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子之隐(崔斌)
作品欣赏
严子之隐
这是一段关于“汝州严子洞”的记述:
严子洞位于汝州市蟒川乡十字路村南,严子河(现误为燕子河)东岸富春山(群众叫东山)脚下,有一石洞,高、宽约3米,深约4米,大洞往里延伸为一小洞,深约3米,只可放物,不可住人。此洞曾是东汉名土严光的隐居处。
这是另一段:
清道光《直隶汝州全志》记载:“富春山面临严子河,传即子陵隐居处。山上有子陵洞(即严子洞),嘉庆七年(公元1802年)监生杨顺(当地杨沟人)重修,并塑子陵像于其中。山下有小山,即钓鱼台也。”
这是河南汝州的钓鱼台。
而浙江桐庐的富春江精华,凝聚在严子陵钓鱼台的传说中。故有人说,游富春江,没有不拜谒严子陵钓鱼台的;如不到严子陵的钓鱼台,就不算游富春江。一九三一年的一个夜晚,郁达夫游桐庐富春山访严子陵,却只见前面的所谓钓台山上,两大个石垒,一间歪斜的亭子,许多纵横芜杂的草木。山腰里的那座椅堂,也只露着些废垣残瓦,屋上面连炊烟都没有一丝半缕,像是好久好久没有人住了的样子。那一个春夜,竟然如此地荒凉不堪。
而前几天的一片秋色中,造访青州王坟镇的钓鱼台村。山光水色之间,游人如织。听村民谈起村里的种种,竟然是多处重合。东汉的著名隐士严光曾在钓鱼台生活隐居,村里有严子洞,也有富春山,那座山村民们也俗称东山。村名多年来一直叫钓鱼台。
青州人大都知道,钓鱼台不仅仅是一个村,多年前在青州的行政区划中,钓鱼台乡是青州的一个乡镇。
此钓鱼台,还是桐庐、汝州的钓鱼台,有幸成为严子陵隐居山野的居所,成为名噪古今的隐逸之地?
2
严光,字子陵。从王莽篡权到刘秀登基,两位皇帝都多次请他做官,严光都一一拒绝。严光甚至一度披起一袭羊裘,改名换姓藏身富春江做起钓翁。弄得光武帝刘秀没有办法,画影图形派人到处缉访,终于找到。可是,就算皇帝屈尊来了,严光却在宾馆高卧,不愿去拜见皇上。光武帝只好屈尊去宾馆见老同学:“子陵啊子陵,你就不愿出来助我治理国家吗?”严光说:“帝尧著德,巢父洗耳。人各有志,何必相逼嘛。”
帝尧在青州有尧王山遗迹,巢父在青州郑母有洗耳河为证,严光也在此留下了足迹?
钓鱼台村,青州一个小乡村,几十户人家、几百口人的体量之小,难以掩盖它在历史上的名声之大。据记载,严子陵曾在此钓鱼隐居,并有严陵祠。可惜,后代人大多数只知富春江的严陵祠,而不知青州王坟钓鱼台也有一个严陵祠。所以,清朝的著名文人王士禛有诗,对此抱不平:“大泽羊裘狎隐沦,钓台片石尚嶙峋;客星一去桐江水,终古高名属富春。”流芳百世的高名,给了桐庐的富春江,却冷落了青州的钓鱼台。
而在钓鱼台,与他朝夕相处的百姓帮他修建的房屋一度存在,后来这些房屋被翻建成严陵祠。可惜严陵祠在修钓鱼台水库时被改建为大坝,毁于一旦。这让严子陵的故事从此无以为证,只是在乡民的津津乐道中,还有个严子活灵活现,仿佛还走在王坟镇的水岸田边。
3
其实,历史隐没了的,难道说只有一个严子?
由于历史的原因,钓鱼台村庄的系列文化遗存都遭到了破坏。
钟家宅被赠予水月庵,后被辟为村小学,现改为村委会办公室。那栋八十年代风格的红砖建筑,在钓鱼台水库旁边的不起眼的巷道里。就算距离如今的山区主道路几步之遥,却也藏得严实,毫无突兀地坐落在村里的小巷,隐没了,不说谁会轻易发现呢。
一些碑刻作了砌墙石,所幸的是《青州府学生员钟谠帖谕》与《重修水月庵正殿记事》刻字面向外,让我们来者得睹真容。
钓鱼台石碑碑文之一,是《青州府学生员钟谠帖谕》,上面写到:青州府学生员钟谠帖谕水月庵住持僧人,钓鱼台有本宅一位、亭一座、园六所、地二段,乃先君游仰天往来驻节之地,最赏心者际,先朝失鹿荏苻肆行焚毁已尽,幸遇若水陈兄为之重理,但隔本宅甚远、难以照管。将此产送与水月庵住持作外馆,以接往来好幽寻静之士。住持主之。勿以本宅为辞也,本宅后人不得为之罗织,本庵后僧不得为之变易,将此帖刻石永久,遵守至嘱。顺治十二年岁次乙未重阳日给帖,住持僧人大兴立石,剞□氏宋秉忠镌刻。
钟家宅院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月庵。水月庵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村小学。村小学也隐去了,取而代之的如今是村委会。
此间的隐逸,却是一脉相承、此起彼伏。
“将此产送与水月庵住持作外馆,以接往来好幽寻静之士。”这样的留言,为此宅院做了意味深长的注脚,以接往来好幽寻静之士---好幽寻静是此处的定位,为隐逸者提供了安身之所,也让幽静的夙愿以新的形式、新的主人传递下来。
墙头上一只猫飘过,让青苔蔓延的墙体更加神秘。那些其余的碑刻还在,垒砌在房屋基座,字面向墙内。谁知道写了什么,有多少的话语祖先曾经想和我们说起。若不是及早地藏身屋下,石碑怎能留到了今日?
4
钓鱼台石碑碑文之二,是《重修水月庵正殿记事》。
上面的文字是:正殿原在南岸松林之前。不知起于何年,始于何人。土尹宗尧云,明熹宗元年,郡城大司空龙渊钟翁重修也。买居民赵玄地二亩作胆庙,即同南岸地也,至今四十余年,倾圮殆尽,每欲修之弗克。甲辰秋月,本县谢翁祀逄山之役,至此观风问俗,给钱三千文,命余重修,随聚众杨馨等相议,欲因仍于南岸,守者若难,恐不为樵夫之行馆、即为乞丐之故宅,乃迁于北岸。开夫子殿后石,用其旧明新之木,有其半则添之砖,无灰钉则陶之夫役则助之。计所卖钱五十余千。计粮二十余石。计匠艺三百余工,计夫役七百余名,计日月则三年有奇。惟余之心力不可以计记也。勒石以贞不朽。深有望于后之君子焉。居士:陈善识。康熙六年岁次丁未春三月初一日吉旦。镌刻人:宋秉忠。顺治十二年岁次乙未重阳日给帖。住持僧人大兴立石剞□氏宋秉忠镌刻。
“恐不为樵夫之行馆、即为乞丐之故宅,乃迁于北岸。”
那些当年重修水月庵的故人,总有着美好的愿望。即便为了水月庵的清静无扰,也是费了心思,迁于北岸,只为了本处不至于在喧嚣中失去了原本的雅致。
如此,就不难看出,钓鱼台的先人们不乏瑰丽的想象,不乏宁静致远的智慧,在岁月里留下了多么绵长深远的隐者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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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们在村委听故事,村委为本次采风专门找来了讲得最好、知道最多的两位老人。我却被水月庵的石碑提起兴趣,一路向村里深处走去,找更多的历史的痕迹。
村庄的房子,和王坟镇众多的村落一样,正在变化,新房子盖起来,老房子倒下去。道路的尽头,是一个日用百货商店,开在一户的南屋,手写的广告亲切,坐在门前的老人亲切,连小店东边的石磨也可能不久前还被用过,亲切。野草花在路边随性地开,随时和房屋、村路构成一幅温暖的画面。
不觉走到村里的深处,向高处走,就有更多的老房,有的大门锁闭像是已经无人居住,院落和房屋却完整地保留着六七十年代石头院墙、石砌房屋的样貌。有的典型的农村院落门楼前,三个孩子在嬉闹,敞开的大门像是乡民们开阔的胸怀,永远笑着迎客人。门楼敞开的世界干净从容,农具摆在那里,再怎么移动都是不合适的。就那幺正好。正是中午的时光,门前的这家的女儿聊起来城里买好的小区房子,就在我家的附近,让人觉得她们真的幸福。来吃饭吧,主人绝没有虚让地邀请,我说还要继续走,他们才招呼着孩子回家午饭去了。
里面的房屋,也有保存完好的石砌房,也有废弃多年的烤烟房,依然坚强挺立。道路的尽头,是山,透过草丛可以看到一片残垣断壁的老房。夯土的,石砌的,竟然可以拍出一幅很有意境的画面。
残缺的,是这个多年的老村建筑,还有一块巨石。钓鱼台的匣子湾原址大部分被埋填,严陵祠被毁,“倾圮殆尽”,河边有一巨石。巨石上刻有四个大字,不知何人所书,人皆不识,可惜被人炸掉,只剩下一字。
这些都是什么人所为?那四个大字究竟写的什么?谁在隐去曾经的如烟过往?
6
回到村委会,老人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村庄跟着王坟大地上的美丽乡村,进入了乡村旅游的黄金时代。
钓鱼台,曾经是青州的一个乡镇,山远难行,少人问津。这给了东汉的隐士严子陵、明朝的显宦钟羽正一个避世之所,也给了水月庵无边的水月清欢。
我依然迷惑着钓鱼台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富春山,还屹立。钓鱼台,还在。桐庐,青州,哪里是真的严子陵隐居地?
老人重述一遍严子的故事:东汉著名隐士严子陵曾在青州钓鱼台村钓鱼隐居。住在离钓鱼台不远的桃花村,每天专程跑半里路到匣子湾钓鱼。光武帝刘秀曾来钓鱼台村诚邀严子陵出山,许以高官,任命严子陵为谏议大夫,严子陵却谢绝了刘秀的好意,回到钓鱼台。后来严子陵回到浙江富春山隐居。
原来,青州和桐庐都是严子的隐居地,“狡兔三窟”,此处别处都有钓鱼台、富春山,也许是大隐之士的隐居之道啊!
明朝清官钟羽正为当地严子的人文遗迹所动,“买居民赵玄地二亩”,重修水月庵,以作“游仰天往来驻节之地”,以前瞻严陵祠,自然为严子隐居青州做了重笔一书的证词。
水月庵毗邻匣子湾,这一年,钟羽正正来到钓鱼台村居住。匣子湾的蛤蟆叫声更使百姓烦躁不安,于是他对匣子湾里的蛤蟆说了声:匣子湾里的蛤蟆——干气干鼓。自此,匣子湾里的蛤蟆只能鼓肚子张嘴,但却叫不出声来。蚊虫叮咬百姓,他说了蚊子不咬,蚊子竟然真的不再咬人了。钓鱼台,本就山清水秀,这样真的就成为世外桃源一般的归隐之所了。
北宋名臣范仲淹曾赞扬严子陵:“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此后,严子陵以“高风亮节”闻名于天下。而范仲淹曾任青州知州,也许正是对青州的严子陵隐居处的有感而发。在钓鱼台的山高水长里,在云山和江水之中,严子隐居青州,披起一袭羊裘,独钓寒江之雪,真的是北方隐士的绝美场景。
“君为名利隐,我为名利来,羞见先生面,夜半过钓台。”[1]
作者简介
崔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淄博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