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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浮情(五)(高學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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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浮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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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浮情(五)》中國當代作家高學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血色浮情(五)

偷竊潛行於「樑上」,實屬小人之舉,而決不食言的「君子」風範,倒也有幾分可愛。此刻,這個自稱「梁上君子」的人雙臂相抱在胸前,雙腳略略叉開,鐵塔似地站在地上。

周志華正在清點一個紫檀木匣子裡的錢和物。

高劍鋒站在窗戶邊,從側面冷靜地觀察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盜竊巨款而良心尚未完全泯滅的人。

足足一米八的個頭,一條泛白的牛仔褲緊地繃住發達健壯的臀部和腿肌,膨脹的肌肉張揚着生命的力。頭髮蓬亂地豎立着,鬍鬚像板刷從下巴一直延伸到兩翼。左耳根剄嘴角處,蚯蚓般爬着一條顯眼的刀痕。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張經風刀霜劍肆意雕塑過的臉。從這張臉上,看不出年齡的大小,也覺不出感情的深淺,一雙深不見底的大眼睛,透着冷漠和蒼涼。此刻,他的眼瞼略略下垂,從那微啟的眼睛裡射出一束寒冷的光,嘴角上,則掛着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冷笑。

這個「梁上君子」是下午兩點半走進公安局的,手中提着一個紫檀木匣子。

沒等高劍鋒他們開口詢問,他就自報家門。「無業游民柳鑫,擄曹國歡的贓款贓物前來投案自首。」

「也是你的贓物。」高劍鋒本想這樣糾正他,但他沒有說出,只是說:「我們表示歡迎。」

「有啥好歡迎的?對於我來說,這一舉動無異於自投羅網。」來人冷冷地說,「把贓物清點一下。」說着,將紫檀木匣子重重地擱在桌子上。

現在,周志華已將木匣子裡的財物清點完畢,把列有細目的長長的清點單遞給高劍鋒。

單子上列着——

金戒指8個,金項鍊4條,金條4根,現金1320元;

存款單12張(存款額780000元)。

高劍鋒看過,交給柳鑫過目。

「看看,是不是這麼多?」

柳鑫看了看,糾正說。「現金應該是一千九百元,我拿了五百八十塊錢。」

「五百八十塊錢呢?」

「對不起,我下館子買醉用去了四百七十塊。你們想想,我這一進來,還能出去嗎?」柳鑫邊說,邊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個萬寶路香煙盒,看了看,裡面還有四支,他很瀟灑地給高劍鋒和周志華各丟去一支,自己叼一支在嘴角,並不點火,略為猶豫了一下後,將還剩有一支煙的煙盒在手裡揉成一團,然後像下了最後決心似地狠狠向窗戶外扔去。「剩下的一百一十塊錢嘛,我買了香火和紙錢,供到我奶奶的墳上。」

柳鑫那閃着寒光的眼神移向窗外,盯着窗外的極遠處,眼眶裡有水晶樣的液體閃爍。

高劍鋒和周志華沒作聲。即使面對罪犯,他們的鐵石心腸也有被人類共有的情感所軟化的一瞬。

過了很久,柳鑫才收回目光。

「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值得我牽掛的了。我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上,現在我仍然是赤條條一個人走向地獄。」

「你來自首,就是重新做人的開始,是走向自新之路。」高劍鋒糾正他。

「我無所謂自新,我已經對這個世界厭倦了。」

是什麼使這個人對生活失去了熱情呢?高劍鋒示意柳鑫在木椅子上坐下,開始提問。

「先說你的作案動機。」

「動機?哈哈哈!」柳鑫如入無人之地,恣肆地狂笑着,肩胛骨隨着那笑聲抖動,流氣和匪氣從放蕩的笑聲里盡數抖落出來,活脫脫一個江洋大盜。

「提醒你,放嚴肅點!這裡是公安局,不是你放蕩不羈的江湖碼頭。」高劍鋒壓住往上竄的火氣,威嚴地說。如果不是考慮到柳鑫是投案自首,非得給他點厲害嘗嘗。

柳鑫斂住笑。

「是的,有動機,一個人的行動哪能沒有動機呢?我要吃飯,要穿衣,要活,這是起碼的生存條件,當這起碼的生存條件都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就只有去偷!去搶!去殺人越貨!這就是動機,最原始、最本能的動機。」

「你堂堂七尺男兒,完全可以自食其力。」

「有人剝奪了我自食其力的權力。」

「七十二行,行行都是謀生的職業,絕不會斷了生路。」

「你是說,我可以去當挑夫,去拉板車,去干掏糞工是不是?告訴你,我都干過,老老實實地干過。我的身體夠棒的,這一類事又是那麼的'無上光榮』,再說,我只有一個目不識丁、無權無勢的小腳奶奶,我不幹這些去又能幹什麼呢?——只是在我已經憑着自己的掙扎、奮鬥考上大學時,卻因為沒錢報名無奈去搶劫,我看到一個取款幾千元要去買電腦的女人——便在跟蹤搶劫中被抓獲,結果被判刑勞教兩三年,後來才知我的上學名額已被他人暗中帶替了。而悽惶出獄的我,卻依然要去干那些被上流社會挑剩下來的下賤活計時,我憤怒了,我生存的權力受到侵犯,我做人的尊嚴遭到了蹂躪。於是,對不起,我心安理得地選擇了第七十三行盜竊,來報復這個有那麼多不公平的社會。」

看來,這個「粱上君子」是一個受到社會的嚴重傷害而走上極端的頑劣之徒。

「你的家庭情況?」

「家?我沒有家。父母早死去了,奶奶與我相依為命。我十七歲那年,奶奶因受不了精神上的打擊,撇下我去了,就剩下我孑然一身活在整個世界上。」柳鑫的聲音嘶啞,神情黯然。但這僅僅是一瞬間,很快,他語調一變,又恢復了玩世不恭,放蕩不羈的神態。「我沒了牽掛,沒了羈絆,放浪形骸,四海雲遊。我曾經靠扛麻袋拉板車糊口度日;我曾經與乞丐群落為伍,蜷宿車站碼頭;我曾經與哥兒們拉幫結派,打架鬥毆;我曾經受教於武林高手,練一身飛檐走壁之功;我曾經拜師於開鎖好手,學一手撬門開鎖真功夫。」

「不要炫耀你的那套本事了,交待作案情況。」

「嘿嘿,你錯了,我作案是以這些本事為本錢的,哪能不說呢?」柳鑫的嘴角一撇,露出一絲嘲諷。

「當我具備了這麼多本事以後,解決溫飽已不成問題,我就蜷伏在角落裡,窺視着社會研究着社會,得心應手地報復社會。」

「報復社會?」

「是的。我盜竊的對像都是經過挑選的;那些靠着竊取的權力巧取豪奪的;那些貪污公款發國家財的;那些收受賄賂橫徵暴斂的;那些一夜之間不明不白暴發致富的;都是我行竊的目標。怎麼樣?很有點'打富濟貧』的味道吧?你們盡可以嘲笑我的這種方式,但它卻能使我還殘存的一點點良心得到平衡。每當我揮霍偷竊到手的錢財時,我就心安理得地想,這是那些權貴們、豪富們、大蠹賊們用合法的手段竊來的應該屬於人民的錢財,這裡面也有我的一份,我為什麼不錢享用?你們竊得,我也竊得。當然,我也有製造'冤假錯案』的時候。一次,我在一戶人家得手800元,後來聽說這是那家人家借來治病的錢,那家的女人因此急得要尋死。我便坐車去到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後把那800元錢郵給她家。這次,我沒得到一分錢不說,還搭進往返的車票錢和郵費。」

說到這兒,柳鑫自嘲地笑了。

「那麼,這次行竊曹家也是你事前物色的目標?」

「何止是物色,我和他家有不解的'緣份』哩。那個頂替我的名額去上大學的就是他的公子。他在漢延縣城富甲一方,人們對他側目而視。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又要升遷了,天良何在?公理何在?我想用我的本事,在他調走之前,給他一點小小的懲罰。後來,有一件事更加堅定了我要懲罰他的決心。一個長期與妻子兩地分居的人,家裡有很多實際困難,當他了解到曹國歡的單位尚缺一個司機時,便找了曹國歡。曹國歡口裡答應,卻一直拖着不辦,說'你以為現在調進一個人就這麼容易?」這個人為了讓調入的價碼不顯得'容易』,便一次又一次地加碼送東西,前後送了4000多元的錢物給曹國歡。但是最後,曹國歡還是把這個司機的卻'賣』給了別人,原因很簡單,這個人出的價還是'便宜』了。最終,這個人夫妻分居的問題沒得到解決,還因湊錢送禮欠了債。而這個人,正是我當年身陷圖圄時,幫我收埋了奶奶的人。有恩不報非君子,於是,我策劃了這次行動。我把這筆錢收回來,是天經地義的。」

「你說清楚作案過程。」

「有什麼好說的?翻牆入室,撬門開鎖,是我的慣伎,我戴上手套,是為了對付你們的指紋偵察術。如果我不來自首,你們找不到我的。」

「我們對你的自首行為表示讚賞。你在那麼多的、大大超過一個公職人員正常收入的不義錢財面前,靈魂受到了震撼,終於有了良心的發現和良知的復甦。」

「哈哈,你們又錯了。」不屑和不恭又回到柳鑫冷漠的臉上。「你們以為我是因為那批不義之財來自首?不!我不會的。在那麼多錢財面前,我確實感到震驚,感到了靈魂的震撼。但震撼的結果,是留下了一片思想的廢墟!我只會更加瘋狂地盜竊錢財,更加肆無忌憚地揮霍錢財。原因嘛——是我在無意中發現了比我更大的竊賊,看到了比我更醜惡、更骯髒的靈魂。這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靠着手中的權力,他們不需擔驚受怕,不需翻牆入室,就堂而皇之地特本不該屬於他們的財物據為已有。他們擁有權力,擁有地位,擁有榮耀,擁有妻室,擁有一切。而我呢,卻一無所有!這太不公平了!看清了這一切,我的殘存的那點良心就不必再為自己的行為而負疚和自責。」

「但你最終還是來自首了,並交出了贓物。」高劍鋒提醒他。

「……我只是為了那個女人。」

「女人?」

「是的,為那個甘願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來替我受過的女人。寫那封信和交出贓物,不過是這個行為過程的副產品——我只有站出來,才能證明那個女人是無辜的。既然站出來了,我的一切都將暴露,我要趁這機會要挾你們查清曹國歡的醜行。這,也許才算得是我真正做的一件對社會有益的事。現在,我的這兩個目的都將達到,所以我來自首。」

好複雜的前因後果。做着記錄的周志華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並迅速與高劍鋒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藍玉蓉到底是有意替人受過。

「你與那女人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都不是。我不願意看到一個弱女子為一個七尺男兒受過,僅此而已!」

「這麼說,你不但在曹家行竊,而且還殺死了曹國歡。」

「在曹國歡死死抱住我不得脫身的情況下,我順手抓起一把水果刀,刺了他一刀。但這一刀絕對不會致他於死命,信不信由你們。」

「只扎一刀?」

「一刀。」

「這一刀扎在哪個部位?」

「左手的上臂。」

「他身上穿有衣服嗎?」

「沒有,他穿着短褲,打着赤膊。」

「你是怎麼走脫的?」

「他在被我刺了一刀後,就鬆了手,其實這一刀刺得並不狠。他'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抱住我的一隻腿,涕泅滿面地喊:'鑫兒,我是你親生父親哪,你母親還沒給你說嗎?是的,我是你的親生父親,我也是才知道的。你不要搶,也不要去告發我,我的這些財產都會歸你的……』我鄙夷這沒骨氣的亂咬亂攀的無賴,飛起一腳,把他踢開,奪路面去。」

「他怎麼知道你會告發他?」

「在這之前,我給他寄過一封恐嚇信。」

「他不知道就是你寫的呀?」

「我落款是真實姓名。」

「你不怕他報案嗎?」

「哈哈!你看,一直到他死,不是都沒報案嗎?這說明我的判斷是準確的。我在信中點了他的'穴位』,諒他不敢去報案。」

「信中點穴位?」高劍鋒還是頭一次聽說。

「他的貪污受賄,難道不是他致命的'穴位』?哈哈哈!」

以毒攻毒,真算得是一個刁鑽之徒。他的這一招也許還真靈。

「你說你只刺曹國歡一刀,並且不是刺在致人死命的要害部位,可是事實卻是:曹國歡死了。」

「他身上再沒別處有創傷了嗎?我懷疑有人在我離開後,又補給他致命的一擊。因為,在我與曹國歡撕扭的時候,有一個披散着長發的女人從床上下來,慌慌張張溜走了,而當我從他家出來,潛入夜色中再回頭張望時,發覺那個披散着頭髮的女人又返回去了。」

這可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

「那女的是曹國歡的妻子。」高劍鋒出其不意地說。

「不是。」柳鑫脫口而出。

「你怎麼知道不是他的妻子?」高劍鋒緊逼。

「他的妻子是藍玉蓉。」柳鑫不假思索地答。

「你怎麼知道曹國歡的妻子是藍玉蓉,你又怎麼認出那女人不是藍玉蓉的?」高劍鋒毫不放鬆。

「……」對答如流的柳鑫語塞了。

「可想而知,你與藍玉蓉,也就是你說的甘願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替你受過的女人,有着非同尋常的關係。高劍鋒不失時機地點穿他。

「不!不!」

柳鑫喊叫着,那種只有靈魂受到強烈震撼才發出的喊叫。

「她是你的情婦?」高劍鋒逼近一步。

「你胡說!你胡說!」

柳鑫瞪着血紅的眼睛,揮舞着拳頭,狂躁地喊叫着,向高劍鋒撲去。

周志華機警地離開寫字檯,猛地蹲下身子,一個掃膛腿掃去。柳鑫受到出其不意的攻擊,防不勝防,一個趔趄,但他馬上團身縮腿,像個緊縮的刺蝟順勢在地上一滾,站立起來。周志華眼疾手快,迅速出手,在高劍鋒的協助下,將一副手銬套上他的手腕。

「不——!不!」

柳鑫狂躁地喊叫着,狂躁地扭動着身軀,臉上的肌肉因痛苦地抽搐變了形,那條紫褐色的傷疤變成了赤紫色,更加刺目地暴突出來。柳鑫喊叫着,扭動着,一直到手銬因扭動把手腕磨擦得鮮血直流.才慢慢安靜下來。

「你說吧,你和藍玉蓉是什麼關係?」高劍鋒緊追不捨。他並不因為柳鑫在這個問題上的敏感和狂怒而放棄追問。相反,柳鑫感情的大起大落和不加掩飾的真情流露,正是高劍鋒所要捕捉的,說不定會成為全案的突破口。

「快說!」高劍鋒又一次厲聲催促他。

「她……是我母親。」

答案出人意料!正做着記錄的周志華抬起頭來,望着面前這個鬍子拉碴的男人,回想起那個身着一襲黑色睡衣,皮膚大理石般圓潤光潔的女人,在他和她之間,怎麼也對不起號來。周志華在腦海里細細地搜索着,想找出這對母子間的某種相同的地方。終於想起來了!眼睛,那一雙又大又深的眼睛,以及眼裡的蒼涼和冷漠,是那麼的相像!

「你剛才不是還說你父母親早已死去!」

「母親在我的心裡早已死去。在我跨進這門檻之前,我一直不認她做母親。」

「那麼說,你跨進這個門檻之後,便承認她是你的母親了——至少是在心裡。是不是?」高劍鋒抓住柳鑫的話頭問。

「一個為了保護兒子,連身家性命都不顧了的母親,如果她的兒子還懷疑這種舔犢之情的話,未免太殘酷了——儘管我們的宿怨是那麼深。」

柳鑫已恢復了平靜,也恢復了他那流暢的思維和話語。

是什麼怨仇使得眼前這個鐵一樣的漢子不認母親呢?看來,遠不是幾句話就可以詢問清楚的。

「那麼,曹國歡說他是你的父親,就不是無稽之談了囉。」

「他放屁!」柳鑫又情緒激動地咆哮起來。臉上剛剛恢復的平和之氣馬上蕩然無存,雷霆和風暴從上面席捲而過。「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之所以沒有殺死他,是怕髒了我的手。為這種小人把一條命搭進去不值。」

「柳鑫,你能來投案自首,並揭發別人的罪行,這一行動,對於我們的破案,以及對於你本人,無疑都是有積極意義的。你今天情緒很激動,這不便於你客觀地回答問題。我們給你一個思考、反省的時間,請你把發生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世,仔細回憶一遍,然後告訴我們。希望你能很好地配合。」

高劍鋒不失時機地結束了這場訊問。[1]

作者簡介

高學毅,寧夏青銅峽市人,檢察官作家書法。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