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的白天和夜晚(童地軸)
作品欣賞
麗江的白天和夜晚
麗江古城的名氣很大。這裡不僅有納西民族的東巴文化、獨特的古老建築和街巷,更有那近年來被炒作得沸沸揚揚的「麗江酒吧」和所謂的「艷遇之城」。很多人來麗江就是奔着古城而來的。
在麗江的三天,我分別去了玉龍雪山,拉市海和虎跳峽等地,只要有空餘時間,我就在古城晃悠,感受古城那古樸典雅的氛圍。整個古城依水而建,灰瓦紅檐的古舊建築錯落有致。這裡早在1997年就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成為人類文化的一朵奇葩。古城不大,兩個小時便可慢慢悠悠地轉一圈,古城內不僅有小橋流水人家、茶馬古道遺蹟還有東巴文化和納西古樂。街巷中那些琳琅滿目的小店,將這些麗江元素詮釋得淋漓盡致。漫步古老的街巷,就是行走在古代與現代的交融中,給人一種穿越感。這裡的白天和夜晚是大相徑庭的兩重天地。白天儘管也是遊人如織,但總體來說沒有夜晚那樣的艷麗和喧囂。
石板鋪就的小路和路邊都是些具有幾百年歷史的小木樓,樓的屋樑和屋檐上各式各樣的雕刻無不顯現納西文化豐富的內涵。以東巴教為載體的納西族古代文化,是在漫長的歲月年輪中形成的。在街巷中漫步,商店裡成列的代表典型東巴文化的象形文字,東巴繪畫等藝術品競相把你帶入一種陌生的天地。和江南水鄉古鎮沒有太大區別的是這裡同樣濃郁的商業氣息淹沒了它應有的寧靜。這個有着八百多年歷史的古鎮幾乎每天都在喧鬧中度過。一撥一撥的人走來,又一撥一撥的人離去,趨之若鶩。
「現在的麗江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真是沒有想到。我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曾來過這裡,當時下着雨,石板街上的流水中,赤腳就能捉到魚。那時候這裡是多麼閒散的一座古城。」我在街巷裡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漫步的時候,聽到身邊兩個人在對話,難以想象,街上魚遊戲水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場景。在古城轉來轉去,都離不開這條小溪。家家戶戶的院子似乎都臨水,跨過一座座小石橋,便是一個個小庭院。滿院子都是盛開的鮮花。由於行走一段時間,我便想找個地方歇息下來,於是,我跨過一座小石橋,在一家院子的門口叫了兩聲,問有人沒有。好久,我都沒有看到人。於是,我推了推院門,門並沒有關嚴,虛掩着,院中有一個圓桌,還有幾把椅子,我走了進去。院內遍植花草,一股清雅芬芳撲鼻而來。我坐在這個花香濃郁的院子中,靠着椅子,懶洋洋的望着天空,實在是一種享受。想到了曾經在這裡拍攝過的那些影像作品《天空下的緣分》《一米陽光》等等,倒不是喜歡這些影視劇,而是為了一覽麗江的風采,偶會打開電視瞅瞅。此時此刻,身臨其境,着實感覺到這裡的別有一番風味。依水而築的青磚瓦房一個家挨着一家,門前的橋下流水潺潺,穿牆越戶蜿蜒而過,水旁垂柳臨風搖曳。「家家門前垂楊柳,戶戶房後清水流」在這裡是如此生動。
一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邊的寧靜恬淡的院落。這兩重天的市井景象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此刻,我看到隔壁的院子裡有幾位老人斜躺在門樓前愜意地喝茶,身披七星披肩的納西老人,有的聚集在一起玩着一種古老的紙牌遊戲,有的獨坐在屋檐下,若有所思。還有一位老人在敲打着銀器,發出叮噹清脆的聲響,前面橋上光滑的石欄上坐着幾位遊客,他們東張西望的神情好像就是專門跨越迢迢千里到這裡來發呆似的。青石板小路,鮮艷的花卉,虛掩的門,凳子下懶洋洋的小狗,牆壁上懸掛着玉米和紅辣椒,此時小院裡悠閒的光景仿佛定格在我的人生旅途,我發現原來人世間真實的時空是隱藏在麗江的院落中。置身這幅情景中,我感覺時光在這裡顯得如此散漫而悠長,心境頓時變得舒適愉快起來。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音樂,有種天籟之音穿越遠古時空的感覺。這是一種絲竹樂,悲喜交加的旋律時而激昂時而憂傷,那種高山流水,氤氳繚繞的音韻,給人以神秘空濛的幻想。我想,這肯定是納西古樂了。此情此景,我閉目品味,頓覺天地無邊,空谷回音,我如滄海一粟在這樣一個孟夏之日流浪逃遁到麗江,覺得自己有種浮在時光之上的感覺。纏繞的葡萄藤,茂盛的馬蹄蓮,潔白的茶花,在我身邊搔首弄姿,展示着各自的風采。我以45度的姿勢躺在躺椅上,貪婪的仰望着湛藍透心的天空,竟然像孩子一般開始數着天上的雲朵,一朵,兩朵、三朵……我發現自己是多麼喜歡這座小小的院落。許久,我似乎是在太陽西沉的間隙睡着了。突然一陣潑水的聲音讓我清醒了過來。院子的納西女主人不知什麼時候在院子開始給花兒澆水,見我睜開眼只是微微一笑,「先生,晚上在我家用餐嗎?我家經營麗江特色小吃。」這時我才明白,原來,這家是個小飯店,主人們都在前面忙碌,這是他們家的後院。最後一抹晚霞暗淡以後,我想,該是晚飯的時間了。我依依不捨從院子來到這家屋子的廳堂,看了一下菜單說,「老闆,分別給我上一份雞豆涼粉、米灌腸、納西烤魚、麗江粑粑,另外來二兩酥理瑪酒……」
晚飯後出來,沒走幾步,又到了四方街。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這街的中心就燃起了一堆篝火,只見有十多個穿戴着納西族服飾的女子已經圍着篝火在跳舞。那旋律和節奏,讓四方街眾多遊客情不自禁地圍成一個圈,加入了舞蹈的海洋,因為人太多,就圍成兩圈,三圈,里一圈外一圈,人們手拉着手,一圈又一圈,一曲又一曲。好像是四方街的歌聲起了個頭,古城的夜晚即刻喧囂了起來,仿佛就在瞬間,到處繁燈似錦,歌聲此起彼伏。在淺紅的燈影里,納西族姑娘嵌錦披肩,目光掠過狂歡的人群,花一般的爛漫。篝火旁一圈圈舞蹈的人們那個沸騰的勁似乎帶動整個古城都在狂歡,此時此刻,我想到早年讀過作家艾蕪的《南行記》,艾蕪說,「南行過的地方,一回憶起來,就歷歷在目,遇見的人和事,還火熱地留在我心裡。」艾蕪當初便是帶着一顆火熱的心,一路行吟,來到了雲南。
離開四方街,走在白天一路走過的小溪邊,此刻燈火璀璨,霓虹閃爍,甚至還有那種遠射天空的七彩光輪,交相輝映。河邊窄窄的人行道幾乎是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流,人們前胸貼後背,潮水一般涌動着。家家的庭院好剎那間都變成了酒吧,每個酒吧門口都有濃妝艷抹的女子在為他們的酒吧和啤酒做宣傳,招攬生意。她們招搖誇張的身姿,鬼魅魍魎的笑靨,讓麗江在我的眼中突然如此陌生。
搖滾,爵士,架子鼓加上嚎叫尖叫聲,震耳欲聾。與我那天從機場到酒店第一次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這就是夜晚的麗江。隨便環顧,一眼望去都是耀眼的酒吧招牌,「櫻花屋」、「一米陽光」、「千里走單騎」、「小巴黎」、「桃花島」……這裡與鳳凰古鎮、陽朔西街幾乎沒有什麼區別,甚至有過之無不及。此刻,河水都被渲染得花枝招展、流光溢彩,不由得讓人心猿意馬。水下的青荇,河邊的翠柳也被撩撥得情不自已,在虛幻游離的光影里愈發嬌羞。風格迥異的酒吧里狂熱的氣氛要把這四方街甚至整個古城攪得天翻地覆,好像要把這座城碾碎吞噬。
闖進這樣的場合,我只好怔愣着東張西望,在火辣辣的氛圍中感覺自己的眼睛脹痛,喉底發燙,一種出於天性的煩躁,開始不喜歡這個小城無眠的夜晚。難怪有人說,麗江是「天堂與地獄同在」的地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做着一個隱隱浮現的夢,一個詭異無邊的夢。我想,這滿街的遊人是流浪,是邂逅,還是在此療傷?他們在此是遇城遇景,還是遇人遇心?麗江回來,有朋友調侃說,麗江是「艷遇」之城,有「艷遇」嗎?我說「艷遇」沒有,倒是有很多次「遇艷」。朋友不思其解。
匆匆走在夜晚的麗江古城,這裡就是一個唏噓的夢境,我仿佛夢遊在一個傳說中既熟悉又陌生的虛幻空間。為收拾這殘留的夢境,我還是選擇了逃離。於是,我拾級而上,走到了古城的一個至高點,走進一家庭院,架上相機,準備拍幾張古城夜晚的全景圖。這時候,一切的噪雜都在腳下,這個庭院給人非常幽靜的感覺,幾盞燈籠,光影朦朧。仔細一看,院子的一角還坐着兩位女士帶着兩個孩子。「你們在這裡啊,打擾了,我來拍兩張照片。」我向她們打招呼。「下面太吵了,那麼噪雜,還是這邊清靜一些。」,一位女士邊說,邊放兩片西瓜和一些水果在我旁邊的桌子上,「就在這坐一會吧,這裡不吵。」
聊天間,我得知她們是一對來自四川的姐妹,帶着孩子們來麗江旅遊。她們溫婉的笑靨,棉柔的話語讓我頓覺麗江在躁動、張揚、狂熱的同時,還有一份恬靜、淡雅和質樸。夜晚的麗江還有那麼一隅可以讓靈魂安靜一下,遠離紛擾。
在我告別她們即將返回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小雨,雨點落地的聲音淹沒在一個個酒吧宣洩出來的狂躁聲中,絲毫聽不到。走在下去的石板路上,濕漉漉的台階讓我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此刻,我一個人走在一道道悠長而又寂寥的街巷,沒有雨傘,也沒有丁香。那種小橋流水人家的清爽,倒是有了一縷幽遠古老的韻味。忽然看見河面上飄動着盞盞河燈,據說這一習俗是來自民間傳說,龍王趁夜順着河水巡遊古城,點放河燈為龍王引路,不僅能保護古城的平安,還能使自己和親人得到保佑。因此,每晚在古城的河道中,星星點點地漂動着一盞盞河燈。河燈在河面上緩緩飄動着,燭光映到水裡化成一道道晃動的光影,河水似乎有了點滴的靈性。
這悠悠的小河曲轉回延,波光倒影間,仿佛承載着歲月鏤刻的雋永,雕刻着時光默念的滄桑。獨自漫步長滿苔蘚的石階,聽着自己輕盈的腳步聲,猶如一個久遠的夢境,人生旅途漂泊到今夜的麗江,我不願從夢境中醒來。[1]
作者簡介
童地軸,英國IATEFL國際年會訪問學者,菲律賓聖卡洛斯大學訪問學者,中國旅遊地學研究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