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是秋思(陳軍玲)
作品欣賞
中秋過後是秋思
2019年長安的中秋，是在一場連續下大雨的日子度過。中秋那天，我忙完了醫院的工作，便和兄長冒着大雨趕回富平縣鴻雁村，看望母親。車子開到村口時已是傍晚，天色也在漸漸暗了下來。天空中沒有月亮，地面上當然也沒有皎白的月光，只有那雨珠不停地擊打着窗上的玻璃，拍打着古老的木門。
站在鴻雁村「娘家」屋的房檐下，看着小院內小路兩邊的空地上，種植了些許辣椒、豆角、茄子、黃瓜、絲瓜，它們都果實纍纍地在我面前展示着自己，雖被雨珠無情的敲打着，也不知它們會不會疼，可都仍舊傲然的掛在枝頭。我知道，這都是勤勞的母親親手栽種且精心打理的結果。小院內的兩顆核桃樹和一棵花椒樹都沒有院牆高，葉子也在雨水的拍打下，左躲右閃。難道是由於屋內少了給它們念叨祝福語的孩童？伸出雙手，接一些雨珠在掌心中，內心似乎有些感激老天爺，謝它懂我的心，替我流下思念的淚。十五年前那個中秋之後的第二天，那個給予我生命的父親永遠地離開我們。可惜當時事發突然，我不在父母身邊，沒有盡到孝道。這也是我終生的遺憾和不能釋懷的情感愧疚。至此後，每逢中秋必有秋思。今年的中秋，能夠回到父母的故鄉度過，源於勤勞的母親對父親的情感。父親長眠在自己的故土已經十五年。這也是我自七歲離開鴻雁村後，第一次在「娘家」過中秋節。
八十多歲的母親，看我長久站在屋檐下沉思，她混濁的雙眼盯着我的雙目，小心翼翼地喚我趕快進屋，說不要讓涼氣傷了我的身體。我被淚簾遮擋的眸子避開母親的眼睛，轉身回到堂屋。廳堂的桌子上擺放着一張父親的相片，相片前有我剛剛供奉上的月餅。我心裡默念着請父親吃月餅，告知他：母親和我們以及我們的孩子都很好，讓他放心。母親拿起一塊月餅遞到我手中說：你去給樹說幾句好話吧。我詢問母親：我都這麼大了，說的話樹還能聽懂嗎？母親說：能能能，只要有我在，你就還是孩子，樹是可以聽懂的。看着母親虔誠的表情，我拿上月餅，撐着傘，走出大門，來到一棵樹下，按照我小時候，母親教我的祝福語，認認真真地說出了口。樹兒以沙沙的響聲回應着。我的思緒也不由地跳躍到我做孩童時吃到的第一塊月餅時的情景。
小時候，我與父母、哥姐生活在新疆南疆的馬蘭。那是一個飛沙走石且保密級別較高的場所。在我的記憶里，除了傳統的春節之外，最隆重的節日就算是中秋節了。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每年的八月十五，勤勞的母親總是用少得可憐的白面，攙和一些白沙糖製作成圓形的餅子，稍微多放一些油，將其烙成焦黃色，然後「束之高閣」等到月上樹梢後再拿出來，給我和哥哥姐姐一人一個。讓我和哥姐每人找一棵筆直的白楊樹，站在樹前，手扶樹幹，嘴裡要念叨：小樹小樹你快長，你長高，我長大，你成材，我成才，我們一起來比賽。然後才能將自製的月餅吃下。每次我都快快地說完祝福語，趕緊三口並作兩口地將甜餅塞進嘴裡。從沒有細細品嘗滋味，甜餅就滑下肚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慢慢地、細細地品嘗，饞得我恨不得把他們手裡的圓餅搶過來。
那一年，離中秋節還有幾天，父親所在的部隊上級來了通知，說是當年有現成的月餅供應，要求憑糧本和戶口本購買，每家每戶按戶口本上的人數供應，每人一塊。現成的月餅是什麼樣子？什麼味道？我不得而知，只恨那幾天的日子過得太慢，好不容易熬到了中秋節那天，我便自告奮勇地要求去排隊。在軍人服務社的門前，已經有人在排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盼來了一臉燦爛的售貨員阿姨。我不住地四處張望，盼着母親能早些來，快輪到我的時候，母親和哥哥姐姐也及時趕到了。母親遞上糧本和戶口本，售貨員阿姨仔細地查看後，精心地用包裝紙包好5塊月餅，遞到母親的手中。隔着包裝紙，我似乎都聞到了香甜味。我們兄妹三人興高采烈擁着母親回家。
回到家後，我們便央求母親讓我們自己保管月餅，母親同意了，並叮囑我們，一定要等給小樹說完祝福語才能吃月餅。我們三人點頭如搗蒜地答應了母親。我手裡捧着那塊帶有字的月餅，不住地告誡自己：堅持、堅持，月亮馬上就要爬上樹梢了。可另一個我又不停地對自己說「這月餅它是什麼味道呢？要不就先嘗上一口，就一小口哦，一定不要多吃」心裡這麼想着，大腦指揮着手便不由自主地將月餅送到嘴邊小咬一口。啊，真是滿口留香，那個香甜，沁人心脾。這時，我的大腦混亂了，腸胃開始運動，想都沒有細想，我就將月餅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月餅，幸福的感覺還沒有享受完，天色也漸漸的黑下來。我一看，壞了，月餅讓我全吃完了………當圓月高掛、樹枝搖曳時，我沒了月餅，我拿什麼去給小樹說祝福的話？父母知道了會不會罵我？不敢想，我忍不住抽泣起來，後悔自己早早地將月餅吃了。父親和母親得知緣由後並沒有責備我，父親只是摸了摸我的頭髮，母親將我攬在懷中，然後轉身又將她自己的那一塊月餅遞到我的手裡，催促我趕緊和哥姐一同去給小樹說話。父親的那塊月餅在父母之間推來讓去，最後誰吃了月餅，我不得知。我只知道，那一年的中秋節，我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兩塊月餅。
我也會聯想到我的兒子做孩童時，每到中秋月圓時，我便延續着母親祝願兒女成才的方法，讓兒子也手拿月餅，在軍營的院子內找一棵樹，說着同樣的祝福話語。每每那刻，兒子都會說：媽媽，你迷信，你就是為了讓我吃月餅，今年咱家能不能就買一塊月餅，否則，月餅吃不完，你又該給我憶苦思甜了。兒子這輩人是生活在蜜罐中一代，年幼的他怎能理解我對那兩塊月餅的情感以及祝福語中我對他的期盼。我想，當初，母親要求我們說祝福語，肯定也是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夠成為有用之才吧。如今的兒子已經學業有成，遠在太平洋彼岸發展自己的事業，對於親情的理解，就如同我理解母親一樣理解了我。
年怕中秋月怕半，時間就是這麼的無情，催趕着我們這代人步入中老年行列。今年中秋節期間，在朋友圈中，我敬重的一位領導兼兄長發的一段話語：「煙雨濛濛不見中秋月，秋風陣陣團聚有圓缺」更加勾起了我對父親的思念之情。我知道，我的領導也是在思念他過世不久的親人。看來中秋之時，思念親人的不止我一人呀。「中庭地白樹無鴉，冷露無聲濕椒花。是夜無月人盡望，斷腸秋思落各家。」是我對領導兼兄長的安慰，也是對我自己的安撫。想想人生之海，能夠決定自己悲喜的，不過就是身邊的親情。
中秋節的前一天，婆婆突然的暈厥，讓我本來悲傷的心又被撕去一瓣。好在婆婆被家人送往醫院搶救後無大礙。夫君也急忙請假趕回寶雞照料。中秋夜，遠在美國的兒子發來：「媽媽，祝您和我爸中秋節快樂」的文字，我也只能無奈地給兒子回道：媽媽我回富平照看姥姥，你爸爸回寶雞照看奶奶。中秋夜，無月的天空，雨一直下個不停，恰似我悲情的心境，對我而言，每逢中秋必有思念和愧疚。在鴻雁村「娘家」的屋中過中秋節，拉近了我和父親的距離。站在父親的相片前，仿佛父親沒有離開我。我將手中的那塊月餅，掰開分為四瓣，一瓣遞於父親的唇邊，一瓣填塞到我的口中，其餘兩塊留給母親和哥哥。每到中秋月圓時，我都會在盡情享受父母親給予生命的同時，祈求上天，讓雲朵捎個祝福給我那遠在天堂的父親，祝願他一切都好，以此來消融我那心中積鬱淒迷的愧疚和遺憾。
為了不再遺憾和愧疚，我願我的母親能夠每天都快樂。母親說：樹，最能聽懂孩子說的話語了。如此說來，只要母親健在，那我就是孩子。因此，我願自己在每年的中秋之夜，在思念父親的同時，都能夠手拿一塊月餅，找一個筆直的樹，對它說下祝福的話語。我願自己永遠做那個說祝福話語的孩子，然後和母親一同吃圓餅，想念親人。我也可以驕傲的唱到：有媽的孩子是個寶。網上不是流傳一篇文章說：父母是我們和死神之間的一堵牆，父母在，你看不見死神，父母去了天國，你直面死亡。我的父親已經去了天國，那麼，我的母親就是我依靠的那堵牆。是她的健在，給了我赤誠熱烈地守護，給了我生生不息的支持和鼓勵。回首望去，深深淺淺的歲月里，總是有些遺憾不能夠釋懷。想想人活一生，可能遇到千萬種愛。愛，會使我們感到溫暖，父母給予我們的愛，可能被迫排在最末位，可當遠途跋涉，抵達遠方，繁華落盡後，我才明白，比物質更重要的，唯情而已，我也懂得，普天之下，唯有父母的愛最情長，也是最牢固。因此，我願我的母親，做我與死神之間的那堵牆的時間越久越好，我也願為我的兒子做好那堵牆。
中秋過後是秋思。[1]
作者簡介
陳軍玲，女。喜愛閱讀和書寫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