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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的這塊地(馬進思)

伺候的這塊地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伺候的這塊地中國當代作家馬進思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伺候的這塊地

這塊地,加上邊邊角角,十畝多點兒。 這塊地,是富平買的,不到兩萬元。05年的價格,也不算高。後來又添了一千多元,賣家搭送了兩間房的一個院子。

不過那時,富平的工資也不高。每月拿到手的,也不到兩千元。一下子能拿出這麼多錢來,是費了很大勁的。其中的幾千元,還是瞞着媳婦向朋友借的。

這塊地的位置不錯,在一家國營農場的邊上。一條鐵路,從地邊不遠處,向南北方向的遠方伸去。地塊西邊的遠處,是巍峨的賀蘭山;地塊東邊,在遙目可見的地方,是緞帶似的黃河水。夾在河和山中間的,是一條來回擺動的南北方向的公路。公路的兩邊,散落着稀疏的人家。

這塊地,是大山里「一方水土養活不了一方人」的移民地。富平聽到最初的規劃里,說這裡會在幾年後,將建成標準化的萬畝農田。可有的移民聽說是幾年後,就泄氣了。有的甚至把分給自己的搬遷指標,以很低的價格,轉手賣給了別人。這不在於合適不合適,對於他們來說,拿到眼前的錢,比幾年後的遠景,要實惠得多。

也不能全怨這些人目光短淺。從當時來看,這裡還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雖說地勢平坦,看到的幾乎全是大小不一的卵石和沙土。這裡的樹,很少。除去幾棵歪歪扭扭的沙棗樹,更多的是一叢一叢的梭梭草和駱駝刺;常看見的是奔跑的黃羊和野兔,還有蠍子和螞蟻。據說唐代詩人所寫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就是在這裡看到的意境

其實,這塊地,是富平給父母買的。

富平自小在鄉鎮學校讀書。大學畢業後,通過幾年打拚,把家安在了跟老家相距近千里的市里。路遠了,加上工作忙,富平一年難得回一趟老家,有時甚至幾年才回一趟。他原本想接父母來市里跟自己住,可父母卻說他們在城裡住不習慣。每次來,住不了幾天,就嚷嚷着回家。父母都六十多歲的人了。母親老是腿疼,動過兩次手術,還是不好;父親有哮喘病,走路稍遠點兒,就直喘粗氣。富平看着心疼,可父母一輩子沒離開過地,有時父親說,若是富平在市里有一塊地,他們就願意來,這樣自己好有個可幹的事。對於老家的那塊地,父母常會感慨地說,那塊地,下多大的苦,有些不養人。

那年富平回老家,串門的一親戚說,有人托他賣自家的移民指標,他們要搬到新疆的兵團去了。富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這事,父母也願意。富平知道父母想的是,這樣,他們種的地就可以讓給富平大哥種。他種的地多點兒,收成就好點兒,家裡的日子自然就好過點兒。

富平的老家,山大溝深,所有的地塊,不在山樑上,就在山坡上。從家到地里,得走很長一段的路。況且,那些地塊,都是順山坡開墾出來的,不僅陡峭,而且貧瘠。加上常年乾旱少雨,莊稼欠收也是常事。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裡的人,也大多沒有別的出路。莊稼,成了他們沒有指望的指望。更主要的是,那些散落的地塊坡度太陡,種點兒莊稼,無論豐欠,都得靠人一捆一捆背到稍平坦的地方,才能裝上架子車拉走;耕地時,也得把犁扛上山,因是斜坡地,人也得斜站着扶。一晌午的地耕完,不僅牛驢全身汗涔涔的,人也是滿頭大汗。那時,富平時常看到父親穿的褂子的後背上,老是一圈套着一圈的白花花的汗鹼圖案。

富平知道,父親的哮喘病,平時看不出來。可只要干點重體力活兒或天冷了,就犯。醫生也建議,不要讓父親下地幹活。可這建議,父親根本不聽。在地里幹活兒,是他一輩子離不開的生活。在富平的記憶里,父親一直沒有閒下來的時間。老是待在地里,不是鋤草,就是壅土,或是掏着附近的田鼠洞。即便累狠了,還願意躺在地頭歇着。似乎除去在地里幹活兒,他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富平也知道,父親在村里人的眼裡,就是勤快的替身。他常說的一句話是,種地就得人勤快。其實,富平何嘗不明白,不僅是種地,生活中的很多事,都得靠勤快。

父親那麼勤快,一家人的日子還過得緊巴巴的,更不要說再犯懶了。這塊地,父母每年就像精心照料着自己的孩子似的,農家肥,尿素、碳銨、二銨一樣沒少施;野草一遍一遍地沒少鋤,可到了秋天,提着鐮刀到地頭時,發出的只是嘆息。地里的莊稼,又短又稀,用不上鐮刀,只好靠兩手去拔。父親那時的願望,就是山坡上的莊稼,能用鐮刀收就好了。富平也在地里拔過麥子,不到半天的時間,手指不時被纏繞在麥稈上帶尖的野草枯蔓扎破。更難受的是,拔麥子時,帶起的麥土,揚在身上和臉上,汗濕了麥土,又癢又疼。指甲蓋下的肉皮也被戧起倒繭,生疼生疼的。更讓人難受的是,地塊是坡形的,蹲着不行,站着也不行,只能斜躬着身子,不一會兒,累得腰酸背疼,僵硬的有些直不起身子。那時富平的想法,就是通過念書,逃離開這塊地。

這塊地,富平的父親也懷有特別複雜的心理,偶爾也嘆息,付出的多,收穫得少。可又不能擺脫,無法放棄,有着年年失望年年望的不甘。多少年了,乾旱是這裡的常態。不要說山樑上的莊稼。就是山溝里那眼泉水,也會時斷時續。有時,得半夜起來排隊,才能挑到兩桶渾濁的水。地里不上肥料,貧瘠;上完肥料,老不下雨,即使有苗,不是被肥料燒死了,就讓太陽曬死了。每年莊稼拔節抽穗日子,就苦苦地盼雨,如同一位懷孕的母親盼着自己的孩子出生一樣,焦灼而又不安。

這種不安,很快就被證實。好不容易盼來的雨,卻下得太猛。隨着咔嚓咔嚓的雷聲,大雨會在人們的驚叫聲中到來,如同潑水似的,天地在瞬間連接起一道雨幕。不大一會兒,無數的溝壑就會傳來洪水的轟鳴。坡形的地塊自然是留不住雨水的。結果,地塊里沒留下多少雨水,雨水卻把泥土帶走了不少。這樣的雨,來得快,走得也快。在雨走後,你看到的,只是山下或大或小的溝壑里,流淌着或粗或細的渾濁泥水。大人們總是發出唏噓的嘆聲,想着要是能把雨水留在地里多好!

富平買這一塊地,離老家的那塊地相距六百多里。但這塊地,也是規劃中的黃河灌區,有了水的保證,地在勤快父母眼裡,有着巨大的誘惑和無比的想象。

富平買的院子後邊,有塊閒地,緊挨着一條水渠,從黃河引過來的渠水,平緩地流淌着。原本離開老家還有些忐忑不安的父母,一下子愛上了這個地兒。雖然這個地兒也有着他們還不適應的炎熱和蚊子,但有着他們喜愛的水。特別是自來水都引到了院子裡,什麼時間用水,只要擰一下水龍頭。嘩嘩的流水,哪怕帶有淡淡的鹹味,但對於常年缺水的老家來說,父母太喜歡了。

買的地塊,出院子走不了多遠,就到了。父親的勤快,很快改變了這塊地。在電話里,母親給富平說,每天吃完飯,父親會帶着她到這塊地里,最初是撿卵石,先是大的,後是小的。看到地里的卵石少了,父親又請人開着拖拉機把地翻耕了一遍,隨着翻耕,地里又滿是大大小小的碎石,父親和她又提着筐子,不停地撿碎石,撿到半筐了,兩人就抬着,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塊邊上。僅僅撿地塊里的碎石,他倆就用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地塊里碎石沒了,也許更深的地下還有,只是不怎麼影響種地。這時,父親就打聽着這裡已種地的人家,當聽到還要在地里舖土,鋪糞時,父親才覺得,在這裡種地並不比老家輕鬆。好在這裡有黃河水澆罐,一年的收成有保障。富平給父親寄去了錢,父親僱車拉土,又僱車從奶牛場買來牛糞土,把它們摻和一起,鋪在地里。按父親的說法,鋪了差不多半尺厚。等幹完這些活時,又過去了一個月。總共三個多月的時間,把十畝原本荒涼的碎石地,改造成了良田。

第二年夏天,富平回家。在這塊地邊,除了留有碎石堆外,看到的是長勢如林的玉米,碩大的棒子,緊緊爬在玉米稈上,輕風吹來,聽到的玉米葉子沙沙相撞的聲音,像是人們的笑聲。父親背着手,說他一輩子了,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的玉米稈,也沒見結過這麼大的棒子。在這塊地的另一頭,父親還種着一畝多的油葵,亮黃一片,個個花盤如同張張笑臉。翩躚飛舞的蝴蝶,即停即落的蜜蜂,都在這裡竭力渲染着熱鬧。富平再回頭看,父親那張褶皺的臉上,滿是舒展的笑紋。

母親說,這塊地,父親更用心。澆水時,不管多晚或多早,他都提前扛着鐵杴在那裡等着,生怕渠道漏水,澆不到地里。一遍一遍地巡視中,發現稍有一點縫隙,就鏟土堵上,直到地澆好了,才放心回家。有天澆水時,腳絆了一下,摔倒在渠邊,不僅胳膊擦傷了,腳也崴了,腫得不能走路。還是在另一邊地里幹活的老漢看見了,給攙了回來。還沒完全消腫,就又拿着鐮刀去了地塊,把渠邊的草全給割了。還自言自語,要是能養幾隻羊多好,要不,這麼好的草全浪費了。

這塊地,在父親的精心伺侯下,秋里大豐收,只是玉米價格有些低。一萬多斤玉米,一直等到冬天,在收購價又長了一毛錢時才賣。父親說,這十畝地的收成,比老家四五十畝的收成都好。伺候這樣的地,他高興。

富平最初買這塊地,想的是父母既能種地,又不必走那麼遠的路,更不用耕地了。只要自己掏點兒錢,專門有機耕播種和收割。這樣可以使父母少辛苦一點兒。誰知道,這塊地是不用上山走遠路了,可父母在水渠邊的地,卻種起了一畦畦菜,韭菜、番茄、豆角、黃瓜,越種樣數越多,老兩口吃不過來,就送給左鄰右舍。有時在逢集的日子,他們還拿到不遠的鎮上賣了。這樣的結果是,父母的勞動強度沒有在老家大,可比在老家忙。

生活好了,似乎時間也過得快了。等富平父親再提到家裡這塊地時,一晃已過去了五年。父親再說話時少了誇耀,卻多了些抱怨。說這幾年種地的人少了,主要原因是灌區分配下來的水少了。現在澆地,都是定量供給,不像原來那樣大水漫灌了。灌區發文件說,大水漫灌太浪費水了,要節約。現在是層層分配指標,同樣畝數的地,用水指標少了,獎勵;用水超了,要減少供應。並在灌區推行滴水噴灌,說用那種技術後,用水量只是現在漫灌用水的一個零頭。附近農場就用那套技術,用水跟原來相比,少了七成,但糧食產量,跟原來相比,沒有減產。僅水費這一項,農場就省了好幾萬。

可前些年買的地和一些搬遷人家分的地,都是這兒一塊,那兒一塊,七零八落,比較分散。況且每家的地都不多,有人也想着把緊挨自家地的別人家的地兌換到一起。但人多心眼兒也多,往往是十個人,十個想法,你同意的他不同意,男人同意的女人不同意,都怕自己吃虧,或是讓別人算計了。這樣拖來拖去,也就黃了。家裡這塊地,父親對富平說,莊稼長勢挺好,只是現在的澆水,跟不上。除按指標分配水外,灌區還採取了輪流分配的形式,等輪到自家時,莊稼就錯過了澆水的點兒,有些澆晚了。也有的人家嫌種地收入少,心裡一盤算,發現如果算上人力,種地還是賠錢的,還沒有外出打工合算。也有人把自家的地承包給了別人。個別人家,純粹撂荒了。在富平聽來,父親多了些無奈和感慨。 也就在這年的冬天,富平接到父親的電話,說鎮裡要征地了,是鎮裡和一家大公司簽了合同,由這家公司每年按糧食畝產量的平均價格,給每家予以補償。每家有多少畝地,每畝就補多少錢。也就是說,你一年地里啥也不種,也可以收到相當於每畝種糧產量的錢。只是這些土地,名義上屬於你個人,但得由公司經管了。原因是這家大公司的老闆,已帶人來這裡考察了好多回,這裡的沙土含硒,特別適合栽種桃樹。並且前兩年已在附近的農場進行了栽種試驗。凡是去看過的人都說,那老闆說的是真話,那些桃子又大又好看。只是這些桃子不在本地出售,是簽單專供出口的,價格是普通桃子的三倍。

富平聽父親說得很細。公司老闆跟鎮裡簽合同時,還加進去了條件,說凡是征了地的農民,將來可以在自己的桃園裡打工,按月發給工資;老闆將來還要在這裡投資建罐頭廠和儲藏庫,所需工人,也先從征地的農民中招收。為了讓大家相信,老闆還專門把自己栽種的桃子摘了,給每家分了幾個。大家一嘗,都誇讚說鮮嫩甘甜,汁多味美。

老闆為了征地快,還加了一條,誰家先同意自家的地徵收,在先付給明年糧食產量收入的基礎上,每畝地再多加二百元。結果把很多不愛種地的人都樂壞了。鎮裡都沒怎麼動員,都紛紛把地讓了出來。極個別還想種地的,鎮裡工作人員動員了兩回,也很快讓出了地。因為鎮裡和公司簽的合同是,要協助公司在這裡建起一座設施最先進的萬畝桃園。聽說現在有些心裡活泛的年輕人已經盤算着,桃樹再有三四年就掛果了,如果萬畝桃花盛開,那是多麼好看的一幅畫面。來這裡欣賞桃花的城裡人,肯定不會少。想着要把自家的院子建成農家小院了,以便給那些賞花的人提供住宿和農家飯菜,那樣,掙錢肯定比現在打工收入多了。據說鎮裡也有這方面的規劃,正在對有這方面意向人家進行登記。

富平自然樂意這塊地征了,那樣父母就不用下地幹活,也可以享享清福了。不過讓富平也沒想到的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原來這裡規劃的萬畝農田,現在要變成了萬畝桃園。看來,這塊父母伺侯的地,準備遠離了莊稼,開始尋找自己價值的最大化。

第二年夏天,富平回到父母那兒,發現不用伺侯地的父母果然輕閒了許多。現在老兩口最大的愛好,就是精心伺侯院子邊的那塊菜地。菜地里蔥蘢生機,鮮亮斑斕的綠的紅的色彩,黃的粉的花朵,讓他竟謅出了「一畦風景日欣榮,瓜豆茄椒韭蒜蔥」的詩句。

黃昏時,富平陪着父親,站在院前不遠處的平台上,看到已見雛形的桃園,一眼望不到頭。而那一棵一棵的桃樹苗,長得蔥蘢盎然。在每一棵桃樹苗下,都有一根長長的黑管穿過,父親說,那根子管子,啥時澆水,啥時施肥,說是按桃樹苗的生長需要早都計算好了,到時間只要一按開關,就會自動流出。現在經常看到公司的人拿着本子、尺子和叫不上名的工具,在桃園裡測着、量着、記錄着。

富平更愛聽的,是父親給他形容春天栽種桃樹時那個畫面帶給他的震撼。幾百台機器在那裡,有平地的,有開渠的,有挖坑的,有鋪管道的,有運桃樹苗的……雖然用的人不是太多,但場面宏大。各種奇形怪狀的機器,父親說他一輩子都沒見過。更沒有想到是,伺候地的都是些年輕人,說着說着,在富平的眼前,好似出現了千樹萬樹桃花開的絢麗。

晚上富平聽父親說,老家原來種的那些地,幾年前也徵收種草種樹了,富平大哥現在的職責主要是看山護草。除去每月發工資,每年鎮裡還按每畝地糧食的產量折算了給錢。

那晚,富平夢見老家山樑上的那塊地,栽的全是桃樹,在他伸手摺枝證明時,發現滿山遍野的桃花,開的一片粉紅。[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