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春(陳與義)
作品原文
廟堂無計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
初怪上都聞戰馬,豈知窮海看飛龍。
孤臣霜發三千丈,每歲煙花一萬重。
稍喜長沙向延閣,疲兵敢犯犬羊鋒。
全文拼音
傷 shāng 春 chūn (宋sòng) 陳 chén 與 yǔ 義 yì
廟 miào 堂 táng 無 wú 計 jì 可 kě 平 píng 戎 róng,
坐 zuò 使 shǐ 甘 gān 泉 quán 照 zhào 夕 xī 烽 fēng。
初 chū 怪 guài 上 shàng 都 dū 聞 wén 戰 zhàn 馬 mǎ,
豈 qǐ 知 zhī 窮 qióng 海 hǎi 看 kàn 飛 fēi 龍 lóng。
孤 gū 臣 chén 霜 shuāng 發 fà 三 sān 千 qiān 丈 zhàng,
每 měi 歲 suì 煙 yān 花 huā 一 yī 萬 wàn 重 chóng。
稍 shāo 喜 xǐ 長 cháng 沙 shā 向 xiàng 延 yán 閣 gé,
疲 pí 兵 bīng 敢 gǎn 犯 fàn 犬 quǎn 羊 yáng 鋒 fēng。
注釋
傷春:名為感傷春天,實則是憂傷國事。
廟堂:舊時皇帝供奉祖宗神位的處所,借指朝廷。范仲淹《岳陽樓記》:「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
平戎:戰勝入侵者。《新唐書·王忠嗣傳》:(王忠嗣)節度朔方上平戎十八策。斬米施可汗,虜不敢近塞。
坐使:遂使。
甘泉:秦漢行宮,在今陝西淳化縣甘泉山上,此處代指宋皇宮。夕烽:夜裡報警的烽火。《漢書·匈奴外傳》:(胡騎入代)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李白《塞下曲》:「烽火動沙漠,連照甘泉雲。」此句實為夕烽照甘泉的倒裝。
上都:借指汴京,北宋京城。一說指建康或臨安,當時均作為南宋京城選擇地。尚未定。
戰馬:金兵鐵騎。
此句意為汴京已經淪陷。窮海:僻遠的海上。此處指溫州(今屬福建)海域。
飛龍:舊時以龍比天子,此處指宋高宗。《易經·乾卦·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此處說飛龍不在天上而逃于海。皇帝在茫茫九州連立足之地都沒有,是諷刺朝廷無能。「 」初怪……豈知……「兩句,有始料不及之意。
孤臣:作者自指。當時詩人流落在湖南邵陽。
霜發三千丈:李白《秋浦歌》:「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此處借指憂國之情。
煙花:指春天艷麗的景物。煙花一萬重:杜甫《傷春》:「關塞三千里。煙花一萬重。」意為離故鄉太遠,看不到故鄉的春景。
向延閣:長沙太守向子湮。延閣是漢代史官官署,向曾任秘閣直學士,故稱。
疲兵:經過苦戰而疲憊不堪的軍隊。
犬羊:對金兵的鄙稱。敢犯犬羊鋒:敢於抵擋侵略者的鋒芒。《宋史·向子湮傳》載,建炎四年二月,金兵進犯湖南,向組織軍民抵抗,終於擊退敵軍。此二句從杜甫《諸將》「稍喜臨邊王相國,肯銷金甲事春農」化出。
白話譯文
朝廷沒有良策擊退金兵入侵,竟使邊塞的烽火照亮了甘泉行宮。我正驚呼京城裡竟然聽到戰馬嘶鳴,哪知可憐的皇帝已到海上逃生。
我這孤臣憂慮國事愁白了頭髮,又適逢春天繁花吐艷,更叫人觸景傷情。幸喜長沙有個抗金的將領向子湮,他率領疲弱之師,敢抵抗獸軍的鋒芒!
賞析
這是一首傷春詩,實質上卻在感傷時勢,表現出作者愛國主義的思想感情。全篇雄渾沉鬱,憂憤深廣,跌宕起伏,深得杜詩同類題材的神韻。
首聯「廟堂無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二句,上句是因,下句是果。採用借古喻今的手法,直敘國事的危急。上句「廟堂無策可平戎」,是說朝廷對於金兵的侵略不能也不敢抵抗,下句「坐使甘泉照夕烽」,是以漢代匈奴入侵,晚間烽火一直照到甘泉宮,來表示由於南宋統治集團的不抵抗,因此使得金兵長驅直入,從邊境到達內地。這兩句感嘆朝廷無策抗金,直將矛頭指向皇帝,此為首頓。
頷聯「初怪」二句,承上直寫南宋小朝廷狼狽逃奔的可悲行徑,把「坐使甘泉照夕烽」具體化。對這種敵人步步進逼、朝廷節節敗退的局面,詩人憂心如焚,春回大地,萬象更新,而國勢卻如此危急,就更增加了詩人的傷感。這兩句以「初怪」、「豈知」的語氣,造成更強烈的驚嘆效果,顯得感情動盪,表達了局勢出人意料之外的惡化,流露了詩人對高宗的失望之情,再次跌宕。
頸聯「孤臣」二句,是借用李白和杜甫的名句,直接抒發感慨,扣着題目寫「傷春」。「孤臣霜發三千丈,每歲煙花一萬重。」上句寫傷,下句寫春,由「每歲煙花一萬重」的春,引起「孤臣霜發三千丈」的傷。作者用「孤臣」自指,一是表示流落無依,二是表示失去了皇帝。詩人把「白髮三千丈」與「煙花一萬重」兩句李白,杜甫的名句合為一聯,對仗貼切、工整,表現了詩人傷時憂國的感情。杜甫有詩說:「天下兵雖滿,春光日至濃」、「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陳與義在別的詩中也說:「天翻地覆傷春色。」都是由春光爛漫與家國殘破的對比之中,產生了莫大的憂傷。這也可以看出陳與義學習杜甫與江西詩派的不同之處。杜甫傷春,一方面說「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一方面說「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儘管為外族的入侵深深地憂慮,但還是相信國家終究是會恢復的。陳與義在這首《傷春》詩中,也從「萬方多難」的現狀中看到了希望。
尾聯 「稍喜長沙向延閣,疲兵敢犯犬羊鋒」 二句,落筆很有力量。詩人對向子諲是歌頌的,向子諲以疲憊、力弱的部隊,敢於冒犯野獸一般的金國侵略軍的鋒銳之氣,是具有愛國精神和犧牲精神的。詩人在這裡顯然是以在長沙的向子諲與在「廟堂」的當權派作對比,向子諲「疲兵敢犯犬羊鋒」,而「廟堂」都是「無策可平戎」。所以對向子諲的歌頌,就包含了對「廟堂」當權派的批判。「疲兵敢犯犬羊鋒」,不僅筆調蒼涼悲壯,而且字裡行間充滿了對向子諲衛國精神的無限崇敬之情。「敢犯」二字,氣勢凌雲。詩人用「稍喜」二字就表明了他的譏諷的意圖。「稍喜」並不是說向子諲的抗金值不得大喜,而是說在「廟堂無策可平戎」的局面下,還有向子諲的「疲兵敢犯犬羊鋒」,使人看到了—線希望,在憂傷之中帶來了一點欣慰。
這首詩作也深刻地反映了南宋前期戰亂動盪的社會現實。詩中一方面對南宋朝廷不採取抵抗政策,一味退卻逃跑,表示出極大的不滿,另一方面對向子諲等官兵紛起抗敵的愛國壯舉,進行熱情地謳歌。這種鮮明的主戰態度,在當時是十分可貴的。這首《傷春》體現了陳與義南渡後的詩風開始轉變,能卓然成家而自辟蹊徑。宋代劉克莊《後村詩話》前集卷二,說陳與義「建炎以後,避地湖嶠,行路萬里,詩益奇壯。……以簡潔掃繁縟,以雄渾代尖巧,第其品格,故當在諸家之上。」這些評語並非溢美之辭,而是符合南渡後陳與義的詩風特徵的。「此詩真有杜忠」這是極有見地的。儘管詩人的愛國感情沒有杜甫那樣的深厚和強烈,但是在這首七律中顯露出來的愛國情思,沉雄渾成的藝術風格,已經不是在形貌上與杜甫相似,而是在氣味上逼近杜甫。
另外,整首詩雄渾沉鬱、憂憤深廣,也有「江西詩派」作品的影子,但又突破了江西詩風。
作者簡介
陳與義(1090—1139),字去非,號簡齋,洛陽(今屬河南)人。政和三年(1113年)登上舍甲科。官參知政事。其詩出於江西詩派,上祖杜甫,下宗蘇軾、黃庭堅,自成一家。
宋室南渡時,經歷了戰亂生活,詩風轉為悲壯蒼涼。元人方回立「一祖三宗」說,以杜甫為「一祖」,黃庭堅、陳師道與陳與義列為「三宗」。著有《簡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