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棗花黃(寧宏偉)
作品欣賞
五月棗花黃
在我的記憶里,沙棗樹是生命一樣的存在。
飢餓的感覺是烙刻在童年的記憶里疼痛而又真切的烙印,每每想起,那種空癟的而又酸軟無力的感覺,便會一瞬間從心底升起,並迅速蔓延了全身,想立刻找點可吃的東西,塞進嘴裡來緩解這酸楚而又無奈的感覺。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父母由於忙於生產隊裡的農活,根本無暇顧及家裡的孩子,下午放學後,我基本上是無飯可吃的,每次放學後邁着酸軟的步子滿頭虛汗地撲進門,連書包也來不及放下,就先掀開鍋蓋看看,可每次那泛着青黑色的鍋底,總會讓我無力到癱軟甚至絕望地嚎啕。於是,一隻沾着泥土的蘿蔔,一片某個地方翻出的已堅硬如鐵的干餅,甚至掛在屋檐下的辣椒都會成為我果腹的食物,以致於成年後,只要是我做飯,無論家裡人怎樣叮囑少做,總禁不住做多,惹得家裡人的埋怨。
若是在深秋,家門口那棵已顯粗壯又掛滿了顆顆如紅瑪瑙般果實的沙棗樹,就寄託了我解決飢餓的全部希望。甩下書包,三兩把如猴子般竄上樹,揀一處果實纍纍又結實的樹枝坐下來,那狼吞虎咽、大快朵頤的快意,讓飢餓如吹過枝葉的一縷清風,瞬間便無影無蹤。當腹內的快感上升為滿嘴的乾澀和絲絲的甜意時,靠在枝葉上望着夕陽拖着餘輝下山就成為一個少年全部的心事。
將家安在了銀川,每個周末駕車來回的高速路邊,或單獨或三五成林,總能看到一些沙棗樹,匆匆地從車窗閃過,若是在五月時節,那一朵朵如小鈴鐺般精緻的花朵,,就一串串、一片片地掛滿了枝頭,那金黃的一樹,如一個打扮停當等待新郎的姑娘,嬌羞地沐浴在夕陽里,滿心喜悅地憧憬着即將到來的一切,讓人頓生愛憐和歡喜。打開車窗,任淡淡的清香肆無忌憚地鑽入鼻孔,好不愜意,輕點腳下的油門,那過往的一切便風馳電掣而來………。
記得那年放學,也是一個深秋的下午。飢腸轆轆的我遠遠地就盯着家門口的沙棗樹打量,盤算着該爬上哪一個枝丫去填飽肚子,太過投入我竟忘了注意腳下的路,一根鄰居準備蓋房的長長的樹幹一點也不客氣的地絆倒了我,似乎是蓄意報復我惦記他同族兄弟的果實一樣,跌倒的瞬間我赫然發現不知誰家缺德的狗拉了一泡屎就正對着我,慌亂的一剎那我分明是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骨頭斷裂聲,劇烈的疼痛下,我夾着受傷的右臂瘋狂的奔回家,鬼使神差般又順着搭在屋檐的梯子爬上房,坐在屋頂扯着嗓子嚎得天昏地暗。事後大姐摸着我的右臂半是調侃半是心疼地說:"真能的你啊,胳膊折了還能自己爬上房,怎麼也想不通"。現在想起來自己也由不住笑出聲,這大約是得益於爬沙棗樹練就的功夫吧。
又一年周末的一個下午,早已無心上課,滿腦子都是一片紅艷艷沙栆的我,咽着不時湧出的口水,度日如年般熬到了放學。輕快地穿過田間小路,翻上高高的昌潤渠堤,遠遠的,外爺家那棵沙棗樹上紅艷艷、光燦燦的一串串沙棗就向我招手了。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奔向了那片誘人的顏色。沙棗樹就長在鄰家的屋後,順着並排的牛圈棚,輕而易舉就爬上了屋頂,一串串、一掛掛沙棗已將樹枝壓得匍匐在屋頂上,坐在屋頂上,輕輕鬆鬆就可以撿熟透了的沙棗吃,全然不顧下面進進出出忙碌的舅舅和姨媽、外奶。直到姨媽偶一抬頭,才大呼小叫的把我趕了下來,隨着一根嗔怪着戳向腦門的指頭,一碗香噴噴的麵條也遞到了手上。此時我才知道,舅媽剛剛生下表妹。這個出生在紅艷艷、沉甸甸季節的女子,樸實的如同沙棗,在疫情肆虐的季節,作為醫護人員,奉獻着自己的那份甘甜。
一日送兒子去英語學習班,安頓好兒子後就信步走進了旁邊的新百超市,寬闊超市里那重重疊疊迷宮一樣擺放的貨架,貨架上滿滿當當擺放着各種各樣琳琅滿目的各類商品,無不顯示着這是一個物質豐富的盛世。徜徉在這物質的海洋里,心裡是茶足飯飽後楊柳春風般的淡定,就不經意間,一袋袋包裝精美的沙棗就那麼撲入眼帘,如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嗨"的一聲猛拍一下肩膀,驚訝過後是大喜過望。透過透明的塑料包裝,一顆顆黃中透紅的沙棗靜靜地躺在那裡,乾淨清爽。一瞬間,一股熟悉的澀澀甜甜的感覺涌了上來,喉嚨不由自主的咽了幾下。
回家的路上,我興奮地對兒子說:「小伙子,瞧我買了什麼?」在我的蠱惑下,坐在后座的兒子緊緊地抓着袋子,眼睛閃着亮亮的光。到家後,把對兒子的節目又給愛人重演了一遍,卻只換來了生於優渥家庭的她一聲不屑一顧的「切」。兒子抓了一個塞進嘴裡,嚼了兩下便吐進了垃圾桶,說了聲不好吃便去陽台玩他的玩具了。失落中抓起兩個塞進嘴裡,還是那個澀甜的滿嘴生津的味道,只是,少了兒時的狼吞虎咽,細嚼慢咽下更多了歲月的悠長。
時不時地,還會買一些沙棗回來,只是,成了我一個人的獨享。生於優渥家庭的愛人和物質極度豐富時代的兒子,永遠也無法體會到這個平凡到被今人近於無視的沙棗,於一個曾經貧窮少年的飢餓時代意味着什麼,她給予我的不僅僅是果腹後的腸胃的滿足,還以她獨有的養份滋潤了一個一窮二白的少年的成長,更是給予了那個填飽了肚子在樹上想心事,在樹下讀書寫字的少年成長的動力和嚮往。
也時不時的回老家去看看,只是,那棵少年時陪伴長大的沙棗樹早已無影無蹤,歲月,已將過往侵蝕得千溝萬壑、千瘡百孔。而弟弟當年種下的那棵小沙栆樹,已然蓬蓬勃勃,幾乎獨木成林了。五月時節,金黃的沙棗花一串串無所顧忌的開着,引得幾隻不知從何而來的蜜蜂嗡嗡飛舞着,爬上了這朵,又翻越了那朵。少了人為的修剪,樹枝縱橫交錯,無序的舒張着,一如靜立樹下我的心情。只是,再也沒有一個少年在樹上張望。那個五月里開滿一樹的金黃清香,那深秋里酸澀甘甜的味道,也隨着歲月漸行漸遠,終為雲煙。只是,偶然生活里的一個鏡頭,某一書頁上的一段文字,或是夢裡的一段影像,那一樹的金黃和紅彤彤景象,便會突現眼前,勾起一段曾經的憂傷。
五月棗花黃,金鈴串串香。
醇和彌曠野,素秀冠群芳。
不慕貧肥地,只着淡雅裝。
願為塞上綠,甘願獻瓊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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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寧宏偉,現就職於國電寧夏石嘴山發電有限責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