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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时针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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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时针行走》中国当代作家阿若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顺时针行走

我有画笔一枝,画得出磕长头的虔诚姿势,却画不出他们心底如雪域高原般信仰的光芒

我有画笔一枝,画得出12岁释迦牟尼的等身像,却画不出文成公主眼中如太阳照耀万物般仁爱的光辉;

我有画笔一枝,画得出玛吉阿米美丽的容颜,却画不出仓央嘉措脸上如云蒸霞蔚般深情的光泽。

——题记

(一)八廓街

在银河系中,天体的运行似乎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而八廓街呢,是一个什么磁场,或是一个什么天体?

来到这里的人们,似乎都像有了某个意念,顺时针沿着街道行走起来。人们是在自转,还是在公转?

我也被人流席卷进来,随着人们自然地行走着。

八廓街没有见过我,我算一个陌生人。西藏的云,西藏的太阳,西藏的星星,西藏的玛尼堆都没有见过我,这不足为奇。极少的时候,我能感觉自己存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我只是这个世界微不足道的背景。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当然不在乎。我有时在梦里很高大,幻想无所不能,好像拥有一切。梦醒了,依旧孑然故我。这显然是癔症和卑微的投影。卑微就卑微,没什么了不起。裹挟在人群中,我四处张望,充满新奇感。

一位穿着藏袍的老人进入我的视野。他右手举在半空中,略与肩高。掌中握着一个黄色的经筒,有规律地旋转着。他不疾不徐地走着,牵着我和一些人的视线。太阳在他脸上抹上了印记,高原在他脸上也留下了印记。黑红色的脸膛上,表情平静如水。他眼睛盯着前方,专注地行走,专注地转着经筒。粗大鼻孔下的嘴唇不为人知地翕动着,他在默默地念着经文。他自己也许听不见,但他的心听见了。芸芸众生,于他而言,不是不存在,而是一种微弱的存在,就像一滴水, 就像一棵树,或是一片飘移的云彩,一空闪闪烁烁会说话的星星……

经过身旁时,我虔诚地合上手掌,贴上面额。他视而不见,像风一样,轻轻地飘过去了。他或许是一枝芦苇,一枝有思想的芦苇,径行天地间。

下午的阳光直射在一堵黄色的墙壁上,有些晃眼。墙壁下摆放着一些长条的木凳子,浅红色的油漆有些斑驳脱落。走得有些累了,我坐了下来,用眼睛打量周遭的风景。旁边的“清政府驻藏大臣衙门”是一个有藏式风格的建筑,外观是三层楼房院落。或许是下班了,门冷脸素颜,没有一丝暖色。时光轻浅不羁,一个王朝的背影投射在这座高原城市上,多少让人想起顶戴花翎、长袍朝珠、满清八旗、马背骑射、总督巡抚之类的历史细节来。衙门前的广场上,一位汉族姑娘,穿上一袭合身的藏服,让人眼睛一亮。里面是白色高领的棉扣衬衣,外面斜套大金凤凰的红色外袍,头上戴着镶满珍珠玛瑙的头饰,喜庆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男友在左右开心地望着,摄影师认真地拍摄着她的一颦一笑。那笑容,可以融化千年积雪。我都有点呆了。

一个外地姑娘跑过来,很友好地让我起来,帮她照张相。她坐在我刚才的位置上,戴上一副宽边坤式墨镜。然后故意把头发散发开来,顺势向右边撸了一把,左边的脸完整地露了出来,白皙而光亮。她的两只脚叠放在一起,微微翘起,双手似实还虚地搭放在右膝盖上,很妩媚地样子。她脚上的那双皮鞋很惹眼,猩红色,让人想起玛丽莲·梦露的性感红唇。拿过手机,她心满意足地走了。我也不甘心,学着她妖娆的姿势让人帮忙照了一张相,不知照相的人是否哑然失笑。

顺时针转的人越来越多,仿佛洪流。我似一叶小舟,在洪流中沉浮。八廓街是个不规则的圆形,人们一圈一圈地走着,就像在用脚步画着一个一个圆圆的太阳,月亮,或者地球,不断地重复开始,不断地开始重复,是寓意功德圆满,还是昭示人生圆满?是呼唤世界泰,还是追求社会大同?

街边商店的名字都很有特色:“格桑梅朵”、“藏缘圣宝”、“弥云藏服”、“索绕茶馆”、“格傅银器”、“德勒古玩”……第一次强烈感觉到民族语言的奥妙:只识其字,不明其义。走进一家饰品店,身着民族服装的卓玛热情地迎了上来。在琳琅满目的物件中,我看中了牦牛牛头的挂饰品。牛头正中刻着藏文的六字真言,一条黑色的绳子系在牛头两角之间,绳子的两端吊着两个小小的红球,仿佛生于南国的相思红豆。我知道,牛头作为藏族同胞共同的图腾而赢得崇拜和敬仰,也是一种平安的象征。我在偏远的山头见过它,在潺潺的溪流旁边见过它;我在村舍的庄门屋顶上见过它,在一些红墙高筑的寺院周围见过它,它似乎无处不在。我用心地挑选了三个没有瑕疵而几近完美的挂件,收入囊中,一个给我年近八旬的母亲,一个给我共挽鹿车的妻子,一个给我金钗之年的女儿。或许它们本身并不值钱,但却是我认为西藏之行带给她们最珍贵的礼物。

(二)大昭寺

走得有些累了,我在一块碑前停了下来。碑石并不高大,四面有护栏,护栏内还有玻璃隔离着,似乎不想让人太靠近,有点严肃的样子。这是“唐蕃会盟碑”,碑石有些风化了,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不管怎样,这是一段历史的回忆,记录着1000多年前汉藏之间友好的情谊。旁边的柳树却很亲和,随风飘扬,婀娜动人,或许有些当年文成公主明媚的风姿。这些风物多多少少与那个所谓盛世的唐朝有关,与和亲有关,与民族交融有关。这些睁开眼不见,闭着眼就能想的事情,正躺在发黄的史书中打瞌睡。

公主柳的对面就是大昭寺。门楣上,整齐地挂着一些吉祥结、金轮、宝瓶等绘画精品,是藏族最常见而又最具有浓郁风情的八吉祥图案。它们与佛法或佛陀息息相关,被赋予了一些深刻的内涵。大昭寺内有12岁释迦牟尼的等身像,还有文成公主的塑像。文成公主体贫恤苦,教人耕织,又懂医术,为人治病,深得藏民拥戴,是藏民心中的“绿度母”。她仁爱的光辉洒遍雪域高原。 我没有抬脚进去观赏,眼前的一幕让我止住了脚步。寺前的两层平台上,零乱而似乎也有规律地站着一些人。他们是佛教的信仰者,没统一的口令,各自按规定做着原地磕长头的动作,从容而有序,循环往复。这种“磕长头”的方式,是藏地历经千年风雨磨砺、沧桑变迁而独独未变的一种支持信仰、简单力行的修炼行为,通过一次次的叩拜,一次次的持诵,一次次的心、口、意结合,无比接近佛祖,接近内心的平和与坚韧。这种平和与坚韧无声地隐藏在前往圣地的风雪路上,在与佛祖一次次心灵的交汇中,在一次次让自己贴近尘土的叩拜中。一俯一起,或许就是探究人生的终极意义。于他们而言,磕十万个长头,就像日月经天,就像江河行地一样自然。那个拉萨城最大的王——仓央嘉措毕竟是诗人,他潇洒地说,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我不知道他是否在遥远的山路上磕过长头,是否真的匍匐大地,给过大地温暖?

我挤在路旁,仔细地看着这些人们,心中蓄满好奇与探究。他们规规矩矩站好,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再下移至胸前,然后双手自胸前移开,与地面平行前身,掌心朝下俯地,膝盖先着地,后全身俯地,额头轻叩地面。再站起,重新开始。他们的嘴巴一直翕动着,口中念念有词,多为诵六字真言,读作“啊嘛呢叭咪哞”,是印度教密宗的“真宝言”。在此过程中,口与手并用,六字真言诵念之声连续不断。他们将更多的专注放在了每一个行为的过程中,而不是最终的结果——他们似乎不问结果。一次合什,就是一次花开。一次仆俯,就是一次蒂落。一次起身,就是一次涅槃。他们形神自顾,无他,无我,无风雨,无世界,无尘埃。

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一路爬山涉水、风餐露宿、行等身礼,朝圣到心中的圣地拉萨大昭寺,来完成心愿。朝圣者中的大部分人脸庞都布满灰尘,额头上刻满了皱纹,就像日月山川的印记。有的额头上还有一大块明显的茧子,有的因为磕出了血,又结成了黑痂。还有的头发乱蓬蓬的,纠结成一团,似一团蓬草在风中歌唱。有的鞋前面张开了一个大口子,几个脚趾头无助地四处张望,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还有的人身前披挂的围裙已经补了补丁,渍迹斑斑,恍若这个世界的弃民。但他们那一双双闪亮的眼睛,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神灯扑闪着。当然,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安静、平和、不惊、不辱、不慌、不乱的神情,让人肃然,几不能语。他们每走一步都是匍匐朝拜,让身体与大地紧密地结合,不留缝隙。我们用知觉了解世界,他们用身体丈量世界,给大地一丝暖意。大地以最宽阔的胸怀接纳了他们,高山河流温润了他们,不仅身体,还有灵魂,还有信仰。大昭寺的释迦牟尼殿前,有一根钉满了牙齿的立柱。那是死在路上的长磕者们的牙齿。路遇者帮他们到达了这个朝圣的地方,算是帮他们了却心愿。一颗颗牙齿密布其上,虽有点凌乱,却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不自觉地想起电影《可可西里》,想起那句台词:“你见过磕长头的人吗?他们的手和脸脏得很,可他们的心灵特别干净。”

我在电视上无数次地见过他们,我在318国道上数次见过他们,我还在西藏的很多地方见过他们。他们不仅仅是风景,更是一种修行。不修今生修来世。这样执着地苦苦修行,真的可以换来更美好的来世么?不得而知。问一位脸上有高原红的藏族姑娘。姑娘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我,然后望向了茫茫天宇。此时,拉萨头顶的深蓝高远而寥廓,有些白得发亮的云彩,就像天海上一块块并不和色的新鲜补丁。长天云气,流行无所止极。

我不是佛教信仰者,没有那种执著的意念,可每次见到他们,心中总会有一份特别的触动。万里不遥,滴水穿石。对于心中蓄满信仰的人们,有什么可以阻挡的呢。

回到只有海拔100余米的平原的家中,我试着在地板上磕了一次长头。俯下身的那一刻,五体平实地投放在地,感觉天不再高,地不再深,一种素静、踏实、悠远、安宁地情绪充满心神,物我两忘,世界阒寂。惟有心跳扑腾,与天地同频,与日月共振。

(三)玛吉阿米

最具神秘性和吸引力的,应该是那座并不高大突出的“黄房子”。转第一圈时我没有留意它,走第二圈,我也没在意它。第三圈时,看见不停地有人驻足,与它合影照相,或者掀开门帘上楼,我才把眼睛贴在它身上,仔细观察与探究。

这座房子在八廓街的东南角,一、二楼的结合部,写着“玛吉阿米”四个字,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在西藏的很多地方,我都会找到这种感觉。之前,在广袤的新疆行走也是这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附近的房子大多是白色的墙壁,而它被刷成了黄色,在这些建筑中稍微有些惹眼,在一种朦胧的庄重下,有点飘渺的诗意。

黄房子与仓央嘉措有关。他是六世达赖喇嘛,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浪漫主义诗人。爱好文学的人或许都知道他。当然,喜欢爱情故事的人也都了解他。多年以前,我曾经读过他的诗,深情自心底汩汩流淌出来的样子,有人喜欢得不得了。我也喜欢他,他的诗真情而有哲理性,写实而少修饰,很多节奏韵律优美的“六字诗”被传唱而经典,像风一样在雪域高原四处飘荡。“玛吉阿米”是《仓央嘉措情歌》里独创的一个文学词汇,有空前绝后之说。从宗教角度、从政治角度、从文学角度都有人对其作出过不同的解释。我还是愿意把它理解以美好而浪漫的爱情故事为背景的文学词汇:纯洁少女、未嫁姑娘,或引申为美丽的遗梦。那个夜晚是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不普通的是两个人的相遇。夜色有些恍惚,恍惚得有些诗意。年轻的仓央嘉措来到八廓街东南角的这座酒馆里,不知是寻觅还是等待?布帘掀起处,闪着皎洁月光般纯美的少女不期而至。闭月羞花,她美丽的容颜和光芒自在的神情闯进了仓央嘉措的心。不知他是否唐突,或是勇敢。不知她是否拒绝,或是有意。但自此以后,月光少女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这就是情僧眼中的“玛吉阿米”。爱上一个人,或许就是某次回眸的一瞬间。我相信缘份,也相信一见钟情。仓央嘉措的寻找与等待,没有成就爱情姻缘,却成就了诗与歌。

在那东方山顶,

升起白白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面容,

渐渐浮现心上

…… ……

如果不曾相见

人们就不会相恋

如果不曾相知

怎会受着相思的熬煎

…… ……

仓央嘉措多少还是有些敏感、多情,甚至痴心妄想。这是我世俗的揣度。好奇心驱使我掀起了门帘,顺着窄窄的楼梯拾级而上。明亮的灯光打在黄色的内墙上,揉合成一种暖意和馨香,让人心生美好。

二楼拐角处,垂挂着一张图画,有仓央嘉措那首家弦户诵的诗,也有一个美少女。“玛吉阿米”低头望着我,少了一丝朦胧的诗感,却多了一分人间的烟火。这是一个西藏风情的餐厅,亦或餐吧,墙上有一些西藏题材的油画,还有一些艺术饰品,当然少不了浓郁民族特色的唐卡。大厅里有一些桌椅,可以就餐,也可以喝酒聊天。一些人顾自吃着,聊着,大多是年轻人,有碧眼金发的外国青年夹杂其间。他们慢不经意地挥洒着时光与青春,或许还有爱情。我已经不算年轻,除了羡慕,还有一点小小小心眼的妒忌。

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藏族姑娘热情地走了过来。我点了酸萝卜炒牛肉、糌粑坨坨和酥油茶,自斟自饮起来。桌上随意地放着一本留言簿,顺手打开,上面写满了各种语词。

“期待一份奇遇!”

“总有一天,你的名字,将会出现在我的户口本上。”

“我会再来,你还会来吗?”

“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地方,想你,想你,想你!”

“玛吉阿米是我遥遥旅程中难忘驿站,窗外的夜幕,闪烁的酥油灯,都让感受到这里散发出的温馨成分。”

“平常喝半斤不在话下,在这里喝了一瓶啤酒就醉了。这是高原反应吗,还是玛吉阿米的魅力所在?”

…… ……

空气中有青稞酒的绵软,有烤羊排的焦嫩,有糌粑坨坨的醇厚,还有一种熟悉或不熟悉的暧昧,爱,或者脉脉的温情恣意涌动,让人缱绻缠绵。

阳光透过玻璃照射下来,给斜对面桌上的姑娘脸上涂抹了一层暖色调。她专注地看着什么,秀发瀑布般流泻下来,勾勒出她梨白的脸庞一道柔和的曲线,凸凹有致,悬崖般的质感扑面而来。轻抿着的嘴唇上方,挺拔油蜡的鼻翼微微翕动,雕塑的圆润让人心柔软起来。美,不要太极致,一切刚刚好。

姑娘偶然地抬起头,见我关注,冲我一笑,眼里平畴沃野,海天一色。我有些出神,没敢挪动身子。我不知道,挪动是呼应,还是莽撞;是成全,还是破坏。我也笑了笑,春风化雨,杨柳含烟。

不断地有人起身离席,不断地有人进来,一切都自然而随性。我没有看见玛吉阿米,她早已离开了,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来过。口口相传的故事,亦或传说,风化成一行行诗,一首首歌,在渴望情人的情人嘴里流淌。

我也未能免俗,离开时,找了一张粉红的纸签,搜肠刮肚写下两行小字:

“存在,与彼此存在;

期待,与彼此期待。”

期待什么,我也不甚明了。斯时斯地说不清的某种写真心情。

下得楼来,八廓街上仍有许多人在顺时针行走。我四处观望,见黄房子旁边有一高高的经幡柱,就像一个醒目的坐标。把这座具有传奇故事色彩的房子标注在八廓街,标注在拉萨,标注在西藏,标注在爱情的角角落落。这是喻示,还是导引?

爱情是永恒的,当然也是美好的。书上是这么说的,似乎也没有人不相信。[1]

作者简介

阿若,本名张向前,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2018年巴金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