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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是另外一種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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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是另外一種新生》中國當代作家李俏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放逐是另外一種新生

老狐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彼此加了微信後,偶爾聊聊天。有一天,他突然在朋友圈裡說,他要一個人去走AT。所謂AT,是指美國的阿帕拉契亞小道(AppalachianTrail),號稱世界十大徒步線之一,長達3500公里,起始於佐治亞洲(Georgia)的斯普林格山(SpringerMountain),沿着南北向的阿帕拉契亞山脈,途經美國14個州、6個國家公園和8個國家森林,一直向北到緬因州(Maine)的卡塔丁山(MountKatahdin)。

能全程走完AT的人,都是徒步狂人。一般情況下一半以上的人上路兩周內就撤了,因為路途太苦。朋友老狐是下了決心去走的,他打算花長達半年來走完全程。

「再不瘋狂,就真的老了,再不作死就要老死了!」老狐在朋友圈裡這樣簽名。老狐知道這條著名徒步線已經多年,當時心裡想的就是有朝一日去AT「瘋狂和作死」。

他說:「內心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內心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富有。錢沒了還可以再掙,掙不來可以少花,但生命過去一天就少一天,永遠不會再回來,生命富足才是真正的幸福!我一定要去完成它,不想等老了坐在病床上時,再去懊悔沒有去走AT,把這一願望列上遺願清單。」

走AT對每個人都很公平,想多吃就得自己不怕重多背。不論多牛的大款、大腕、大官,平時可以有秘書、司機、助理一大群人圍着幫忙打理。但如果要走AT,自己的東西就得自己背着。誰要是空着手走AT,後面跟着背包的僕人,那肯定要成為AT線上的最大笑料,以及報紙上的花邊新聞。這已經是AT文化的一部分,誰也不敢輕易破壞。所以沿路有很多人自願上山修整路徑,有很好心人自己掏錢慰勞和幫助AT徒步者。因為AT線是個很公平的遊戲場,但也很殘酷地把人逼回到最原始的狀態,每個人根據自己的體力和支撐力,決定自己的遊戲能力,沒有例外。

老狐走AT的途中發生了許多奇特故事,我覺得挺有意思,這個陌生的領域引起了我的諸多好奇。我覺得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去走AT,所以特別羨慕老狐。

老狐說,走AT基本沒路,就在亂石上攀爬,兩腿用力太多會導致大腿抽筋,負重爬坡,腳經常累得抬不起來。

頂風上坡格外吃力,碰到側風坡,差點能把人吹倒。爬山一身汗,只能穿單衣,但風大帶走體溫,一停就冷得發抖,只能不停地走。爬到草坡山頂,山上一無遮蔽,冷風極速吹過,會冷得讓人喘不過來氣來。只能一邊渾身打哆嗦一邊拚命奔走,讓身體儘快暖和起來。

第一天下來,兩條腿,大腿小腿一起抽筋,第二天背痛得要命,第三天腳趾頭打了兩個大泡。每天開始起步時痛得鑽心。山上有時會有熊,所以腰上還要掛一個防熊噴劑。

隨身帶一個固定帳篷。晚上,沒有客棧時就在野外睡帳篷。有時半夜會突然狂風暴雨,時間一長,水漸漸從沒有防潮墊的一頭滲入,半夜冷醒,發現睡袋已經濕漉漉的。羽絨製品一濕就不保溫,老狐只好縮起身子儘量保持暖和,時間一長,肌肉就不舒服。

走AT,等於把小時候和年輕時吃的苦再集中吃一遍。不能儘量吃飽,只敢按定量吃,好像回到困難時期。每天爬山,衣服濕了干,幹了濕,晚上還沒法洗澡。只能換身乾淨衣服進睡袋,身上出汗後鹽粘粘的,也只好由它了。汗濕透幾次的速乾衣,晾乾後第二天接着穿。

有一次一上山,老狐就遭遇暴風雪。雪中的瀑布雖然美不可言,但在風中一個人跋涉實在不好玩。氣溫降到攝氏零下5度,薄抓絨手套濕透。手指頭凍麻,隔一會就要在口袋裡暖一下。老狐晚上紮營時哆嗦着支好帳篷,打開睡袋和睡墊,換了身乾燥的長內衣褲,吃了塊能量棒就鑽進睡袋。昨晚半夜渴醒,早上起來收拾好東西,老狐給自己煮了杯咖啡,算是犒勞。老狐走AT都帶了全套裝備:濾水器和殺菌藥。先將水過濾,濾去渣滓,再滴進幾滴藥水,過20分鐘,可以殺死99.99%的細菌。老狐說,走AT,第一要素就是能忍,冷熱,饑渴,苦累,全都要忍受得住。

走AT不僅艱苦,而且危險重重。有時路上全部凍成冰,奇滑無比,即使走得十分小心,用兩根登山杖撐着,還是幾次差點摔跤。所有關節和肌肉都處於極度緊張狀態,尤其是大上坡和大下坡的時候,必須得精神高度緊張。當然,有時碰上天氣好,走得順的時候,也會越走越興奮,根本感覺不到累。

老狐走AT之前就和家人約好,一周之內聯繫不上應該沒事,一周之後沒消息,可以考慮報警。萬一迷路或受傷,其所攜帶的裝備食物,加上生存能力,支持兩周沒問題。如果萬一遭遇不測,三天和三年,已經沒有區別。

老狐在路上遇到一位奇人,名叫卡特,是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他開着一家客棧,但不收錢,任由徒步者捐助。一般高興給20美元,不高興,5美元10美元都行。大家在這裡休整,到商店補充食物。卡特喜歡聊天,沒事就推着輪椅出來,在被當做徒步者宿舍的車庫門口找人說話。一開始,大家都以為他的殘疾是爬山摔倒傷了脊椎,後來才知道是一場火災造成的。據說當時卡特正在野外用戶外爐做飯,突然戶外爐爆炸引燃液壓氣,大火把他包圍,整個人都燒起來了。後來送醫院搶救,9次宣布死亡,卻又都活過來了。他父母答應讓他成為波士頓某醫院新藥新技術的實驗品,在病床上躺了18個月,身上的皮膚都是重新移植的,一邊肺壞死,把另一邊肺移植一部分過去。如此折騰了18個月後,等他確信活過來了,身體肌肉已完全萎縮。剛開始只有右手大拇指可以動。他上肢大致恢復正常,但下肢只能勉強扶着東西才能站立和移動。他有些感傷地說,爬山對他只能是夢想,所以開了這家客棧,只接待AT徒步者,看別人爬山,聽別人的故事。

卡特開客棧,一方面是自己的愛好,另外,收益也不錯。每天都有20多人入住,幾乎所有空地都睡滿了人。即使每人只給10美元,一天也可以收200美元,足夠他的日常開銷。

老狐途中碰見一個叫米西的小伙子,來自密西西比州,18歲。他提前修完高中課程,還在大學修了21學分的課,提前半年畢業,出來走AT。父母也支持他一個人出來走AT。他去年打兩份工,賺了6000元,用來作為半年走AT的花銷。老狐說,現在的年輕人還能吃這種苦,真的是太不容易了。老狐還碰到一個高大帥氣、陽光自信的男孩,是家住紐約的猶太人。高中畢業被芝加哥大學錄取,但他申請推遲一年入學,說要出去看世界。先是去歐洲旅行和打工,然後來走AT,走完AT後再去上大學。

AT路上,有很多的AT志願者,志願為大家服務,幫助過往行山者,清理路上垃圾,提供一些資訊和免費茶水、咖啡和點心等。AT經過美國14個州,沿路有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志願者俱樂部,負責分段清理和幫助行人,而且不歸政府管,不拿政府一分錢。每年有上百萬人參加這樣的志願者工作。走在乾乾淨淨的小徑上,不能不感謝這些愛山的志願者。

老狐走AT完全是自找的,雖然也有思想準備,但還是沒意識到這麼苦。連續幾個月,很是折磨人。沒有堅強的毅力根本就走不下來。

走AT的人都是自覺自愿的,沒人強迫,想撤,隨時可以下山。老狐說,實際上,幾乎每天都有人退出,尤其是經過小鎮,回到文明社會,很多人就不想再回到小道上了。

走AT就如同修道,各人悟道不同。

可以不吃的苦為什麼要去吃?花半年時間去做這個似乎沒意義的事有什麼意義?這個問題也是我一直想問老狐的。

老狐說,走過AT之後,在野外接連受了好幾天凍,終於可以在文明世界的屋子裡睡一次床,在度假村的花徑上漫步,吃着烤箱裡拿出的熱披薩,喝着啤酒,坐在客廳里看電影錄像……這時候,這種我們平時天天過的尋常日子,就會變成高檔享受。

能吃上一碗麵條,放上一包又麻又辣又香的調料,幸福感都會油然而生。走過AT的人,會覺得人生的滿足其實很簡單。有時候放逐自己是另外一種新生。聽了老狐解釋,我恍悟。

經過將近半年的徒步,風雪無阻3500公里,老狐終於走完AT全程,拿到了ATC頒發的完成徒步AT全程的證書。老狐說,感謝父母給了自己健康的體魄,感謝過去的各種生活苦難和歷練,讓自己有這種去實現夢想的意志力。

看來,無論人活到什麼年齡,都不能失去夢想,有機會就盡力去實現它,不管這夢想多麼卑微甚至匪夷所思。我知道,有夢想的人生才會有激情,才會有動力。[1]

作者簡介

李俏紅,第七屆冰心散文獎獲得者,浙江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