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硯殘雨寫心愁(吳雲峰)
作品欣賞
一硯殘雨寫心愁
「文有李清照，武有秦良玉。」李清照文詞清麗絕妙，鬼斧神工，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被尊為婉約詞宗。李清照才情橫溢，志趣高雅，寫出的詩詞超凡脫俗，蕩氣迴蕩，曾徹底傾倒過我。一直以來，就想尋訪這位立於秋風黃花中尋尋覓覓的美神化。
2009年登上蓬萊閣時忽視了，2010年暢遊長山列島時又錯過了，今年8月中旬，盡覽濟南趵突泉時，卻不期而遇了。這就好像赴了一個約會，不過約會的期限是將近千年。
那天上午，剛剛結束沂源的頒獎盛典和沂蒙山之旅，我便急匆匆趕到濟南，延續今年的仲夏齊魯大地之行——品嘗趵突泉的甘甜。從下榻的時尚賓館出發，一路走走停停，兩公里的路程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趵突泉公園門。買票進去，門後的坪中，一大片金黃和紫紅的菊花迎風怒放，暗香盈袖。路邊一塊景點指示牌，「李清照紀念堂」幾個字赫然入目。李清照怎麼會在這裡？她在這裡住過嗎？她的老家不是在山東章丘嗎？心海里浮起一連串的問號。此時心裡已經顧不得趵突泉了，徑直沿着箭頭所指方向走去。
映入眼帘的李清照紀念堂是一座仿宋的平房院落，紫柱黛瓦顯得歲月滄桑。進門一扇花窗擋住外面的視線，花窗橫懸着郭沫若的題詞「一代詞宗」，繞進去，後面也是他的題詞「傳誦千秋」，確實中肯。進得清照園，占地約18000平方米，建築有吟風榭、溪亭、感月亭、文軒齋、碑廊、漱玉堂、燕寢凝香、金石苑、黃花館、易安樓、海棠軒等，園內碧瓦飛甍，樓軒巍巍，秀竹翠柏，流水淙淙，圍壁鑲嵌林列着全國知名書法家的書法碑刻，琳琅滿目，風格迥異，美不勝收，真可是一座集中國南北園林風格於一體的園中之園。
院心並不十分寬敞，卻有寧靜清幽之妙，尤其是數株芭蕉，鬱鬱蔥蔥，這驟然讓我想起她的那首《添字採桑子》：「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當然，她那時的滄桑愁苦不是我們輕易能想象的。
右边的“叠翠轩”，门前是一副对联：“清音万代名泉漱玉，独步千秋居士易安。”虽然没有什么意境，不过倒也十分恰当。里面都是一些现代怀念的篇什；左边的“溪亭”，门前书有一副对联：“梁燕语多终日在，蔷薇风细一篇香。”意境非同寻常，正在猜想是何手笔，却猛然想起原来正是她自己的诗句。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溪亭”的名字莫非就是来自这篇《如梦令》？旧时济南北门外有溪亭，看来李清照当时确实是常常沉醉流连在溪亭那个地方的，这首词也是那一段优裕生活的缩影。
正對月形大門的是「漱玉堂」，自然是她的主要起居地了。它一角上有一眼清澈的漱玉泉，流動的泉水一直漫過了石階。站立在漱玉泉邊上，只見泉水清澈見底，自地下湧出，溢出池外，跌落石上，水石相激，淙淙有聲，用心去揣度「漱玉」兩個字，便知這兩字的靈動飄逸之處。「漱玉堂」里一尊白塑像，身材飄渺纖柔，目光綿遠憂鬱，面容清麗堅定。我們誰也沒見過李清照的模樣，不過從她的詩詞里我們感覺她應該就是這個樣子。順着她憂鬱的目光，我仿佛看到了這個女子在滄海桑田的巨變中一路飄泊的辛酸。從正面看神情是憂鬱的；從側面看神情是愁苦的；整體突出了一個「瘦」字。那瘦，透着李清照的骨格清奇，已不是因為一種相思兩處閒愁的人比黃花瘦，而是中年後國破家亡，萍蹤流離，風住塵香後的苦瘦了。在她的詞中極顯神韻的「瘦」字很多，「應是綠肥紅瘦」、「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這三種瘦，是出現在她前期詞中的相思兩地之「瘦」；後期的詞中就全是鄉愁離恨了，芭蕉、梧桐、落不盡的江南夜雨，滴不盡的傷心血淚。這種情況下，如何不瘦啊，可是她的詞中卻不再用這個瘦字了，只寫風鬟霜鬢，只寫日晚倦梳頭，只寫「怎一個愁字了得」。
李清照的作品是和「愁」字分不開的，從開始傷閨怨的愁，到家破亡的愁，再到江山陷的愁，紛繁的愁緒簡直就是萬古愁心！早期的《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和《醉花陰》：「薄霧濃雲消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 人比黃花瘦。」還有《點絳唇》：「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以及《浣溪沙》：「淡光寒食天，玉爐沈裊殘煙，夢回山枕隱花鈿。海燕未來鬥草，江梅已過柳生綿，黃昏疏雨鞦韆。」雖然言愁，其實我們感覺到更多的是甜蜜和爛漫。
讀書的時候特別喜愛李清照的詞，以致從事語文教學工作的時候，就更加酷愛讀李清照的詞，甚至強力推薦我的學生誦讀李清照的詞。不只是喜歡她的婉約清麗，更喜歡她的愁苦幽怨中所表達出的那種美。前期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中少女的青澀，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的閨中旖旎，「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萬種相思。轉眼間場景陡然轉換，政治鬥爭的漩渦，靖康之難後國家的命運，丈夫的離世，使得她的後半生的歲月中充滿了顛沛流離，飽嘗了人生的酸苦，回想當年的幸福時光中寫下的閒令詞章，「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是如何的不堪回首。
大河百代，眾浪齊奔，淘盡萬古英雄漢；詞苑千載，群芳競秀，盛開一枝女兒花。 李詞的特殊魅力就在於它一如作者的人品，於哀怨纏綿之中蘊涵執着堅韌的陽剛之氣，雖為說愁，實為寫真情大志，所以耐得人們百年千年地讀下去。……於是，她一生的故事和心底的怨愁就轉化為淒清的悲劇之美，永遠高懸在歷史的星空。
走出大門，門前一池，名「漱玉泉」，正是李清照《漱玉詞》的名字。站在泉邊，心裡想着千年前的那個女子，背影漸淡，詩詞留香，感慨萬千——她像一縷帶香的風，越過歷史的時空朝我們迎面吹來，進到人們空曠而幽深的心靈；她又像一片輕盈的雲，隔着歲月的清流離我們盈盈遠去，可永遠也走不出人們追隨的視線。所有的女人都羨慕她，羨慕她的美麗和靈性；所有的男人都喜愛她，喜愛她的智慧和聰穎。就像獨坐於敬亭山上的李太白看不厭藍天懷中悠閒獨去的白雲，我們對她總是不會感到絲毫的滿足。
謎一樣的曼妙紅顏走了，走進歷史的風煙深處，走進我們清晰而朦朧的視野。有人讚美她，為她流淚；也有人非議她，歷史為她流下辛酸的淚水。但曼妙紅顏李清照是永遠的，她必將走向更深的歷史深處，像謎一樣。
作者簡介
吳雲峰，1962年生，大學本科，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