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表哥(薛清文)
作品欣赏
二子表哥
俺有个表哥,姓陈行二,亲戚无论行辈长幼,都唤他二子,外人都喊陈二子。至于大号阿谁,颠倒是弄不清楚的一笔糊涂台账。二子表哥对陈二子这个称呼很不买账,鲁中口音“陈二子”怎么听都是“亲儿子”。
出身诗书礼仪世家,不至于那么不懂长幼尊卑,俺都是喊他二子表哥。这份尊重使得二子表哥十分感动,好吃的好玩的先尽着我。就连他的邻居、女发小都应许着和我玩儿。
大家不知道呢,这女子小二子表哥四岁,二子表哥从不避讳男女那点事儿,说等女方满十八岁,要明媒正娶。籍着这由头,没有哪个男孩子敢和这女子搭讪话头儿。而我可以和“表嫂”去麦地里拔青蒿,去河里摸鱼,可以相约坐到河边高高的扬水站上晒太阳。
二子表哥那帮哥们儿挑拨:“不怕表弟把你女子拐跑?”“小屁孩儿,懂啥?!”表哥不以为意。
平原地儿里缺烧柴。麦收后种玉米前,家家去生产队大田里刨麦茬儿,用苘麻捆扎,用鸡公车推回去烧火做饭。二子表哥怕我光脚让麦茬扎着脚,弄双雨靴我穿着,大许多,走起来滑稽得很。
傍晚,云霞灿烂。女子在地里把麦茬码得像小山。瘦小的她,轻盈地在二子表哥周围跳来跳去,粉红碎花褂子鲜艳明丽,蓝的确良裤子不肥不瘦,提篮芭的青面布鞋十分可脚,脑后两条短马尾扎着红头绳,尤其两颗小虎牙笑起来特别惹眼。
她帮我们把麦茬往鸡公车上装,我看见她手背上到处都是麦茬扎伤的瘀血。麦茬都收到女孩家,他爸去世了,妈妈精神不太好。这些麦茬够烧一阵子了。
二子表哥读初中,女孩儿读小学,俩学校挨着。冬天上学放学要过河,都是背过来背过去的。
女孩的书包挂在二子表哥脖子上,二子表哥的书包背在我肩上,没几本书,不沉。我的小书包提在我手里,除了二子表哥给买的肉火烧,(怕把书油了,包了好几层草纸)就是几本连环画。
二子表哥稀罕连环画。后来集头儿卖咸菜时还看,连环画上都是一股咸菜水渍味儿。
慢慢地,二子表哥画起连环画。《大闹天宫》、《刘黑七》、《春到鳌山》,有人物,有情节,画风老到,一部比一部精彩。初三毕业前夕,二子表哥光荣返乡务农,因为谈对象被学校开除了。
二子表哥在镇上一家油坊帮工,一天一块五,中午管一顿饭。下晚儿就在街上买点儿吃的翻过学校西南角矮墙往教室里头送,被教导主任逮着,好一顿揍。女孩儿也就退学了。
公母俩在集镇东头占了一个摊位,卖油——豆油、花生油、香油、菜籽油。别看摊位前人不少,可真心买油的不多,一些年轻人贼溜溜儿的眼珠子不往正地方瞅哩。二子表哥就抄起油端子走一圈,嘴里喊着“油着油着,借光借光”,人就散了。
油卖不动,就炸丸子卖。一边儿油锅,一边儿汤锅。两排石桌子,几把板凳子,一块白布棚子撑起,场子就好了。二子表哥又去锅饼摊子上搬一摞大锅饼,赶集的上店的,男女老少就聚拢来吃丸子汤。没过多久,摊子前面又围满了不吃饭看热闹的小青年。二子表哥生气了,撇一舀子热油,连泼带撒的“闪开闪开,烫着烫着”。大家一哄而散。
后来又倒腾咸菜卖,那年月谁家还缺咸菜,卖不动,二子表哥天天蹲着看连环画。
眼看着买卖没法弄。二子表哥商量女孩儿:“要不俺上汶南矿吧。一个月能赚小二百块钱。干一年修修房子,添些家什,再截件子衣裳,咱就结婚。”
煤矿透水。领回的遗物,除了一双新靴子,还有一册没完成的连环画。最后那一页,一个小子在河边水草边摸鱼,一个女孩擎着一柄大大的荷叶为他遮阳。
我说:“这个小子是谁?”
女孩苦笑了一下:“看着像你。”
“那二子表哥在哪里?”
“他?”女孩儿停顿了一下:“他在画画。”[1]
作者简介
薛清文,山东蒙阴人,中学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