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落日一同涅槃
原文
祖母生前，帶着咱們一幫孫後代女去給洋芋圍土，不小心將細皮嫩肉的一窩新洋芋挖出地皮了，那個生了小洋芋的洋芋娘已經成了老朽。我偷看祖母的表情，發現她的眼角有流水流出來。祖母說：「你們這些孫後代女都長這麼大了，我能不老么！」出身農人家庭的祖母，沒進過一天書院，但她面臨死神降暫時的態度適當安然。她的終身多災多難，老來被腎炎和氣管炎折磨得在土炕上睡了半年多，三個兒子都不肯掏醫藥費，為人妻多年的女兒拿不出一分錢，我也是囊中羞澀。祖母對我說，我比你太爺太太多活幾歲，比你爺爺多活了十五六年呢，孫後代女的結婚筵席差不多上齊了……
15年前，祖母離世後，我沒有大放悲聲，為她老人家送別，以為她擺脫了病魔的羈絆；三年前，爸爸離世後，我也很少作聲痛哭，而是有一種輕鬆的解脫感。我曾經對爸爸說，古代的皇帝有道士們送靈藥，有宮殿醫生為他延年益壽，都難逃逝世這一大劫。宋美齡活了103歲，張學良活了100歲，不過是在人世多逗留了幾十年。平常人與其忍受病痛蹂躪，不如主動迎候死神，保護生命的莊嚴。莊周的老婆死了，他不光不哭，居然鼓盆而歌，以為人的存亡不過和春夏秋冬四時的運轉相同，是天然而然的事情，老婆安睡在六合這個大房子裡，得到了安靜，不該該用啼哭打破她可貴的持久睡眠。莊子的存亡觀，接近佛家的生命不過是表象的出題。他接受死神召喚的時刻，弟子們準備厚葬他，他對弟子們說：「我以六合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以星斗為珠璣，這些萬物都可以作我的殉葬，這個葬禮還不行豐盛嗎？」
人間沒有常駐的事物。螻蟪朝生暮死，彭祖活了七百歲，不同僅是長短問題。逝世是對生命的徹底否定，誰都不能矇混過關。假如真有個老不死，那咱們生計的這顆地球將不勝忍受生命的重量，更無法接受人類對地球的索取和改造。頻婆娑羅國王漂亮的王后死了，國王不只不睬朝政，並且不吃不喝，對勸他進膳的宮女怒不可遏。佛陀對頻婆娑羅國王說：「世上萬物萬象都是無常的，人的美色和權貴，也是虛相。生的呈現，是緣聚；死的臨頭，是緣散。」「要想不死，惟有不生。」（《釋迦牟尼傳》，王以汀、陳喜保、張志興合著）長爪梵志趣佛陀提了一個刁怪的問題：「聽說佛陀已了脫存亡，斷除煩惱。鄙人冒昧問一句：『佛陀莫非就不病不死嗎？』佛陀回答說：」人間全部事物與表象都是由因緣而起，都是無常的生滅的，即使成了佛陀，只要他的肉身住此人間，就要適應法的天然性，仍生老病死。可是，他的喧囂法身卻跳出了三界外，斷除了煩惱，無生無死。「
幾十年甚至一二百年後，當咱們消失在勞作了大半生的土地里，不用太計較生命太時間短，過分哀痛，應當勉勵兒孫們好好活着，本來即是連續咱們的生命長度。活在大西北的草民大眾，也有相似詩人石厲對生命的禪悟：」天留下個日月，佛留下本經；人留下個後代者，草留下了根。「生計亡死不過是生命的推陳出新罷了，完全符合天然界演進的規則。人只有覺悟了必死的道理，才幹平心靜氣地活着，與落日一同涅槃，與旭日一同重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