怎麼好，接受知識很慢。你像一隻慢吞吞的小牛，怎麼跑也追不上矯健的奔馬。對此你也很困惑很沮喪，以致你眼睛裡的陰影更深了。你的書寫也很讓我傷腦筋，字總是擠在一起，那麼扁瘦的字形，看了就感到壓抑。你在作文里極少提及你的家庭，像有意迴避似的。我只知道你有一個負責任而嚴厲的大伯，他每天晚上陪你學習到深夜。你對不能用優異的成績回報他感到非常愧疚。還有就是，當別人念寫父親的作文時，你一下子低了頭。用雙手抱住腦袋，似乎那聲音刺耳似的。還有一次，班裡搞文藝活動，幾個男生唱了一首《父親》，你居然聽得淚流滿面，你憂傷的黑眼睛紅通通的，你的嘴唇抽搐着。我想，你真是一個情感豐富的孩子。
我在一個偶然的時機，聽到了關於你的身世。在那一瞬間，你眼裡的憂傷都有了答案。告訴我這一切的是一個個子高大、皮膚白皙、眼神也很憂傷的中年男人。他是你的大伯。他說，你父親剛剛死於一場車禍。在他們兄弟姐妹當中，你父親是老小，是親人們最鍾愛的一個。很長時間以來，你大伯都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你的母親領着你的小妹妹遠走他鄉。你大伯義無反顧地承擔了撫養教育你的責任。這個重情重義的堅毅的男人，對你付出了全部的愛心。他不僅每天陪你學習到深夜，還重新拿起了中學課本，跟你同步鑽研。他甚至在網上下載了很多數學題，還聽專家講座，以便給你講解。
我想，你大伯做的這一切，當然是仁至義盡了，但卻無法彌補你的喪父之痛。像你這個年齡的少年，敏感而脆弱，自尊心強，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多麼重要！尤其你，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子，多麼需要父親用魁梧偉岸堅忍不拔的男性魅力去引導你感召你，讓你儘快成長為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小男子漢。但這個看來微不足道的要求——大多數的孩子也許從來都沒有感到有父親的幸福呢——對你卻是遙不可及的夢。永遠都實現不了的夢啊。而且，聽說你一向愛你的父親，崇拜他，像崇拜英雄人物。那你內心的傷痛會更加深重。
我該怎麼幫助你呢?你似乎沒有對任何同學，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提起你不幸的家庭。大家都以為，你跟他們一樣有快樂有憂愁有和諧的家庭。天真幼稚而又自我的少年們，沒有從你的眼睛裡讀出與你年齡不相稱的憂鬱，還有過度敏感的自尊和自卑。你仍然用黑黑的眼睛定定的直直地盯着我看，當我微笑着看向你時，你馬上低了頭，或目光忽的轉個彎，像一隻偷偷溜出來的小老鼠，被撞見後慌亂地不知所措。你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不想讓人窺見你的內心。你心思那麼沉重，十三歲的年齡承載得了嗎？
你從不願提及與父親相關的任何細節。那次災難像一個巨大的傷疤，你只願意用時間去治療。我希望你活潑起來，陽光起來。這種憂傷的眼神不屬於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我希望你儘快從那個陰影里走出來，去感受陽光的溫暖，風的和煦，青春的蓬勃。我發現，你雖然成績不理想，但很有責任感。你值日時總是一絲不苟，任勞任怨。你把教室打掃得乾乾淨淨，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你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尤其可貴的是，你有着耿直的性格。當你跟學生會幹部檢查各班衛生時，絕不包庇自己的班級——甚至更嚴格。這種堅持原則的品質很少見了。很多孩子學會了圓滑世故，過早地懂得了社會規則。你對同學們的指責毫不理會，也不辯解。你還是緊緊抿着嘴唇，用黑黑的眼睛直直地倔強地盯着一處角落，眼神里還是籠罩着冷霧一樣的憂傷。
我決定讓你擔任班長。我剛一宣布，班裡就像水面上颳起風暴。大家目光驚詫，都在質疑這個決定。在以成績論英雄的流行時尚里，大家都認為，讓一個學習不佳的人擔任班長是缺乏說服力的。他有那個能力嗎，有威信嗎？當他站在學霸學神面前，會不會自慚形穢？他能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們遵守紀律嗎？我看到了你眼中的膽怯，很顯然，成績成了橫在你面前的一座山、一條河。我想通過做班長來證明你自己，讓你找到存在感，以彌補不完整家庭給你帶來的心理自卑。更何況，你有這個實力，你的吃苦耐勞和原則性是很可貴的品質。再說，管理一個班級，跟學習成績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呢？
作者簡介
吳瑕，河南商城人。喜讀書，愛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