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排球(鄭作偉)
作品欣賞
鄉野排球
海南的鄉村大都流行着排球運動,像我們那裡,也就是海南省屯昌縣一個普通的鄉鎮,幾乎每個男人都是會打排球的。黃昏時分漫步於鄉間,你總會看到一群皮膚黝黑的農村伯爹和後生哥們在玩球,他們的球技雖不算精湛,但你看他們並不標準的打球姿勢,聽他們笑罵的海南話,也挺有一番趣味。這是真正的流行於鄉野間的排球。
軍坡節是我們這裡最盛大的節日,除了殺雞斬鴨招徠親朋和抬公遊街穿仗,還得展開幾局排球比賽。那天,鎮上排球場拉起橫幅,增添喜慶的氣氛。午飯後,球場裡扶老攜幼,人山人海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有人來遲擠不到前面去的,便上樹爬屋,生怕錯過這一場熱鬧。在球場中央,球手們沒有穿統一的球服,有的甚至光膀子;腳上有的穿球鞋,有的穿拖鞋,不怕地板燙的便索性赤着腳。他們以村為單位,九人一隊,打的是三局兩勝賽制,每場打21個球,獲冠者有一定的獎金。在比賽中,球手們聲大如雷,互相呼應,最常聽到的是:攔他死個;傳麼球好一點咯,讓我扣到他們腳趾上;莫放水,打到他們回家蓋被......解說員在場邊戴頂草帽,提着個麥克風,或許是過於興奮,手上青筋暴起,整張臉都是紅撲撲的。每一個球打完都會聽到他這樣的解說:好球!下市麼二攔網得分;咿呀,一隊麼黑髮球失誤;哎呀,力大個,農場麼狗扣球出線......風趣的解說帶着本土方言的幽默,搶走球手的不少風頭。場邊觀眾自然也不閒着,除了鼓掌叫好,就是充當業餘評論,像某個球員用墊球的手勢去接球時不慎摔倒,就會被說成端一碗飯去拜公。還有一些閒不下來的,四處找人下注。當然,百姓人家沒人去開賭球場,這只是圖個熱鬧,賭注往往是一瓶飲料或一碗粉湯,你要看得准你就賭,買定不離手。
軍坡排球賽會打到太陽落山,比賽結束時,無論輸贏,各隊球手都是笑意盈盈的。所謂場上對手,場下朋友,彼時還在球場上相殺得日月無光,現在又互邀着明早到粉湯店吃粉了。
其實在很早的時候,全鎮都沒有一個可用來比賽的像樣的球場。像我們村,我家屋後一塊空曠的草地上,人們釘上兩根木樁,拉起球網,再用鋤頭鋤出出界線,這才勉強搭成一個球場。每天傍晚,伯爹們干工回來後,就和幾個大一點的後生來到這裡綁班(分好實力相當的兩支隊伍),然後就光着膀子,赤着腳,把白色的皮球擊來擊去。但是打着打着就有人踩到大便,由於農村廁所尚未普及,所以在這偏僻的地方踩到這東西也只能怪你運氣不好。伯爹和後生們的球技相當了得,各懷有絕技,有擅於發球的,有擅於接球的,有擅於傳球的,有擅於扣球的,也有擅於攔網的。比如力氣大的躍富伯爹,為使對手不容易接到球,總是把球墊得高高的,像是能把天上的飛機打下來一樣。不過也有一次弄巧成拙,他墊起來的球卡在旁邊一棵樹的樹枝上,拿竹竿捅了半天才弄下來。他們大汗淋漓打完一場比賽定出勝負,贏球的人手指沾上炭灰,為輸的人「畫臉」,有畫鬍子的,有畫虎頭(在額頭上畫「王」字)的,贏一場畫多少撇,是在賽前定下的規則。這樣,在幾場球打完後,誰的球技更勝一籌,從臉上乾淨與否就能看得出來了。
四叔家的昌哥是我們後生里的排球高手,雖然長得不高,但是基本功紮實,球穩好,能跑能跳,曾參加比賽獲獎。四叔把他的獎金拿出來買了幾斤肉,煮熟後切好,分給全村一戶一碗,以示慶賀。當然,昌哥的兄弟興哥球技也是不賴的,長得比較高,擅於扣球和攔網。那時,他們兄弟倆去挑完水後,總是把扁擔架在兩棵菠蘿樹上充當球網,用腳在地上畫線,就開始打起球來。他們並不「畫臉」,只是定好誰輸誰就多幹些農活,如放牛,上山撿柴什麼的。
我是上了學才開始摸球的,當時年紀小,大人怕把我踩傷就不讓我上場。我就去找結實一點的牆壁練球,把球往前擊去,砸中牆壁再返回來。下了課之後,可以不去掏鳥窩,可以不去摸泥鰍,但這球是一定要練的,有時練到天黑,會被母親拿根棍子逼回家吃飯。稍微大一點後,我可以上場打球了,個子小當不了主攻手,但當個後衛發發球也是可以的。那時候,真是打球上癮的。有時大中午太陽烤着大地,天氣熱得可以孵小雞,也要約上三五小球手,脫掉上衣赤着腳,為着那一個球「不知生死」。為此,腳上長多少水泡暫且不提,就這膚色,不知情的還以為哪個非洲小兄弟移民過來了呢。
後來,我因讀書去了縣城,再後來去了三亞,很少再摸過排球了。這種鄉野排球也漸漸呈現出沒落的態勢,如今鎮上好多排球場的球網被卸了下來,只剩那兩根鐵杆孤零零的立在那裡。當時好多後生也和我一樣出走家鄉,而那些伯爹大都腿腳生鏽,甚至一些已經故去了,比如那位力氣大的躍富伯爹。有一回我同四叔喝酒,他細數呆在村裡的人數,竟不足二十人,與以前熱鬧的景象相比真是不勝唏噓。
但就在我以為我們的排球將就此埋沒的時候,去年春節在鎮上的小學校園裡,忽然看見一群比我更為年輕的十二三歲的小後生跑跑跳跳在玩着排球,當時瞬間就有一種欣慰之感浮上心頭。或許,我們的排球並沒有淪落;或許,只是應了那句話而已——盛宴之後還有盛宴,只不過換了一撥面孔。
作者簡介
鄭作偉,海南省屯昌人,現就讀於三亞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