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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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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的悲哀》是中国当代作家柏杨所作图书《西窗随笔》之《神魂颠倒集》中的一篇杂文。

作品欣赏

人如果有一个寂寞的童年,真是最最堪怜,大人说的话他不懂,大人做的事他也不懂,大人喜怒,他更捉摸不定,像一个猫群中的幼鼠,充满了因寂寞而产生的不安。然而,和老年人的寂寞比较起来,儿童的寂寞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其中原因多啦。第一、孩子的注意力固容易分散,却也容易集中,而且容易疲倦,睡觉的时间占他生命中的一半,虽没有大人理他,他可以跟洋娃娃亲切的讲话,也可以蹲到水沟旁入神的看蚯蚓。第二、最突出的是,孩子从没有想到“死”,小心灵中只知道旁徨无主,却不知道那是悲哀,更不会联想到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小脑筋里,还懂不了那么多。

而老年便不行矣。柏杨先生小时候,随母亲去外祖父家小住,每天早上,东方刚刚有一丝泛白,公鸡还没有叫哩,大家尚睡得正甜,外祖父却起来啦,咳嗽声,开门声,通炉子声,洗脸声,闹得天翻地覆。母亲就埋怨他曰:“你为啥不睡呀?”外祖父苦笑曰:“孩子,我睡不着呀!”当时听了,大吃一惊,天下还有睡不着觉的,真是怪事怪事。如果有一天没人硬唤硬拉,我能一睡三天,连头都不抬。呜呼,上帝造人,似乎用了太多的心机,年轻人的瞌睡奇多,不但在教室里能打盹,就是步行走路都能打盹,但偏偏有人左也干涉,右也干涉,不让他睡个痛快。教室里打盹,即令没有挨手板的危险,而猛一抬头,教习的尊眼正瞪着自己炯炯发光,也真扫兴。在家比较自由了吧,却也难得有个清静,便是星期天,还没有睡到十一点,爸爸也叫,妈妈也喊,好像掉了尊魂。一旦入营当兵,那就更糟,天不亮就吹了起床号(所以阿兵哥都一致盼望号兵老爷得急性盲肠炎)。从前德国训练新兵之法,更是混蛋,号音落后还没有起床的,不由分说,一桶冷水当头就浇将下来,北欧天气,冬天有零下二十度,水还没有浇完,已结成冰矣。

现在,柏杨先生上了年纪,才品味出外祖父那句:“孩子,我睡不着呀!”有多么凄凉,但也轮到下一代年轻人不了解矣。我每天早上起来的时间并不太早,总在六点钟前后,如果换到了乡下,早吃过早饭,下田锄了几筐草啦。起来之后,自不能袖手高坐,便先把炉子生着,(柏府仍是用的生煤,抱歉抱歉,最近打算筹一笔巨款,以便改烧煤球),坐上一壶水,再把茶杯洗净,扫扫院中之地,揩揩屋中之桌,于是孙女儿就醒啦,醒啦就跳高,说我“搞得声音吓死人”,使我回想母亲大人向她父亲跳高的局面,往事不堪回首。

年轻人越劳累,越疲倦,越容易入睡,无论弹簧床上或煤渣地上,只要头一挨枕,就呼呼呼呼,美梦一个接一个。睡了一觉之后,揉揉眼睛,洗洗脏脸,就好像刚和公主结了婚,精神百倍。老头便恰恰相反,越劳累,越疲倦,越不容易入睡,柏杨先生有时候出远门,骑脚踏车骑得腿痛腰酸,又因逆风而行,气喘如牛;回家之后,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啦,心里想,这一下子能睡到明天中午。谁晓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上得床来,怎么睡都睡不着,闭上眼睛数羊也不行,羊数得多啦,使人担心台北没有够大的牧场。想美女也不行,如果模糊的想,根本不管用;如果逼真的想,更是扰乱军心;于是翻来覆去,好像得了绞肠痧。

有些小子以为老头们入睡这么困难,醒来也会照样困难啦,呜呼,可悲的也正在此,别瞧入睡不易,醒来却容易得很哩。不要说鸡叫啦,就是狗打喷嚏,都能把他打醒。柏杨先生家是养有一条狗的(专门咬穷朋友之用),他阁下每天早上,一定跑到门口,把头伸到门底空隙,向街上望野眼,见有可疑之事,若青蛙跳焉,若蚂蚁爬焉,就呜呜唧唧,喉中低吼,我睡得再酣都难逃此厄。

我们可以归纳一下,老年人的特征,有三项焉,一曰寂寞孤单,一曰入睡困难,一曰惊醒容易。不要说是老头,纵是年轻朋友,一旦身得这三种毛病,也会发疯。婴儿刚生下来,最初几天,天天大睡,眼都不睁。以后稍大,也是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一天二十四小时,简直能睡二十小时,十八小时。大概当孩子时睡得太过了火,上帝据报,勃然大怒,以致进入老年之后,才有还本之举。人一到六十岁,就把婴儿时透支的睡眠逐渐扣除,一天二十四小时,他能睡六个小时,已算有福矣,普通情况之下,连四个小时都难。每天晚上,独自在床上呻吟;每天凌晨,又独自干望天花板,好容易熬到天亮,想找人谈谈心都找不到。年龄相若的,不是翘了辫子,就是天各一方,相聚不易;而年龄轻的小子,一瞧你年高德劭,心里就先紧张,态度会跟着大变,脸上再努力冒出点恭敬,便也趣味索然。

柏杨先生有位朋友,告诉我一件听起来有点好笑,仔细想想却悲哀不止的故事。他阁下早年丧妻,抚养儿女二人成人,且分别在大学堂读书,有时候儿子的同学上门,有时候女儿的同学上门,挤在客厅里焉,或挤在各人的房间里焉,嘻嘻哈哈,有说有笑。该朋友和柏杨先生一样,也颇有少年之心,不过他的少年之心比我的少年之心正派得多啦,他大概看美国电影看得颇有心得,也想和年轻人挤在一起,谈谈说说,相交忘形。可是,别瞧众小子众小妞正前仰后合,他一进门,却好像投进了一颗哑巴弹,大家除了立刻全体肃立,喊他“伯伯”外,便一言不发。他连忙叫:“请坐请坐。”请坐就请坐,坐下来就像坐到钉子上,一个个张口结舌。朋友又连忙曰:“你们谈你们的,不要理我。”但大家张口结舌如故,僵了良久,不是儿子,就是女儿,把他阁下赶了出去,还训之曰:“老爸,你在这里我们别扭。”老头被赶出来后,前途茫茫,简直不知道应不应该去买包巴拉松下肚。

呜呼,小子怎知老年人寂寞之苦哉。

“暴风要来啦”

小孩被大人隆重赶走,伤心之余,顶多哭一阵,然后发现了新的玩具,马上就又沉入另一个天地。而老头被年轻人赶走,便没有那么容易心平气和矣。小孩子闹着要跟父母去玩,父母被缠不过,只好曰:“我抽屉里有块口香糖。”孩子去把口香糖拿到手中,回头一看,父母已经夺门而逃。或者号两声,或者根本忘了这回事,旁边再有人一抱一哄,等父母回来,老小恩爱如初。可是情况如果反转过来,年迈的老头老太太如果去了纽约,想跟着儿女去逛逛帝国大厦或地下铁道,儿子女儿曰:“请你老人家先睡一觉,养养精力,如何。”一觉醒来,儿子女儿也夺门而逃,陪他们的女朋友男朋友去逛啦,老人家这份伤心,恐怕只有带到坟墓里矣。[1]

作者简介

柏杨(1920年3月7日—2008年4月29日),中国当代作家,出生于河南通许县,祖籍河南辉县常村镇常北村 ,汉族,初名郭定生,后改名郭立邦、郭衣洞,1949年后前往台湾,曾任台湾《自立晚报》副总编辑及艺专教授,为海峡两岸的人熟知。柏杨在很多所学校念过书,但从没有拿到过一张文凭,为上大学数次使用假学历证件,曾被教育部“永远开除学籍”。他的言论和书籍在社会各界引起了广泛争议。 柏杨主要写小说、杂文,后者成就更高,曾被列为台湾十大畅销作家之一,他的杂文集主要有《玉雕集》《倚梦闲话》(10集)《西窗随笔》(10集)《牵肠挂肚集》《云游记》等 。代表作有《丑陋的中国人》《中国人史纲》《异域》等。[2]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