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荊棘(周亞平)
作品欣賞
故鄉的荊棘
遊走在洞庭湖澧湘資沅四大水系兩岸,深一腳淺一腳地穿梭在殘破的堤壩上,從零星的、一叢一叢的荊棘中踩踏而過,在尋求生計之餘,到底還是想家了。
我的故鄉,屬於皖南平圩水鄉。池塘邊,小河旁,到處也有着這樣開着純白色的、粉紅色的、紅色的,還有黃色花兒的,香氣悠遠的荊棘。家鄉的人們稱為「刺」。也有叫它大名字「月季」的。每當春天,開滿各色花兒藤蔓般的枝頭,拼着命向着陽光,粗壯而又鮮嫩,一夜之間可以長出近尺長來。 如鄉下的孩子們一樣,它特別頑強,好養活。一頭扎進靠水的一邊的泥土裡,東一叢西一撮,拚命地抓着地,護着腳下的土地。即便周邊因水土流失而雨淋溝千條,它也像孵化的老母雞對幼仔的愛,一窩一窩地張翅護愛着身下的泥土。長年累月,凡是在它的腳下,地勢明顯突顯而周邊不塌。冬去春來,剪一根老枝,隨手簽插在田邊地頭,不挑剔地力肥瘦,只要有一口水,都能長成一大蓬,都能開出一大束散發着幽遠而清香的花兒來。
到了冬季,雖然枝瘦葉落,但是堅韌而又充斥着尖刺的藤條,緊緊地簇擁在一起,也絲毫不容他人侵犯,靜等春天的到來。正如物質貧乏、抱團取暖的那個年代的鄉下人,每到冬季,大人們總喚孩子們到野外去拾荒砍柴,儘量為家裡過冬增添一些柴火。儘管衣單食薄,還沒有扁擔高,孩子們總會相互照應,大的帶着小的,相互拉扯着,一路迎着寒風,肩並肩地向前走。大人們或忙着興修水利,「起單」外出一兩個月也回不了家。村子裡只有老弱婦孺支撐着日常,照料着過冬的牲口。月出東山,天淨如水。「梆、梆、梆」「平安無事了」,每到深更半夜,悠長而老邁的更聲總會如期而至。儘管跛着足,三大爺報平安的吆喝聲,似乎從來沒有間斷過。此時,總有一股溫暖、愜意和安逸的情愫從心底里升起來。而母親這時也總會對我們說「孩子們:不早了,快躺下」。我們便會爬上用土基和毛竹片搭起來的床鋪,上面的被褥儘管補丁壓着補丁,似一張地圖,但是被褥下面鋪着當年新收的,厚厚的,散發着淡淡清香味的稻草,躺在上面仿佛淋濕了的小鳥回到窩裡。只留一燈一影,母親還在趕着針線活------
再怎麼打不到柴火,我們也極少去打荊棘的主意。因為它渾身的刺,以及不好燒火的質。正如看上去沒有什麼價值的鄉下人,似乎成了社會拋棄的邊角料,反而得以野生活下來,甚至朝氣蓬勃。儘管土裡土氣,或長在一隅,或活在一邊,不是主流,也不是節點,但卻因為沒有價值反而平安地活成了一片,長成一大蓬。文行至此,不知不覺地淚,潸然千行------
其實,父親是知道荊棘價值的。知道荊棘枝條韌勁十足,是編筐、編籃、編籮的極好的材料。編成的器具經久耐用,不腐不爛,紮實穩重。雖然顯得土裡土氣,也沒有竹器花哨俊俏,但它真的能屈能伸還能承重,即便棄而不用了,也可作一道柵欄,擋一擋牲口。
那一年,在我離開家鄉外出求學的離別時,少言寡語的父親對我說「現在你是公家人了」。未曾想,「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大半輩子活成了別人的價值,失去的卻是故鄉的一方田地。如今,父親走了,母親走了,手足之情的二哥也走了。故鄉,熟悉這個世界的人,開始一個一個地消失了。也許是多年漂泊滄桑的失落,也許是厭倦了城裡的喧囂和鋼筋混凝土叢林,也許是年紀大了落葉歸根的潛意識催促,也許是沒有也許,但對故鄉的一草一木的思念,真真切切地越來越深沉,越來越迫切,越來越有一種朝不保夕之感了。
「都說曖昧夾雜着憧憬 / 如似流瑩傾心的聆聽 / 聽慵懶的風琴叮鈴叮鈴 / 那季節終究結了冰 / 都說秘密不能夠竊聽 / 會裂開出透明的縫隙 / 仿佛灑落一地的蒲公英 / 這太輕盈掉落塵埃里 / 我滿身的荊棘 / 我放過了自己」。
故鄉的荊棘啊,作為鄉土平凡的守護者,追求大半生向上的我,卻遠遠地被你拋棄![1]
作者簡介
周亞平,安徽南陵人,曾當過老師、公務員,現為自由職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