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钓命(冀彦峰)
作品欣赏
中秋钓命
七十年代一个中秋夜，风是凉的，人们的心却是急切的。七点刚过，村子就安静了下来，大槐树下的饭市儿早早散了伙，因为要敬神、烧香、望月，大人们都回了自家的屋。连平日里疯跑吵闹的不着家的孩子们，心里惦记着月饼、核桃和大枣，不用大人喊，也都急急地在屋子里等着。
东山顶上，一轮大大的月亮，像块月饼，黄黄的，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动着攀升。狗孩儿这是第五次走出屋子仰望月亮了。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月亮，不急不忙的样子，他吞咽了口口水，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平时，他与小伙伴没怎玩呢，月儿就已经升到了半空，奶奶的喊声就传来了：“狗孩儿，都大半夜了，快回来，明天还上学呢。”
现在，狗孩儿直犯嘀咕：“月亮走得真慢呀。”再次折返回屋里，看着桌子上摆放的月饼，胃又痉挛得一阵阵难过。整个下午，奶奶只给他吃了一块月饼，其余的则整齐地摞放在一起，用来拜月用的。狗孩儿知道这个规矩，因此只好进进出出地看看月亮，再看看月饼；看看月饼，再看看月亮。
狗孩儿十二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眼睛黑亮黑亮的，身上穿着哥哥褪剩下来的衣裤，有几处打着补丁，袖口裤口都绾卷在一起，像个穿了宽大表演服的玩偶，东张西望地闲不下来，透出着让人忍俊不禁的滑稽样。他排行老小，除了哥哥还有个姐姐，哥哥和姐姐都跟着父母在县城里读书。因为奶奶不愿意去城里住，父母又怕老人家孤独，便把狗孩儿放在村里与奶奶作个伴。
中秋节前的星期天，爸爸妈妈骑着自行车，带着哥哥姐姐回来过，专门买了月饼和水果，还放下一袋面。因为这个中秋节又赶上个工作日，爸爸妈妈都需上班，哥哥姐姐也得上学，因此全家人就不能在一起过十五了。狗孩儿倒不觉得什么，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样过节，好几个中秋，都是他与奶奶祖孙俩一起过的。
“奶奶，奶奶，月亮升上半空了，可以祭月了，可以祭了。”狗孩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
“好嘞。来，狗孩儿，帮奶奶搬桌子吧。”奶奶应着，手里拿着个草垫子走到门口，先抬头望望天空，然后迈出门槛，走到院子当中，把草垫子放在了地上。
奶奶已经六十五岁，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慈祥，她穿着黑色斜开对襟的粗布衣裳，裤子打着绑腿，紧紧地将脚踝束住，一双小脚支撑着高大的身体，让人担心小脚是否撑得住身体，随时准备着要扶她一把。
月亮高高地挂在中天，清澈的光泻下来，铺了一地温柔，靠东墙的几株苹果树、梨树坐满了红黄的果子，在斑驳的月色里闪着光。狗孩儿与奶奶抬着小供桌，躲开树木投射下来的影子，紧靠着草垫子，将小供桌放在院子的正中央。接着，狗孩儿又喜滋滋地从屋子里端出来月饼、核桃和红枣。奶奶一一将它们摆放在一起，接着，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株高香点燃，双手擎着，先向天上的月亮拜了三拜，口中虔诚地念念有词，再将高香插进三脚香炉之中，跪在草垫子上，叩头三下，起身作揖 说：“狗孩儿，来，給嫦娥娘娘磕头。"‘
狗孩儿便学着奶奶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在草垫子上，磕了三下头，快得像鸡啄米，连揖都没作，站起来，伸手就拿起月饼，往嘴里塞。
奶奶微笑着，抬起手轻轻地拍了狗孩儿一巴掌：“慢点，慢点吃，别噎着了。”
很快，两个月饼下了肚，奶奶又递给狗孩儿一串葡萄，然后进屋子里端出一碗清水。碗里的水，是几天前，爸爸回家，从水井里挑回来时，奶奶舀出的无根水。
所谓无根水，是很有说法的。井里的水打上来后，挑水的人肩挑着水桶，无论多远，只可左右肩膀轮换着担，水桶是不能落地的，要一口气到家，直接倒入水缸中。而奶奶更是讲究，爸爸挑的水在倒入水缸前，奶奶就拿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碗，舀了满满一碗清水，放在了供桌上。
这时，奶奶将水碗摆放好，拿出一枚缝衣服用的针，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紧，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往下降。狗孩儿知道，奶奶要钓命了。
钓命，是小村里祖辈流传下来的习俗，靠这个方法，可以测出人的福气大小。福气大的人，月亮照着的针在水中的影子又粗又长，福气小的则又细又短，如果针头的影子粗针尖细的，则预示钓命的人少年辛苦老年幸福，反之则预示钓命的人少年享福老年受苦了。
缝衣针轻轻地落在了碗中，在清水上漂浮着。在月光的照耀下，针影投射到碗底，随着缓缓的移动，时而变长时而变短，一会儿变粗一会儿又变细。奶奶双手合十，口中虔诚地祈祷着，狗孩儿也大气不敢出，默默地站在一旁注视着，渐渐地，飘浮的缝衣针移动的愈来愈慢，愈来愈慢，最终停在了碗的中央。
祖孙俩向碗底一看，哈，一条粗粗长长的影子静止在碗底。狗孩儿高声叫道：“奶奶，奶奶，你命真好，又粗又长，你真有福。” 奶奶也高兴得合不拢嘴：“是嘞，是嘞，我有福，有福，我们都有福。”
“奶奶，我也要钓命。” “小孩子家，不钓命的。好了，天不早了，回家睡觉吧，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奶奶与狗孩儿将小供桌和草垫子搬回家，关上了房门。院子里月色皎洁，清辉遍洒满地。远处有三两声狗吠传来，墙角的蟋蟀声阵阵响起，静谧安详的小山村沉沉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