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英名後人記(李光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清白英名後人記》是中國當代作家李光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清白英名後人記
苦難童年
在父親的遺物中,有一張畢業證最讓我記憶深刻:在這張畢業證上,十多門課程里,三分之一是「5分」,有三分之二是「4」分,還有兩門是「3分」(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國學校參考蘇聯學制制定的5分制,5分為優秀,4分為良好,3分為合格)。這是父親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於第三炮校畢業後得到的畢業證。父親的畢業成績,也許在現在看來不足為奇,但對父親這樣一個貧寒農家子弟,卻又是何等不易!
第三炮校,全名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炮兵學校」(即後來的南京炮兵學院)。而我的父親,正是從第三炮兵學校畢業的一名學員。
父親李垿,是山東省青島市萊西縣(今萊西市)南嵐鄉水台村人,生於1926年。父親出生的家庭十分貧寒,有四個兄弟,父親行三。在父親記憶中,我的爺爺奶奶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去世,四個兄弟互相拉扯着過日子,充滿了苦難的前半生讓父親不堪回首。至今還記得父親回憶往事,曾多次說過「我從小給地主放羊扛長工長大」的話語,以教育我們這些孩子珍惜現在的生活。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山東,軍閥當道,土匪橫行,百姓生活本就水深火熱。抗日戰爭爆發後不久,山東就全境淪陷,齊魯大地陷入一片戰火烽煙,百姓流離失所。在這樣的環境中,父親也曾遭遇過生命危險。他曾多次給我們說到他的一次驚險經歷:一天晚上,父親和大伯有事外出,走到一座橋邊,恰遇一隊日軍正從急行軍向橋邊走來。當時雙方距離已近,避無可避,逃無可逃。父親和大伯無奈之下,趕緊跑到橋下躲藏起來。幸好當時日軍可能也是在執行緊急任務,對四周未做偵查,便急匆匆過橋而去,父親和大伯倖免於難。父親曾說,如果他們當時被日軍發現,以當時日軍執行緊急任務的姿態和他們對中國老百姓的態度,一旦發現兩個小孩子就躲在橋下,可能泄露日軍的軍事秘密,那他和大伯必死無疑。母親也說她小時候一旦遇到日軍掃蕩,才六七歲的她就要跟着大人「跑反」,當時的我怎麼無法明白「跑反」是什麼意思,追問母親,才知道所謂「跑反」,就是逃難。
烽火征程
父親後來曾回憶,1944年他19歲,在參加了地下黨的大哥影響下,參加了八路軍的地方部隊,也參加過對日作戰,但由於各種原因,他1944年參軍的經歷找不到人證明,後來的檔案里也只能按照解放戰爭時期參軍記錄。按照政策,抗戰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參軍的軍人享受待遇是不同的。父親退休後,我曾建議父親回老家或者部隊去找人給自己證明一下抗戰時期的參軍歷史,也許可以提高自己的待遇。父親說,能證明自己參軍經歷的戰友和同志要麼犧牲,要麼早就失去聯繫,當年就沒法找到人能證明,現在更難。更何況,和那些犧牲的戰友比起來,自己真的算是很幸運了。那些犧牲的戰友,他們去找誰證明?就算證明了他們的功績,對已經犧牲的他們又能有什麼作用?
父親不在意自己失去了應得的待遇,卻對將自己從苦難中拯救出來的共產黨和人民軍隊充滿了感激之情。他多次說,如果不是參軍,他可能早就沒了命,更不要說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參軍後,父親先是在萊西縣清河區中隊當戰士,後又轉入萊西縣警衛營。由於為人正直,辦事能力強,作戰勇敢(父親在戰鬥中腳部曾被三八式步槍子彈穿透負傷,留下終身傷疾),父親被領導多次推薦到部隊的教導隊和教導營學習,具備了一定的文化知識。也正因為有了一定的文化,1947年7月父親轉入了軍分區警衛營炮班當了炮兵。此時已到了解放戰爭時期,仗越打越大,雖然勝利一個接着一個,但部隊的傷亡犧牲也越來越多。父親回憶道,當時的炮兵是技術兵種,也是部隊的寶貝,部隊指揮員十分注意對炮兵的保護,即使參戰,由於炮兵相對步兵要遠離火線,生存的幾率要大的多。從這種意義上講,父親的確是幸運的。
建國後,父親於1952年再次被部隊送入南京第三炮兵學校學習炮兵專業。父親十分珍惜這難得的機會,經過兩年多的學習順利畢業。通過這次學習,父親不僅掌握了現代化的炮兵專業技術,也使自己的文化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為以後的地方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很快,父親學到的炮兵技術就學有所用。1955年,父親參加了一江山島戰役。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上的第一次三軍聯合作戰,人民解放軍經一天激戰,殲滅國民黨軍1086人,徹底解放一江山島。父親當時任20軍60師炮兵團2營4連指導員,在戰鬥發起前,他的連隊登上距離一江山島不遠的頭門山島,挖掘坑道,構築炮兵陣地,苦練炮兵技戰術,做好了一切戰鬥準備。戰鬥中,父親充分發揮自己在第三炮校學到的炮兵知識,與連長一道帶領連隊打出了全團命中率最高、摧毀敵軍目標最多的戰績,受到團里的表揚。父親回憶說,一江山島戰役給他印象最深刻的,還不是自己的大炮,而是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我們空軍的飛機從天上飛過,去轟炸國民黨軍隊占領的大陳島等島嶼,經常能聽到我們的海空軍擊落敵人的飛機和擊沉敵人的軍艦的勝利消息。是的,對於父親他們這代用「小米加步槍」戰勝「飛機加大炮」敵人的戰士,還有什麼比用先進武器戰勝敵人更值得驚喜呢?
一江山島戰役也成為了父親戎馬生涯中最後一次戰鬥經歷。對父親而言,解放戰爭不是在1949年,而是在1955年一江山島戰役之後才真正劃上了句號——一個光榮而圓滿的句號。
1958年,父親從部隊轉業。本想回到山東青島老家的父親卻接到上級命令:百廢待興的祖國到處需要幹部,部隊轉業幹部一律不准回老家,必須去支援老少邊窮地區建設。當時上級給了父親三個地方選擇:黑龍江的北大荒、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貴州。這三個地方,哪怕是幾十年後的現在也談不上是富庶之地,哪能與有「山東明珠」之稱的青島相比?對於組織這樣的安排,父親不是沒有猶豫過---誰不知道山東人是中國最熱愛故鄉的人?誰又不願意在條件更好的故鄉過上幸福的日子?
然而,忠誠是那個時代軍人最光輝的品質。父親接受了組織的安排,脫下軍裝,來到了貴州省仁懷縣(今仁懷市),從此,「錢塘卸甲,夜郎歸田」,父親在貴州開始了自己新的人生征程。
清白英名
來到貴州後,父親在仁懷先後擔任過區長、銀行行長、糧食局局長、物資局局長等職務。父親把山東人吃苦耐勞和軍人認真負責的的優秀品質發揮的淋漓盡致,無論在什麼崗位,做什麼工作,都能儘快入門並成為行家裡手,他的工作能力是公認的。否則,在計劃經濟時期最讓人高看一眼的糧食局局長、物資局局長等職務也落不到父親頭上(至於銀行行長就不必多說了)。只是父親「不會當官」。他到地方後,擔任了多個職務,但起點就是終點,一直都是平級。後來有人告訴我,父親犯了官場上最大的忌諱,就是「直言」。無論在什麼崗位,只要看到不合理的現象他就會提意見,多次得罪了人而不自知。這樣的性格,又怎能在官場上「如魚得水」呢?
但是,無論在什麼崗位,哪怕是在當時人看來最有「油水」的糧食局局長、物資局局長職務上,父親都是兢兢業業工作,清清白白做人。母親後來說,哪怕是在那特殊的十年中,父親的清白也讓他躲過了一場災難。當時有人查單位的賬本,想抓父親的辮子,但沒有查到一絲證據,最後也只好無可奈何地放手。1987年10月,父親離休。當時我們6個兄弟姐妹只有兩個姐姐參加工作,生活壓力很大。我至今記得,1988年,我考上了中專,只是100多元的學費就讓父親費盡了力氣——當時家裡就連這一百多元都拿不出來。最後還是父親去找親友借了錢,才讓我走進了學校。後來家裡給大哥修房子,又欠下了兩萬多元的外債,這筆債務,後來父母和大哥用了近十年的時間才還清。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離休的父親也沒有憑着自己的老資格向組織伸手要求幫助,而是自己開了家不到10平方米的早餐店解決全家的困難。-那時候,父親已經是年過60的桑榆之年,他如同在單位工作一樣,頂着滿頭白髮,每天早上四、五點鐘就起床開店,認認真真地做好每一碗早餐,然後端到客人面前,卻絲毫不在乎別人用異樣的眼光圍觀曾經的「李局長」是怎樣為顧客服務。
父親的清廉正直在本地留下了深刻的影響。哪怕是在他已經去世20多年後的今天,在一些場合,很多老年人在知道我是李垿的兒子後,紛紛告訴我:「你的父親是個真正的老幹部,敢說真話,敢說實話」,「你父親開會,凡是工作有錯的他就要提意見,弄的領導下不來台」,「你的父親是個干實事的人」,等等。
是的,父親「不會當官」,他的職務一輩子「原地踏步」。但他對國家的忠誠、對軍隊的熱愛以及他的吃苦耐勞和認真負責的品質,卻一直影響着我們兄弟姐妹:我的兩個姐姐嫁給了兩位參加過南疆自衛還擊戰的軍人;我自己多年來一直保持着對國家發展和軍隊建設的熱情和興趣,並曾寫過一些有關人民軍隊歷史和中國武器裝備建設的文章在各類媒體發表,也參與了多次慰問退伍軍人和資助貧困家庭的社會公益活動......
回想去世二十年的父親往事,我堅信,父親活着的時候做人清清白白,心裡坦坦蕩蕩;當父親離開這個世界去見他的首長,他的戰友們時,他一定能毫無愧色地以一個戰士的身份進入那長長的隊伍中。因為,父親作為一個黨員,一個人民軍隊的戰士,他一輩子沒有忘記自己從哪裡來,應該做什麼,應該堅持什麼。
他是真正的「不忘初心」。[1]
作者簡介
李光華,貴州仁懷人,貴州省作協、貴州省詩人協會、遵義市作協、仁懷市作協會員,筆名月映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