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桃樹(99)(辛夷)
作品欣賞
兩棵桃樹(99)
我平生是要永遠的看着這低沉的四方的夜空了,連星星也沒有幾顆。豆腐塊一樣凝住的一個個水泥房子,冷卻在這四方的夜空下。
幾個不知天高的蟋蟀,常聒噪地賴在我的窗外,甚至在夜深時,我靜靜的伏在燈下時,它們冒失地從獄牆外偷偷地溜了進來。
這身着燕尾服的黑色的紳士,就在我的腳下,怯怯地開始歌唱。昨日,還在泥濘的冬天,我念想着桃花一樹的夭夭,還未及折一枝盛起水來,花卻落去,將果子掛滿了她的枝頭,仍卻是永遠長不大了的,青澀的果子,爬滿了粗的、細的樹枝。
這花兒每年開得繁盛,深粉色的花兒,在夜裡照亮着行人的眼,沒有人經過的時候不願停下來,或是用手摸摸粗糙的樹枝;或是輕撫絲絨般的花瓣;或是將鼻孔接近那嫩黃色花蕊的中心,吮吸她甜蜜的香氣;或有如聖徒一般的,近看看,駐起腳,俯下身,側頭,又將脖子伸到枝的縫隙,想看見藏在一簇簇花團後的那一瓣孤獨的粉色,怎麼又能看得盡呢?但是這一棵,已經迷惑了人的眼睛,又覺得每一朵都是美的,又踮起腳,探向那伸向高空的,在夜色里高而冷的天空,那有一枝悄悄的向高處伸展的花兒,它的顏色又與其它的不同,略微的淡一些,可人卻是夠不到它的,看不盡,又在離開時頻頻地回頭望着,目光里的粉色逐漸的暗淡和模糊了,人才繼續往他要去的地方走着。
孩子們是顧不得的,是草長鶯飛的、北方的春天,還夾着冬天的一丁點寒意,在獄中囚禁了一個冬天的精靈們,穿着花的裙子,憑着那股子小蠻勁兒擰上了桃樹的枝,從樹樁分支的樹丫上爬了上去,兩隻小爪子死死地勾住已被他們磨得光滑的樹皮,樹皮泛着光,晃起來,那光亮無聲的旋轉,粉色的雨飄散下來,在青色的草坪上落了薄的一層。又有幾個混球,在粉色的花瓣上打起滾來。
在我的獄的窗外,開了兩棵桃樹,一棵高大而密,一棵低的,常在腳下落點粉色的花瓣。秋的色,將向着光的那面染上一星點的紅暈,像春日裡落盡的殘紅附在這青而澀的果子上,枝頭幾乎快被壓彎了。從指甲蓋大的小毛豆,到拳頭大的桃兒,沒有人注意到它們。那棵繁密的桃樹,果子卻不多,葉子也擋住了稀疏的果子,厚密的葉子把綠羅紗蓋在果子的周圍,一層層,一側側,果子在樹的臂彎里做着夢,夢見自己香甜的味道,夢見核兒滾落進土裡,長出一枝瘦弱的小桃樹了。
高而密的桃樹身旁,那棵枝疏而葉稀的桃樹,葉子更單薄了,果子卻接連擠滿黃葉的枝頭,甚至疑惑起它是否開過花,把這稚嫩的青果從另一處借來,粘在她的身上,她的桃兒也泛着紅光,卻比另一棵更潤一些,歡快地擠着,透着微黃的,欣喜的光,那是快熟了罷,半個臉都抹了胭脂,又這樣的多,全然和她稀疏的樹枝不那麼相襯。沒有葉子的遮掩,她們裸裸的在太陽光里。
我又想起春日的光景來了。
有孩子被吸引來了,依舊踩着原來的樹丫,健壯的小腿蹬上樹枝,伸手攥住一顆半紅的果子,扯下來,高興的跳下樹,胡亂將果子在手掌心磨了磨便塞進嘴裡,傾刻又「呸」的吐出來,手裡的果子摔向地去,一聲不吭,孩子走了。
晚間的行人多起來,有人只顧走着,有駐足停下的,這人在樹下轉了一圈,踮起腳,折下一串枝子來,桃兒靜靜的,像小燈籠一樣整齊地排在這枝子上,一聲不吭,那人走了。
有車子在響動,車子裡放着塑膠手套,垃圾箱,還有一應的幾件工具。
「這果子還有點兒甜。」一個對另一個說,順手遞給他一個桃子。
「全打了吧?要不這個摘那個折的,滿地的爛桃,天天要打掃。」
「咚咚」的聲音響着,兩人掄起棍子,響聲清脆而高,在燈下劃破夜色的黑布。
作者簡介
辛夷,80後,古城西安人,現於西安鄉村中學任教,業餘喜讀書,喜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