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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班往事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文藝班往事》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文藝班往事

我故鄉的中學校搞文藝,1966年就開始了。

那時只是老師要排戲,之後到公社各大隊去演。我四歲,記得一些戲份上的事。一張八仙桌旁圍幾個人,那幾個人做吃東西的樣子特滑稽。臉上抹鍋灰的「磨刀人」唱「磨剪子嘞——鏹菜刀——」,「李玉和」就「手舉紅燈四下看」。哇,舉燈那個人真是太威武了。後來看了電影,覺得那晚舉燈人跟電影裡的簡直一模一樣。

等我讀初中的時候,恰好那兩個人做了我的老師,「李玉和」教我數學,「磨刀人」教我語文。

故里津津樂道很多年,許多老師都按戲裡的角色得名,「刁德一」、「胡傳魁」、「王連舉」……

覺得那班人真的很了不得,簡直創造了一個傳奇。我故里原是有很發達的戲曲文化的,高腔、彈腔、文字調都很紅火,但真沒出啥出色的角,多數如我父、我母,吊着嗓子「趕雞」而已。而學校里的那些老師,卻影響了男女老少許多人,以至說起某老師,保准三分鐘之內會敘起當年他是怎樣的正派或反派的一個角。比如我一個本族叔,中學校的第一個高級教師,人家誇他如何如何,必然會侃起他當年是怎樣怎樣「顫抖」着朝自己的手上「開一槍」。他演的是「王連舉」。

後來我和他們共事,發現他們多數根本不會說普通話,當年他們怎麼用那土得掉虱子的鄡陽古語演現代戲,實在是現在很難想象的事兒。

到1976年,老師已經不演戲了,我們在學校里學農,本來說好要學工、學軍的,但那都沒條件。學校里有農場,土地真不少,我們每星期至少有一個下午要去農場種地。當然還養豬,但那事是學校里的農工做。一年下來,學校里會讓每一個學生都吃一碗肉絲麵,還分紅薯。

據說,讀書讀膩了,還可以去打鐵,甚至會交上非常好的運氣。比如有個江大年,在鐵匠鋪里掄大錘,兩手老繭,被路過的大學領導看到,一句話,娃你去讀大學。錄取了。

大學,我們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知道有「共大」,「江西共大」、「雲山共大」,到我故里這個縣,就是「新妙湖共大」。「江西共大」在梅嶺,陳毅元帥寫「斷頭今日去如何」的地方。我們只是種麥子和紅薯,也種水稻。但不去鐵匠鋪,去了也沒用,我們不會打鐵。

讓娃學點干別的什麼吧。霧蒙蒙的年代,教育者在迷茫中思索。

那就演戲。不知是哪個老師出了點子,以前的「角兒們」一呼應,文藝班就誕生了。

學校里有很多演戲的行頭。有各種非常專業的樂器。打字號,非常昂貴的東西,也有。「新四軍」、「國民黨」、「日寇」的軍裝,專門為「胡傳魁」量制的大腰身披掛,「刁德一」的煙斗,都有。「駁殼槍」就很寒酸,木頭的,扳機是死的,據說,當年演《沙家浜》,開槍的時候都是找個人放爆竹,爆竹有引線,不是你說響就響,就弄得人家「郭建光」開槍了,爆竹寒了引線,不響,敵人也倒了。老師就笑着解釋有無聲手槍的高科技。

文藝班,專門宣傳新思想的,具體點,要學弦樂、管樂,打擊樂和表演。這樣說不行,老百姓不明白,就說學拉二胡,吹笛子,打鑼、打鼓,還做戲。

於是,「密電碼」、「臉紅什麼」之類的傳說又走上舞台。我看過的一折戲是「少劍波」抒發革命鬥志啥的。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娃子丘正生演哨兵,穿軍裝,端衝鋒鎗,很令我羨慕。那娃很老實,站那裡一動不動。不跟「203首長」搶戲。這也算是很入戲的一種吧。

我的哥哥是學文藝的材料,正好比我高一個年級,論理該在文藝班了。他一根竹笛吹得那是滴溜溜天邊囀到海邊,沒等到文藝班的成立就輟學學石匠了。

據說,學戲最笨的是老金,這娃吹拉彈唱的都沒緣分,演角子嘛,也有點費老師的神,簡單點說,演正派人物時他有點像反派,演反派時他卻像勞動人民,那還能幹什麼?

我看到的老金,就是舉毛主席像,那是一支有些抽象的舞蹈,所有的人都是正派,但沒有具體的人物,大家都是宣傳隊員。一般就是最後造型的時候,老金舉像框端坐中央,其餘演員做出種種的造型圍在老金周圍。

以前的老師還在。新的老師有個叫孔林的,這才真是人精,周溪街上人,不知道他在哪裡學會了許多本領,吹拉彈唱的主力就是他。另外有個老師叫以撒,會畫畫,學校里所有的宣傳畫和黑體字標語都是他的手筆,他教全校的美術課。文藝班,該有美術,老師呢,必然就是他。

那笛子吹得真是好啊。不知道孔林老師是怎麼教的,一個叫邱華林的學生,眨眨眼,就成了吹笛子的大爺,吹一曲《揚鞭催馬運糧忙》,聽眾的腦子裡就跟放電影一樣,車一幫,人無數,艷陽天,打下的穀子堆成山,白毛巾的社員把糧食裝好裝車,長鞭一甩,馬兒跑得歡,奔社會主義大道。

二胡呢,沒有《二泉映月》,有《軍隊和老百姓》。學生娃,拉那馬尾弦,頭誇張地拗過去,再拗過去。就表示那個「咱們是一家人哪才能打得贏啊……」我於是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藝術,可以誇張,可以把笛子吹得滴溜溜亂囀,可以把二胡弦拉得一抖一抖還把頭歪了再歪,頭髮甩了又甩。

我那時差不多算個小混混,沒緣分進文藝班,就會畫報頭,因為哥哥的人脈,認得文藝班一些人,就常常扒窗戶「偷藝」。竟然也學着把《小桃紅》的曲子拆開,做那1、1、2、3,3、3、2、1的組合遊戲,瞎編起曲子來。

種地、演戲還「評水滸批宋江」的日子過得很快,眨眼就到了1977年冬。這個時候我已經是民工團的一個小民工了。我在工地上赤着腳唱自己編的「石頭花兒昨夜開」。工地上沒有紙、筆,無法記譜,完全靠腦子記。有個本家姐姐說,麻眼你唱得真好。

忽如一夜東風來,民工團的讀過高中的都回家「考大學」。連長說,那個編啥歌瞎咧咧的也去。

比我高一級的「文藝班」的角兒們,他們沒來得及成為民工,是最正宗的應屆高考生。

舊年,在廣州見了企業家汪華明。他當年算是文藝班的骨幹,笛子沒放下幾天就高考了,非常幸運考入了本科大學學工科。早年他因為喜歡吹笛,和我哥成了好友。他說,當年,你哥呀,要是讀了文藝班,保准——保准什麼呢?他也說不出,我哥確實因着當年沒進文藝班而時有傷感。邱華林,那個吹笛子的,沒有讀大學,種地人的身份,憑一管竹笛,市里、省里,《揚鞭催馬運糧忙》,忙得那是一塌糊塗。光鮮了一年又一年。

學美術的張華生,北京電影學院美術系畢業,一個很不錯的電影人,他前幾年畫了油畫《那年,我們的一中》看淚了許多人。那畫我讀了,我個天,簡直時光倒流,活靈活現!當年,我們讀書的教室、食堂、操場、寒酸的苦楝,光着腳板的學生娃,醃菜罐,破書包,塵土飛揚的操場……

以撒老師已經沒了,他可能沒想到他那「成年男性有七個頭高」的「秘訣」能教出出色的畫家。

老金,那個很規矩地端毛主席像的,參加高考好幾次,最終悟出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就跟爹學榨油,開了油榨坊。做了一個很講規矩也很賺錢的老闆。這個我能記起,我的母親,收穫了油菜籽,哪裡也不賣,就等老金。老金收菜籽,不要人送去,親自上戶,樣樣跟頭幫,童叟無欺。

在成都搞電力開發的曹柏平,每每出了新作品都發給我,都是《黑水河電業工人之歌》之類,作品真不錯。他是策劃人,也是作詞、作曲人。有時演唱者也是他。這作詞,高高低低的水準沒有標尺,作曲呢,真不是三腳貓的功夫可以混的,他一個大企業的當家人,忙裡偷閒,搞詞曲創作,真是很難得的。

俺是文藝班的呢。他大學也是學理工的,管理國有企業很多年,他那做文藝人的情結還在。

「文藝班」,1976年下半年到1977上半年,存在了不到一年。真不知當年那些教育者因着什麼樣的思路,在風來風往的季節,開一個看似另類的班,學那些「天上布滿星」的東西。

後來呢,很多人都沐浴了「星光」。

「文藝班」到底走出了多少人才?去年在廣州,汪華林跟我掰指頭,算半天也沒算利索。

我兒子結婚,我自己設計了喜慶的儀式,其中有笛子獨奏,演奏者是中學校的特級教師邱義和,當年文藝班年齡最小的弟弟,比「站崗」的邱正生還小。

吹的是《滿山的葡萄紅艷艷》,一曲罷,歡聲雷動。

有個重陽節,中學校搞個茶話會,汪中和老師盡情地拉了一曲《二泉映月》,當年,因為風的緣故,教學生《軍隊和老百姓》,沒教這個曲子。

那些老師多數還在,「阿慶嫂」啦,「刁德一」啦,「王連舉」啦,「李玉和」啦。孔林老師沒有角子的稱號,因為1966年開始排戲的時候,他還是個少年。如今也七十歲了,非常幹練的一個人,滿臉燦爛,拉鏈衫,膠底鞋,全國滿地方跑。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