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過的日子(陳輝)
作品欣賞
一起走過的日子
活到50多歲的時候,老朱突然被診斷出了鼻咽癌。一切讓人猝不及防。之前,老朱只是感覺耳鳴、頭疼,心想扛一陣就過去了,沒想到,一查竟是大病。
仿佛昨天還是籃球場上叱咤風雲的棒小伙,今天就不得不躺在病床上。老朱機械地由家人攙扶着,在醫院各個化驗室來來回回地走,做鼻鏡、鼻竇CT、組織活檢,接受冰冷的儀器檢查,然後服各種藥物、化療。在病魔面前,人總是顯得單薄而虛弱,像一張紙,好像一陣風就能帶走。
老婆姓嚴,老朱一直叫她嚴老婆子,從年輕一直叫到現在。嚴老婆子黑着臉,永遠都是那付硬梆梆的表情:叫你莫要熬夜打牌,叫你莫要跟別人拼酒量,叫你莫要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叫你莫要……你一天天就知道瞎逞能,你以為你是誰……
要是沒有人打斷嚴老婆子說話,嚴老婆子會一直絮絮叨叨個沒完。以往,要是老婆這樣說,兩人之間勢必又是一場戰爭,從語言互攻,到拿家具撒氣,一陣乒乒乓乓,地上散落着裂成碎片的碗,然後又是幾天不說話。可是現在,老朱聽嚴老婆子念,覺得心暖、覺得踏實,抓着老婆的手,就象小的時候在野外迷了路,不知所措的時候,母親出現了,心靈上就有一種歸依的感覺。
老朱在一個鄉鎮的中心校當老師,老婆也在同一個鄉鎮上班,級別比老朱還高一篾片,在政府由科員干起,現在是辦公室主任了。年輕的時候,經過中間人牽線,兩人開始「對眼」,都是大齡青年,老朱個頭矮,嚴老婆子身材胖,好象都找不出嫌棄對方的理由,雙方家長見了面後,就選了一個日子,兩個人湊湊和和在一起過了。
老朱語言少,性子拗,有大男子主義思想,嚴老婆子個性燥辣,一言不合就火星四濺,家裡吵吵鬧鬧是常態。有一次,中午過了,嚴老婆子還呆在辦公室,不回去,聽說是頭天晚上兩口子戈了孽。老朱放了學回家,見廚房裡還是冷鍋冷灶,遍尋不見老婆身影,就一路氣哼哼地找到老婆辦公室,夫妻二人都是火藥桶,一點就燃,立馬上演了一出「全武行」,嚴老婆子占了上風,老朱臉上遭撓了幾條印子。老朱是在外充硬漢的人,當時拉着嚴老婆子就要去民政辦離婚。這事驚動了雙方單位領導,領導又趕緊派人充當防火員去滅火,可二人都擺出了不離誓不罷休的架勢,任誰也勸說不動。不料那天辦手續的工作人員沒在,第二天在的時候,老朱兩口子又沒來。如是幾次,大家都習慣了老朱兩口子的吵吵鬧鬧,他們吼着嚷着要離婚,也沒有人去攔着拉着,據說也去了民政辦幾趟,不知什麼原因又沒離成。
可是也有很多溫馨的回憶。
以前鎮上沒有火鍋店子,女兒想吃火鍋了,一家三口就坐摩托車,騎行70來里,去城裡吃。也是秋盡冬初的時節,氣溫有點薄涼了。老周是駕駛員,女兒坐在兩口子中間,一路風塵僕僕,風中飛舞的落葉從他們面前飄過,又落在他們後面。吃完後,又騎行返回。夜色已黑盡了,空曠的馬路上,摩托車的馬達發出的「嘟、嘟、嘟」聲格外輕脆,車燈射出的光芒劃破黑幕,照亮着回家的路,老婆和女兒咯咯咯的笑聲似乎還在耳邊迴響。
春天來臨的時候,一家三口去爬山。路邊的野草綠聳聳一片,各種雜樹已萌發了新芽。太陽掛在天上,那麼高,那麼遠,暖黃色的光輝覆蓋着山川原野,一切都是剛剛好。登上高山,振臂高呼,聲音傳出去,隨風融進了遠方淡淡的青霧中。鳥兒扇動着撲稜稜的翅膀,從山谷中飛起,又從遙遠的天際飛回來,一撥一撥的聲音象趕集一樣:咯類類、得兒咕、嘰喳喳、啾咕啾咕。自然萬物象才甦醒的樣子,伸伸胳膊,動動腿,樂樂呵呵的。
很多不起眼的小事,現在回憶起來都顯得那樣彌足珍貴。如果有可能,老朱真想把這些經年往事一件一件再經歷一遍;不,再經歷一百遍,也不嫌夠!
風吹起嚴老婆子鬢角上的髮絲,老朱才發現,老婆居然都有幾縷白髮了。老朱突然有種心疼的感覺,兩口子這麼多年,磕磕碰碰的事不少,自己總是和老婆抬槓,為什麼就忍不了呢,又有多大的事值得夫妻倆爭個你輸我贏呢。其實老婆的工作壓力也挺大,可以前為什麼就沒有好好地替對方考慮呢?
老朱真希望自己馬上好起來,以後再也不熬夜了,再也不久坐了,一定要鍛煉出一個強健的身體,陪老婆走到最後,看到女兒茁壯成才。一想到女兒,老朱的心裡總是難抑一股自豪感,女兒現在就讀於一所985大學,已大三了,女兒從小心氣高,身上流淌着他的基因――不服輸,已經着手準備考研的事了。
治療的過程很痛苦,老朱咬緊牙根,積極配合醫生診治。嚴老婆子說話的聲音還是那樣高聲武氣,刀子嘴,老朱則乖得象一條哈士奇了,他想把這麼多年對老婆的歉疚補上。每次和女兒視頻的時候,老朱醞釀好自己的情緒,才把陽光樂觀的一面展現給女兒,他怕影響了女兒考研的事。
過了一段時間,醫生說老朱可以出院了,並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定期還要來複查。
嚴老婆子照常上班,老朱辦了病退手續,在家當起了家庭主男。老婆胃不好,吃不得硬幹飯,老朱就細細地熬粥,裊裊的粥香溢滿了整個房間。以往,老朱都是上桌端碗,下桌擱碗,廚房像是老婆一個人的。嚴老婆子讓老朱休息,老朱說耍不習慣,有事情做才不那麼無聊,其實他心裡還有一個想法沒有說出口:好好當好老婆的後勤部長,讓她不能上班累,下班也累。
閒來無事,老朱仍然去爬山。一來山里空氣清新,二來增強體力。醫生說了,身子骨有勁了,免役力才強,也才能抵抗病魔的侵蝕。
初冬的天氣,走在山間小路上,一陣風不知從什麼地方悄無聲息地就過來了,它試圖去捲地上的一片黃葉,黃葉似乎很不情願,在地上翻滾了幾圈,轉到了一塊土疙瘩下,風再也無法把它揚起來,於是掉頭,又去纏繞路邊的幾株白楊樹,白楊樹撼而不動,樹上的葉子颯颯地響,好象在搖旗吶喊,風便敗下陣來,被劃成了絲絲縷縷,很少了些氣勢。
老朱雙手握拳,嘴裡喊着口號:一二一、一二一,象以往在學校操場上領跑那樣。他努力地大踏步地奔跑着,想要抓住風的尾巴,來和風賽一回跑,無奈風已無心戀戰,一溜煙就轉到山的那邊去了。[1]
作者簡介
陳輝,四川資中縣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