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谮者言(李锡文)
作品欣赏
予谮者言
“打小报告”现象,亘古有之,从民间到官场,从家庭到社会,无处不在。小儿稚童“打小报告”,有时倒也好玩;家庭里“打小报告”,有时也是善意;而单位里、职场中、社会上的各种“打小报告”,常常伴随着恶意诋毁和破坏,是一种小动作和龌龊行为,故而为人所厌恶。
记得看过一幅“淘金时代”的国外漫画:一个洋人拽住华人的长辫子,手持皮鞭,正要打下;惊恐万状的华人急欲挣脱,衣衫褴褛,旁边的洋人则是开心大笑。画的上方有一行小字“informer(告密者)”,意思是告密者的下场。这幅画充满了对华人的偏见和歧视,其强盗行为受到谴责。但是,多少年来华人社区中互相告状、互相挤兑、互相拆台却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国人中“黑告状”“打小报告”,是一种由来已久且影响到民族形象的劣性。
现实中我们可能会遇上过这样的人:他走到哪里都是是非不断,“小报告”“小道消息”满天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微妙甚至紧张起来;而这个人一旦离开,立马会风平浪静。面对各种出于败坏的“小报告”,人们往往感到防不胜防,“未敢翻身已碰头”,你不惹他他惹你。有道是“小人谗慝,君子何惧”,但一个人在职场中,若是遇上个好传话接舌、爱打小报告的是非之人,算是不幸之糟事了,必是避犹不及。如果你平时大咧,说话办事就得十分小心,因为说不定哪句话就被人所利用,给你整晕。实际上,确实有不少性格单纯的人,在事业的发展上毁在了这种人手里。梁宏达老师直言:“什么样的人最可恨呢?那就是告密的人!”所谓“密”,在很多时候并无“秘密”可言,本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件事,传来传去就成了小人眼中的“短处”和“问题”,从而变成了复杂的一句话、一件事,就有“密”可“告”了。
《道德经》曰:“大道甚夷,而民好径。”小路好包抄,打小报告,也算是快速满足私欲的“捷径”之一。在机关或者社会层面,打小报告者有时会利用公权或者某种公共资源,假公济私,通过谄媚、“告黑状”等手段排挤他人,显出自己;很多属于无能之辈,就靠着打小报告之类的小动作,压低他人,混出点名堂;有时则是以“弱者”的姿态出现,“我穷我有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多少有点“造反派”的影子;有些甚至是“内向型”的,所谓“内向”非指脾气性格,而是指缺乏向外拓展的意识和高远的胸怀,习惯于“眼睛向内”,总是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盯身边的人,找人漏洞、抓小辫子,练就了“内耗”“窝里反”的本领,对外无能,对内称王。
有时候,“打小报告”的人可能正是你信任的人。三国时名士彭羕,愤于刘备的人事安排,不敢公开发作,底下跟马超发牢骚。这马老弟转过身就向刘备打了小报告,“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说彭羕要造反,出卖了彭羕。于是彭羕被杀。但刘备毕竟是个“弘毅宽厚,知人待士”并有“英雄之气”的人(陈寿评价),也不喜欢蝇营狗苟打小报告之类,所以后来也未重用马超,马氏郁郁寡欢,47岁病亡。
“打小报告”者绝无公心。有一种看似“强势”的人,只要他不满意,就是“不公”,就有说辞。过去某单位有个很有资历的干部,就是靠常年打小报告获得各种利益。当时实行单位分配住房,此人已经有5套房,超过同等条件员工的一倍以上了,分房时依然是“当仁不让”,不满足就给你造舆论、传纸条、写黑信,用“坐地炮”的办法坐在领导办公室不走。那时候的法治还不像如今这么健全,各种小报告、各种软磨硬泡还真的管用,最后总会捞到实惠。你可别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打小报告、搞小动作的人可是不管那些的,你是否“坐端行正、身正影直”与他无关,他在乎的只是个人的眼前利益。如果体制开明,风清气正,这种人就会失去市场。
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告密”是典型的小人行为,向来为人所不齿。打小报告是一种借刀杀人的手法,历史上坑人误国的例子可是不少。神探狄仁杰不就是被打小报告的人诬告“谋反”而蒙冤入狱的吗?幸而他“拆被头帛书冤”,还有一个争气的儿子为其持书伸冤,才免于一死啊!
面对各种不良的心机,我们是否该学点古人的心胸和智慧呢?如是,可能会茅塞顿开,豁然开朗。说是唐代狄仁杰因为政绩突出,常遭嫉妒者暗中使坏,有一天武则天召见他说:你在豫州时名声不错,但也有人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欲知谮卿者乎?”——你想知道都是谁吗?狄仁杰的回答很干脆:“臣请不知!”清者自清,大可不必知晓!这是肚量。
古人讲究“隐忍”“仁义”“中庸”。唐朝名将郭子仪生病之时,卢杞前来拜访,郭子仪命左右妻妾都退到后堂去不得露面。事后家人不解,郭先生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个人相貌奇丑,而内心阴险。假如你们看到他万一忍不住失笑,那他一定嫉恨在心。他一旦得势,我们不就会遭殃吗?”卢杞后来果然当上了宰相,用手中的权力公报私仇,把以前得罪过他的人统统杀掉。而郭子仪因平日对他“谦恭有加”,才幸免于难。如此,不少后人便把郭氏“敬而远之”之法,作为处事之道。
然而,“隐忍”“谦恭”能够唤起毁人者的良心吗?隐忍不都代表大度,却可能是纵容。隐忍不是廉价的,所以该宽厚的宽厚,该出招的出招,从古至今很多智者和受害者,面对各种小动作及邪恶毁谤,纷纷拿起了捍卫权益的武器。
一个单位或者地方,若是“打小报告”成风,必是“政治生态”出了问题;或者说,若是政治生态出了问题,就会“互怼”、互相“揭短”,告状成风,人人自危。它的后果就是小人得志,排挤掉正直者,庇护了真正的罪恶,作家聂绀弩一针见血地说:“人们通常去谴责犹大,而放过了残暴的总督。”文革之“左”,最容易暴露出人性中的自私与丑陋,那时候乡情、亲情、爱情,全都打上了“阶级”的烙印,你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说不定就成为揭发者的素材,打小报告成风,到了极其恐怖而荒唐的地步。雨过天晴,不少人良心发现之后,才对过去的所作所为有了醒悟。导演陈凯歌,提起他过去被迫告发同为导演的父亲一事,始终不能原谅自己。文革中北京还有一位青年,竟把一封“揭发”自己母亲的信塞进了军代表办公室的门缝,最后致其母被定罪而枪决。后来其母平反,这位告密者十分痛悔,四处奔走,希望把他的母亲定为烈士,以此赎罪。
国外也有打小报告的现象。前一段时期美国的一名官员,连续向多家媒体提供传染病专家安东尼·福奇的所谓疫情“错误言论”,匿名诋毁,试图误导媒体,整垮福奇。这种“打小报告”的出现,无疑与当时的政治环境有直接的关联。
雁过留声,打小报告必然留下记录。有人说:打小报告是会引火烧身,道理很简单,厚黑者不论遇上正直者还是更加厚黑者,都会有麻烦。善于搞小动作的人,只看眼前利益,往往因小而失大;喜好“打小报告”制造事端,往往自食其果,常怀害人之心者最终害己。打小报告、加害他人,不仅事与愿违,而且行为本身也给自己的生命戴上了沉重的锁链,只能在良心的谴责中苟且度日。有句话叫“恶人先告状”,某单位的一个员工,因不满于“年终奖”发放,一气之下向纪检部门打了小报告。此信息被单位里的几个以掏空国企为目标的“内鬼蛀虫”所掌握,进而利用该地区的无所作为和“左”的风气,用黑告状手法引来大面积“清查”。企业走向衰落,最后破产,数百名员工下岗。而其后几年里,在群众的“口诛笔伐”之中,打小报告的那几个人竟先后患病而亡;处理案件的公职人员,本想借机“邀功”往上走的,却因办了糊涂案而被调离了办案一线。人有千算,不如天有一算;“道法自然”,小人之行背离天道,也是招致灾祸的根源——这都是先人之言,看似有点“唯心”,其实不无道理。人啊,还有比冥冥之中受到良心的谴责更为煎熬的事吗?
说起来打小报告也不可怕,怕的是接招者昏聩,偏听偏信,作出错误判断;或者当成了打人的手杖,借机清除异己。让我们回归正常吧——《小窗幽记》曰:“以理听言,则中有主”,用理智来判断听到的言语,心中自有判断。《朱子家训》中说:“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诉,当忍耐三思。”就是说当你听到他人说长道短,不可轻信,而要再三考虑,他是不是在说人坏话呢?
反思劣性,追根溯源,“打小报告”现象是一种道德文化失败。一个人无论是思想意识的破败,还是修养的残缺,都是与其成长环境分不开的。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一个人的作风与做派的养成,离不开家风的熏染,离不开家庭教育。有教养的家庭,从小就教育孩子“不说人坏话”,“忠诚做人”。好的家风,会代代流传;而经久不衰的优良传统,才支撑起一个民族的光彩门面。世风之下,老实人吃亏上当的事并不少见,但是人们宁愿选择善良,因为“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也是一种自然法则。[1]
作者简介
李锡文,一个“60后”的写作者、思考者。穿行于澎湃的文化光影中,拨开雾瘴,探索本真,推动文化反思和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