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是文學的搖籃(李彬)
作品欣賞
鄉村是文學的搖籃
鄉村是文學的搖籃,對作家來說,這個在地理和情感無法割捨的地方也是每一個文字工作者靈魂的居所。傳統的文化情態中,鄉村文化更接近原生態的淳樸,純樸善良就是一種人文生態,這種人文生態是在沒有受到城市文化衝擊之前尚能保持的民風,這種純樸民風保留了天理人性,是非曲直,高風亮節觀念的堅守。明清易代之際,江南遺民的詩文中反覆出現一個意象「剩水殘山」,學士呂留良品賞宋未遺民陳仲美的畫作《如此江山圖》這幅畫表現的圖景酷似寧靜悠遠的田園景象,欣然評道:「又看亭外環村莊,稻堆十丈釣艇橫,太平百年庶幾有此事。」仔細琢磨其中的意境後,才發現繪圖者心境的悲涼:「其時登者苦無情,我輩情深亭已毀;古人如此尚江山,今日江山更如此。」最後一句便是:拜乞麗農,為我潑墨重作圖,收拾殘山與剩水。
這是我讀江蘇作家許衛國《遠去的鄉村符號》(鳳凰出版社)一書時油然而生地感慨。我們這個時代雖然不是「殘山剩水」,但給人們帶來的精神裂痕不亞於此;城市化急劇擴張的浪潮,許多鄉村消逝湮滅,留下的也氣息奄奄,徒存形骸,像空心的老樹,像失線的風箏。許衛國是位極富激情才情的作家,在江淮鄉村的大背景下以獨立、樸素和誠實的筆觸,展示了個人、農民以及鄉村在繁雜、喧囂,浮躁的生活中的深入思考和蔥籠聲音。好的鄉土寫作,需要作家生於斯、長於斯,活在其中,生命與生境融於一體,始終保持對「鄉土」的敏感,並且把自己的心靈和情感穩固在他生活的「鄉土」里。對許衛國而言,筆下的鄉土與心中的「鄉土」,是他生命經驗和情感經驗的綜合反映,也是他激情釋放的主要通道。
他在他生活的鄉村里,捕捉人物、景物和事物,捕捉思想和詩意,然後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悟,再以文學的方式加以表述;無論是意象的刻畫,還是地域化的敘述,流瀉而出的抒情,都有着白描般簡潔有力地勾勒。語言平實,俏皮幽默,卻又高度凝練,富於細節的表現力和色彩的線條感。在他的作品中,我們更多的見到細節、生活和日常,從細微處體會鄉村文化的各種微妙。這些微妙無論是妥帖的,還是過分的;無論是現在的,還是過去的;無論是溫暖的,還是冷峻的,無論是現實的,還是浪漫的,重要的是,都是衛國先生自己的,文學的!
誠實、樸素、獨立,是我看重的文學本質,也是我對許衛國散文真切的觀感。從土地出發,回到土地;從鄉村出發,回到鄉村;從現實出發,回到記憶。許衛國選擇寫作是為了記憶,為了宣洩,他憑籍於來自農村和土地的精神教養。這種來自民族根系的教養一旦碰到藝術的呼喚,必然如風吹野火熊熊燃燒,且赤心一片;這種赤心用艾青的名句「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是因為我愛這篇土地愛得深沉」形容毫不為過。鄉村的人和物在他的腦海中雲蒸霞蔚、雲譎波詭地展現,那裡的歷史和現實,苦樂和悲歡和他息息相關,總想把存在的東西梳理出來,讓人看見繁複、思考、混沌,投望靈魂。因而,許衛國的散文中留下了許多真誠、質樸、厚道、勤勞和堅忍不拔的人的印記和回憶。他把人放在時代、放在生活、放在自然的背景的敘述和描寫中,給我們提供的那些時代社會生活中人的心靈、際遇、價值觀和精神取嚮往往比高台教化更親切,形象更有感染力——從他的寫作中,能夠使人看到彌補,想到根脈,看到未來,看到自我救贖,看到文化自覺。
文化自覺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並對其發展和未來有充分認識的認識(費孝通)。這種認識來自於對母土文化的尊崇和敬畏。18世紀德國哲學家赫爾德稱懷鄉是人類最崇高的痛苦,但我憂心地感到人類在未來將會失去這種痛苦。城市化的無限膨脹,物慾充滿了滾滾紅塵,我們的子孫去那裡懷念鄉音與鄉土,失去鄉音和鄉土又談何鄉情?因而,需要提醒作者的是,我們常常詩意地把故土比作母親,對於母親僅僅有文學熱情是不夠的,僅僅是記錄敘述是不夠的。
在城市化迅捷而膚淺的擴張中,乳汁般哺育我們成長的農耕文明搖搖欲墜,岌岌可危,面對此情此景,此愛此恨,即將失去文化自我的我們有沒有意識的覺醒,有沒有行為的抗拒,有沒有理性的思考?思考不見得深沉,抗拒不需要暴力;文人的理趣關愛,普世情懷和既得利益相比太弱小了,但卻比利慾亘古長久——既然我們無法感性地對抗現實,那就把它理性地留在文字中,讓我們的後人知道,在中國的鄉村,有這樣一些人,來過、走過、生過、死過、痛苦過、快樂過,更重要的是思考過,這群人是我們的祖先,我們身上有他們烙下的符號;儘管這符號已成流風餘韻、漸行漸遠!
作者簡介
李彬,字之彬,筆名樓觀雲、陝西周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