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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江走向长江的那些往事(甘茂华)

从清江走向长江的那些往事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网

《从清江走向长江的那些往事》中国当代作家甘茂华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从清江走向长江的那些往事

喝清江水长大的人,走到哪里,清江都在血管里流淌。每当乡愁牵动,我的乡愁的源头总是清江。说它是一根牵着我身心的风筝线,一条生命的脐带,怎么说都不过分。八百里清江,八千里路云和月,长相忆,天地久,一辈子缠绕在心头。尤其是人老了,回忆找上门来,从清江走向长江的那些往事,镜头不断回闪,想起来既有伤感,又有温暖。

从前,我的老街老屋,就在清江岸边的恩施老城。老家在大十字街和小十字街之间,靠东门城楼附近,出东门城洞,下青石板台阶,就是清江的东门渡口。坐渡船,一箭之地,上岸就是橘园,有一条小路通向古老的官道和官坡。往东,五峰山连珠塔屹立在山头,山脚下就是清江峡口。在我的记忆中,故乡恩施有天下最好的风景,就像五月洁白的栀子花,在我的凝望中次第绽放。

东门城外那条河和北门城外那条河,其实都是同一条清江河,只不过绕城而过,随地取名而已。20岁以前,我生活在恩施;20岁以后,我漂泊南方北方,40岁回到恩施;45岁那年,又离开恩施,选择定居在长江三峡西陵峡畔的宜昌市。滚滚红尘,碌碌谋生,其中的艰难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我们整个民族曾经蒙受巨大的灾难和浩劫,我个人那点苦难遭遇,又何必像祥林嫂那样叨叨个没完呢?不说也罢,后人总会记得的。

离开故乡之后,我才渐渐明白,清江和长江,都是我血缘所系、命根所在的依托。清江那片河滩,河滩上白花花鹅卵石,鹅卵石下面潮湿的沙子和青苔,还有那些石缝间长出的青草,五峰山下沿着河岸秋天里雪白的芭茅花,化成一条记忆的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恩施小城的女人们,用背篓背着衣服,从高高的青石台阶上走下河滩,抡起棒棰洗衣服的情景,总是镌刻在记忆里,从未谈忘过。

西陵峡畔的宜昌,又是一个如诗如画的城市,而且是一个适合写散文和诗的城市。诗祖屈原诞生在秭归县乐平里,民族和亲使者王昭君的娘家在兴山县,去过无数次,祭拜过无数次,每次都有新收获。那些长阳的山歌,五峰的茶歌,夷陵的美酒,枝江的美酒,远安嫘祖的故事,宜都杨守敬的故事,还有邻居神农架的板壁岩和大九湖,巴东的神女峰和野三关,带给我多少陶冶身心的营养和潜移默化的灵感。往事并不如烟,却如身边这条大河,不舍昼夜,滋养我沉重的肉身和屡经磨难而又渴望安妥的灵魂。

清江是巴人之河,长江是巴楚蜀吴之河。虽然生活在古老的河边,却每每都有新鲜感。记得少年时在清江河边挑石头,把石头码成一方一方的,卖给建筑商,挣几个学费。所谓“方”,就是石头的体积,立方米,长宽高的乘积。我和同伴们为节省劳力多赚几个钱,投机取巧地在“方”中把石头架空,外表是看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的。可大人们老奸巨猾,从我们紧张期待的眼神中,就看出其中的“猫腻”了。建筑商带着皮尺噔噔地走过来,只用眼角冷冷地扫了扫我们,随即拿根钢钎从石头缝中插进去,左右一撬,我们码好的石方就轰地一声塌了。结果,不仅没有多赚到钱,反而看人翻白眼。

除了挑石头,我曾在河边挖沙、筛沙、卖沙,还挑水卖给集体单位的伙房。寒假或暑假,那片河滩给我们自谋生路的穷人家的少年岁月,留下无数的艰辛和快乐。长大后,读到孟子的话:“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这才明白,诚信和善良本是自然的规律,追求诚信和善良理应是做人的规矩。也才明白,为什么“石方事件”之后,我们再也不做那样的蠢事了。以后下乡当知青,进工厂做工人,心里就揣着一份诚和爱,再苦再累都能挺过来。那条清江由我的少年时代流到青春岁月,流入老境,一江清水洗滌了我的整个人生。

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就有民族,就有故事和传说。逐水而居,是人的天性,也是生存的需要。恩施,特别是宜昌,这两座城市,都是因水而生、因水而旺。一条大河波浪宽,我家就在岸边住。可是追根溯源,我老家为什么会选择在恩施这个群山环抱的小城安家落户?父亲对家族的历史也说不出个名堂,只说祖籍在江西高安清湖村,明朝实行“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人口大迁徙时,老祖宗被“填”到湖北恩施来的。或许,每个家族的历史都过于久远与复杂,现代人也懒得寻根了。

父亲的解释等于没说。明朝大迁徙的史料在中国的中南地区和西南地区,几乎家喻户晓。就像山西的大槐树一样,几乎每个家族都把它作为族源的根据,因此反而将无数家族有个体性的源远流长的香火湮灭了。好在父亲喜欢恩施这个小城,这条清江,这方水土。他说恩施山青水秀,是个养家活口的好地方。他在这里劳碌一生,在他84岁那年,终于长眠此地。

父亲的业余爱好,一是看书,二是打麻将。民国时期,他甚至将母亲结婚时的金银手饰,偷了去赌。结果自然是输得一干二净,后来还输了若干田产,弄得全家人怨声载道。不过,我舅舅说,亏他输得多,不然一解放,我们家肯定要划个地主成份。有一次,为躲避母亲追查,他竟然化了装去打麻将。他头戴礼帽,眼架墨镜,唇上贴着八字胡,说话憋着汉腔。母亲赶到赌场,在昏黄的灯光下,居然没有认出他来。这传说让我们几姊妹差点笑岔了气。

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却酷爱读书,主要是读小说传记。母亲死后,他在晚年写过数篇笔记,追忆流年碎影,表达对母亲的怀念和愧疚。虽然文字干巴又没有细节,但感情是真挚的。我把这些文字看作父亲的人生忏悔录。父亲一辈子没有什么风流故事,活得也很干巴,怎么看,也不大像是清江岸边长大的男人。

我的遗传基因里,继承母亲的多些。母亲的善良大度、爽朗耿直、刚强坚韧的性情,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的行事风格,体现在我的为人和日常生活中。我与父亲懦弱慎微、安份守己、重土难迁的性情相反,从读书起就是个不安份的人。像刘小枫评论的牛虻,是那种“从小想使自己的生命有点光彩的一类人。”刘小枫说:“个体性情的脉动与某种道德理想的结合,真实是很偶然的。正是这种偶然性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我的命运就是如此。

1966年高中毕业,经过两年狂风暴雨,大学停招,我们全部下放到广阔天地,据说,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当知青的,在哪里都一样。本来应该在恩施上山下乡,我却选择了回祖籍江西投亲靠友。无论记忆还是想象,那时候的祖籍,在我心里都是了无痕迹的一片空白。在江西因为写了个小剧本被当作毒草、被当作坏人挨整,于是又逃到了太行山上。没想到,这一走就是20年。从此,南方北方,为找一碗饭吃,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然而,清江长江那两条河流的气息,河流两岸那些苍凉山地的土著们,他们的故事传说和风情万种,便成了我与这方水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恋乡情结,也成了我记忆与写作的诱因。下里巴人,我的民族,我的身份,我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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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甘茂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知名散文家,词作家。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