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水兵)
作品欣賞
仰望
——小記二月河先生
仰望,才知道天有多高,天空有多深邃。
——題記
01
去看望二月河先生,必要經過玉帶一般環繞着家園的母親河——白河。儘管春天已來,但水面上仍漂浮着零星的、微薄的浮冰。但頓足細看,驀然發現,河面已是碧波微盪,水也變得有些深邃莫測了。撫一撫叢生在地、又度過寒夜隆冬的迎春花枝,驚喜地發現,看似枯枝的細條已稍稍挺起,芽苞暗涌。又看那盪鳧在微波之上的幾隻小野鴨,它們不時地扎着猛子,潛水半刻,數分鐘卻在遠處翻湧而出,悠然地嬉戲着,好生羨慕。河岸上,已走動着不少人,指指點點的,拍照說笑的,小鴨們根本不在意岸上的動靜,一味地在水面翻動着。春來水暖鴨先知,這些可愛的小生靈,多麼自在,多麼自由!人鴨互憐,或許只是人的自憐吧。
算算日子,該是初春的陽光已經來了。去年這個寒冬,像冰天雪覆下的一條小魚或一隻小鴨,可曾有一個人或一件事感動到你,溫暖到你?
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我因感情的,禮節的,受託的諸多原因,三次去看望北京回來後身體抱恙的二月河先生。作為一個熱愛文學的晚輩後生,我和先生心裡很熟悉,但一見到,總是聆聽,極少問這問哪,拍照合影,也總把時間和鏡頭留給有需求而難得一見的人。因為先生是南陽最引以為榮的城市名片,多少人為求一個合影,一個簽名,一句留言,幸福激動得如同睡夢中暢遊世界,享受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一般。就在寒風仍料峭,殘雪猶未消的新年來臨之際,我和幾位老作家們一起,第三次叩開先生家的小門。
那是一向相濡相知的幾個老友們,在愉快地交談了約有半個鐘頭的時間裡,要走的時候,誰提議為一個新文化欄目題個詞。先生隨手就拿起了筆,但柔軟的筆在他手裡好像有些不聽使喚,幾個字,先生的筆尖幾次點在一個點上,字成了一個沒有結構筆畫的墨疙瘩,我們一再說不寫了。先生卻說:你們干那麼多事,我幹不了別的,借我的一點名氣為文學上的事情助助威鼓鼓勁,總還可以吧。重寫,更加艱難,卻完成了。先生打趣地說:(我的字)反正都是狗爬叉,要個名就行,知道二月河有這個願望。臨別,我們一再不要他站起來相送。他說,都快過年了,你們這麼忙來看我,耽誤這麼多時間,怎不送送呢。他執意要送我們,我分明看到,病後仍康復中的先生吃力地扶着桌面,有些搖晃地站起來,用有些顫抖的手和我們一一握別。
我真的被感動了,仿佛人世間的友誼與真誠一下子湧入了我的眼眶,憋得我堅硬的淚水在眼眶裡發熱打轉。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品質和境界,又是一種什麼樣的相知與溫暖,還有謙遜。比起那些半瓶子不響,靠青春臉蛋性感偷稅漏稅耍大牌弄風情的所謂大碗戲子們,真是太陽和微塵,星光和暗影。
「馬上就要過春節了,我今年腦栓塞有點毛病,承大家的關懷厚愛,現在恢復的還不錯。請轉告新老朋友們,二月河感謝大家,並向大家拜年了。」在門口,先生沒有忘記牽掛着他的讀者和文友們。
去看望一個生病的名人大家,再用所謂煽情的筆法描述一番,感慨一番,借着大眾好奇獵奇心理或窺探的目光,去披露一些小眾的東西,讓一個人或一個事件暴露於大眾與文字之下,這歷來是追星或追名人的星探或娛記們一向的職業或謀生手段,無可厚非。但借名人的光環,別有所思地炫耀自己,名利自我,就很不齒甚或痛很了。
但這次,我悖論了自己。
02
像仰望深邃的夜空,讓我想起先生的許多小事。
皇皇「落霞三部曲」,五百餘萬字,耗儘先生心血,正值中年,卻華發盡落,配着他笑眯眯的寬厚慈祥之容,笑佛一般。
他本還要寫大部頭的,無奈,身體不允。
換一個新的路口重新出發的人,才有真正的精彩與漂亮。
不能寫大部頭了,先生轉寫散文和隨筆,竟有了飲譽文壇的《二月河語》、《佛像前的沉吟》等四、五部。以字畫做鍛煉身體和醒腦明目的工具,他竟又弄出了單幅畫競拍達十幾萬元的競拍價。
而說起他的字畫,還真有些意思。「我是胡亂塗鴉,以此感知線條和色彩,弄着玩的」他說。可不料這名人字畫,卻洛陽紙貴,一時成了達官富豪們追逐的風雅和目標。求字的,索畫的,無不盡其所能。可二月河就是二月河,書畫從來不買賣。志趣相投的,分文不要,送你!不相知的,任你官有多大,威有多高,財有多富,對不起了,二月河不是賣客。畫有時也是要賣的,那是義賣,賣出的錢是救助失學兒童,鰥寡孤獨的弱勢群體。不但要賣,而且要高價錢。南陽有一晚報,每年組織一次救助失學兒童名家書畫義賣活動,先生總是參加,並且告訴主辦方,我的畫低於多少多少不賣,賣的越高越好。殷殷之心可融冰雪,可暖人心。先生吝嗇嗎,非也。他的好友,散文大家周同賓先生每年生日,二月河總畫一幅畫相祝,有時忘了,隔幾日又送來一副,同賓先生說,已送過了。二月河說:再添壽一歲。兩人哈哈大笑。有人想辦一個名人字畫展,向二月河求畫,二月河問,是公益的還是經營的,說是工藝的。二月河說,你到本地希望工程辦公室捐一點款,拿着收據來,我給你畫。一幅市場價幾萬元的作品,就因是公益,就毫不猶豫地送了。要知道先生頸椎腰椎都有毛病,畫一幅畫是多麼吃力艱難。
像一棵繁花的大樹珍惜自己的每一片葉子,像一隻豐美的大鳥自始至終憐愛自己的每一根羽毛,二月河先生又是怎樣的一種修為品行。他居家的隔牆就是一個小菜市場,可為了節儉省錢,他和老伴總是提着菜籃子步行數倍的距離到中心市場買菜。他缺錢嗎?每年百萬的版稅甚至一年千萬的版稅。他小氣守財嗎?每年幾十萬的愛心捐獻,把書商書店每年十幾萬的簽名費全部捐給希望工程,他眼都不眨,慷慨如一名富豪老兵。那是不忘初心的砥礪,那是守望踐行優秀節儉傳統的品德。二月河在回憶往昔生活中有一篇文章寫道:那時生活艱辛,雖已有些小名,但大清早仍是起得很早去青菜批發市場撿菜葉,撿回來的菜葉,好的人吃,差一些的餵雞餵兔,去的次數多了,有的人認出我來,就着意為我留下,我也不好意思再去了。記得南陽有一次舉辦「書香個人」評選活動,有單位贊助,中午會餐。就在午餐結束站起來要走時,二月河看到有個盤子中還剩一塊肥肉,就又轉身拿起筷子夾起來吃了,還自言地說:浪費了多可惜。大家都知道先生一項提倡光盤行動,無論誰請客都不能浪費,浪費了他都生氣。
富有的二月河,清平的二月河,願以身之微芒,照徹周圍。
03
時間和精力有限,生命有限,要做你想做的事情。二月河先生摯愛他的讀者和文字。已愈古稀之年的先生,被多種疾病纏繞,寫的少了,怕冷落了喜愛他的讀者和朋友,竟自覺給自己加壓。本來是一個地方報紙副刊的一次約稿,先生卻一片一片地往下寫,不料竟集珠成串,積水成河。一下來,就有了百餘篇,引來數家出版社的青睞和光顧。給誰呢。先生引用南陽老作家喬典運的話:名人就是水中的魚,誰先逮着是誰的。但我一定優先感恩當初艱難時看好我,推介我,幫助過我的。
你還記得嗎 那時的夜晚
是如何降臨的
什麼都不說 像來自天空
輕如指尖的觸痛
你是否得到了 期待的人生
夢裡的海潮聲
他們又如何從 指縫中滑過
像吹在曠野里的風
——朴樹《獵戶星座》
名人的二月河,舞台上、聚光燈下,一切光環中的二月河,用滄桑和智慧,跟台下的觀眾、讀者說:「好好過日子。」這是如歌聲的天籟之音,如人生的肺腑之言,大言,真言。如溫暖的陽光照下來,連微塵都能看見的美妙。
「好好過日子。」整個城市都仿佛慢了下來,悠閒的陽光,人群,街景,還有如期而至的年味兒,這大概就是生活本來的模樣吧。先生說出了每個人心底最柔軟最踏實的地方。
生活,言不盡,道不窮。先生的真音,仿佛是心底升起的一輪暖陽,是大街小巷裡的平淡生活,是人來人往中的擦肩而過,是晴朗藍天空下的孩子們的笑臉……
大道至簡。簡單飯,粗布衣,簡單到極致,便是絢爛。你沒看到旅途中開封大相國寺的台階上,斜躺着大名鼎鼎的二月河,遊人如織中,他能呼呼大睡,鼾如壯漢。你沒看到挽起褲腿挎着菜籃子的二月河,平頭老百姓一個。他曾是「雙料」全國代表,為民代言,為黨出聲,卻簡簡單單成一介布衣,大智若愚。
「居陋室,勤寫作,奉節儉,大愛人間,通過自身的修為,去超越肉身基因與生俱來的自私。」這也許是先生追求內心自然本真的法度與寂寞。
有時你乘起風 有時你沉沒
有時午夜有彩虹
有時你唱起歌 有時你沉默
有時你望着天空
——朴樹《獵戶星座》
仰望星空,星光明亮又神秘,可誰知道這些光是億萬年前的積聚,穿越了漫長而又清冷的時空,到達我們的眼中,就像我們每個人的漫漫人生。
二月河,一定是星辰。用人格和文字的光芒,照耀我們。
每個人都有落幕的時候,良宵未盡似此星辰。二月的星河有些清冷,但二月的解放卻是冰河解凍,春暖花開。我們閱讀二月河,我們看望二月河,我們仰望二月河,其實,我們在感知人間的溫暖和大愛;我們在聆聽大師的睿智與提醒;我們在大師寬厚有力的臂膀上延續和舞動着未來的精彩。
我用拙筆記下二月河先生2018新春的片段,真是筆遲言呆,意有盡,情無限。只願先生早日康復,一顆清澈的心永遠如二月的河流,冰河解放,春潮湧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